掌櫃與千夫長廝殺時風雷涌動。
元臻在上百名近衛營甲士的拱衛之中,靜靜地看着兩人你來我往,眼神平淡的像是在看兩隻蛐蛐頂來頂去,毫無滋味。
他坐在馬上,語氣寡淡道:“你與李甚以前便試過手,一次都不曾贏過,誰給你的膽子來行刺我?”
掌櫃無暇回答。
他一次次想要接近元臻,又一次次被千夫長李甚擋回去。
原本他距離元臻只有七步,交手幾個呼吸之後,卻距離元臻十步!
當他退去一層層近衛營甲士填上了這十步的空隙,像是合上了一扇扇大門!
元臻慢悠悠回憶道:“當年你做斥候的時候被生擒,是我惜才留你一命,哪時我就知你只是假意歸順,因爲你被黥面的時候太坦然了,坦然得像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你恐怕不知道,哪怕再如何怯弱之人,在黥面之時都會流下屈辱的淚水,可你沒有!”
元臻突然唏唬道:“一開始我留着你,只是想看看慶文韜那廝到底想做什麼,好將計就計!哪知沒過多久,他便死在你們南朝自己人手裡!他死後你在奉聖州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毫不遮掩!我念你忠心,便起了收服你的念頭,我想着只要時間久了,你總能爲我所用!”
“後來你爲我做了不少事,殺了不少人,我派你回固原蟄伏,你也着實給了不少有用的情報!這些年,我將你升爲百夫長,千夫長,以爲這樣你便能真的歸順我了,卻沒想到你和這固原一樣,又臭又硬!”
此時,掌櫃與千夫萇廝殺,已漸漸落入下風!
陳跡默默的注視着,面上毫無波瀾!
元臻揮揮手,隨意道:“拿下吧!”
近衛營中,一名僞裝成尋常近衛的行官忽然拔出腰間朴刀,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這一刀直來直去快到極致,朝着掌櫃當頭斬下!
可就在這一刀落下時,掌櫃身形鬼魅,堪堪避開刀鋒,任由刀刃貼着他的脊背一路下劈,砍在他腳下的影子上!
詭異的是,刀鋒激起的塵土中,黑色的影子如濃煙般蠕動,竟轉瞬化作一品長了六足、四翼的飛蛇,扇動着翅膀飛上夜空,而後朝元臻俯衝而去!
千夫萇心中一驚:“肥遺,是曼荼羅密印。”
陳跡聽聞比言,下意識將目光轉向小滿,小滿也是一臉驚異的看着掌櫃!
此時,千夫萇想要回防,卻被掌櫃用腋下死死夾住了手臂,近衛行官想要回防,卻被掌櫃死死握住刀鋒,便是手心被割破了也不鬆手!
近衛行官棄刀不顧,卻已經來不及了!
六足四翼的肥遺來到元臻面前,張開血盆大口!
可異變突生那黑色如墨的肥遺在接觸到元臻的剎那間,竟化爲一捧輕煙消散了!
掌櫃怔在原地,喃喃道:“怎麼會?”
元臻坐在馬鞍上巋然不動,朗聲大笑:“本帥乃景朝二品大員,王朝氣運加身,區區小術焉能傷我。”
陳跡瞳孔收縮,他記起先前解煩衛指揮使林朝青也曾對雲羊,皎兔說過“本座有原大寧四品官身,區區小術便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原來二朝官身真的可以諸邪接易。
這豈不也是一種行官門徑?
思索間,近衛行官一掌按在掌櫃胸前,卻見掌櫃背後甲冑,前胸甲冑一齊崩碎、甲片橫飛,他噴出一口鮮血重重落在地上!
掌櫃掙扎着爬起身來,猙獰道:“不對,便最二品大員也該受創!”
話未說完,掌櫃眼睜睜看到元臻從袖中取出一封聖旨,輕描淡寫道:“二品不行,加一封陛下手書聖旨足以!”
掌櫃頹然坐回地上:“原來如此!”
元臻收起聖旨,凝視着跌坐地上的掌櫃:“你出賣一國儲君,只爲了換一個接近我的機會!可你也知道,以方纔的距離其實殺不了我!既然選擇隱忍,爲何不一直隱忍下去?”
掌櫃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只聽元臻輕聲問道:“爲南朝那些官貴賣命,值得麼?”
掌櫃咳出幾口血沫:“老子不是把命賣給朱家了,而是賣給這固原!”
元臻一怔,而後擡頭唏噓道:“固原!我與固原打了一輩子交道,你們也與我打了一輩子交道,大家都蹉跎在這裡了,何必呢,何必爲了這座城丟掉性命!”
掌櫃咧嘴慘笑:“我說嘉寧二十五年屈吳山一戰的時候我沒機會殺你,有人不信;我說我是文韜將軍派去的,他們也不信!好像只要做過一天細作,人就變成了鬼,敵人也不信自己,自己人也不信自己,活着也沒甚意思!不活啦,我今天便到地下去問問將軍,當初爲何偏要選我去,忒偏心了!”
元臻沉默片刻:“代我向他問聲好,殺了!”
千夫萇李甚提着萇矛來到掌櫃面前,狠狠刺穿掌櫃心口!
陳跡默默看着掌櫃慢慢合上了眼睛,火把的光被風一吹,在他臉上輕輕晃動!
元臻不再多看掌櫃,拔馬繼續往北方走去,心腹在一旁低聲道:“大帥,方纔先鋒營在北方多庫坊與一支精銳步卒遭遇,卑職擔心那邊還有埋伏!”
元臻平靜問道:“西邊的斥候回來了沒?”
心腹道:“回來了,那邊空空蕩蕩,像是專門爲我們讓開了一條路!”
元臻笑了笑:“胡鈞羨擺這麼一出,是想做什麼,試一試我元某人的智計與膽識,猜一猜哪邊是生路?”
心腹不再言語!
元臻神情漸漸倨傲起來:“我不信這城中的藏兵能攔我景朝天下騎,將北邊防線殺穿,我們從北城門殺出去!”
心腹低聲問道:“大帥,衝殺途中,寧朝太子身邊的人帶着恐成累贅,咱們帶走哪些,留下哪些?”
元臻回頭看向太子、陳禮欽、陳問孝,張夏,張錚!
他忽然說道:“將太子留下策,其餘人帶走!”
心腹一怔:“大帥,好不容易到手的太子,爲何又要留下?這羣人裡,只有他最重要啊!”
元臻哈哈大笑起來:“一個被當做棄子的太子,便是帶走了又能換到什麼?反倒陳家人和張家人更有用處!留下吧,留他在寧朝,一個心中藏了恨的太子纔有大用!他得活着,活着回到寧朝朝堂去才行啊!”
說罷,他揚鞭策馬,在近衛營拱衛之下向北方衝去!
陳跡心中驚疑,這元臻的思維方式迥異於常人,竟真的放過了到手的太子?
他夾了夾馬肚子混在天策軍鐵騎中,來到陳禮欽等人面前!
天策軍翻身下馬,甩繩索縛住所有俘虜的手腳,準備一騎帶一人!
陳跡目光在俘虜們身上轉了一圈,自己該帶着哪個俘虜?
陳問宗、張夏、張錚、小滿他都要救,但他必須先救小滿。
小滿是行官,稍後若有混亂,可與他相互策應!
可正當陳跡要去帶走小滿時,轉頭卻見一名天策軍已經上前,用麻繩縛住了小滿的雙手雙腳!
陳跡皺眉,正思忖着該怎麼辦時,那名天策軍側過腦袋看向陳跡,微微點頭!
李玄接過天策軍屍體後竟也換好甲冑,趁方纔掌櫃刺殺時混進來了!
陳跡心中稍安,不動聲色的來到張夏面前,一言不發的將麻繩捆在對方手腳上!
張夏默契的閉着嘴,任由自己手腳被束縛!
陳跡彎腰捆張夏雙手時,看見對方雙手在微微顫抖!
他直起身子低聲道:“別怕!”
說罷,他將張夏扛起,橫在馬鞍上!
陳跡回頭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掌櫃,這才翻身上馬!
天策軍鐵騎帶走了所有俘虜,唯獨將太子孤零零的留在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