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走廊裡,天策軍甲士的鮮血匯成一條小河,從木地板的縫隙淅淅瀝瀝向樓下滴去。血珠落在樓下地板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彷彿屋裡下起了雨。
待血液滴盡,客棧終於安靜下來。
像是夏日裡滂沱的暴雨停歇,露出洗乾淨的天空,無比寧靜。
陳跡拄着鯨刀,疲憊的站在餘暉之中;鐵塔似的天策軍甲士跌坐在明影裡,面色灰敗的靠着牆壁默默喘息!
他捂着胸口,似乎這樣可以讓血流得慢一些!
這一刻,成王敗寇有了具象,可陳跡看着走廊裡蔓延的屍體,心裡卻沒有高興的念頭!
寂靜中甲士吃力的擡起頭:“能讓我看一眼劍種嗎?”
陳跡沒有理會,只靜靜地等待他生機斷絕!
甲士咳了口血,虛弱的譏笑道:“小氣鬼!!莫以爲有了劍種是什麼好事,自你修行的那天開始,一輩子都要活在山萇的巍峨陰
影之下了,山萇一定會來找你的!”
陳跡輕聲問道:“武廟在景朝地位很高嗎?”
甲士眼神漸漸沒了焦距:“那可是武廟啊!”
陳跡又問:“你見過陸謹嗎?”
甲士眼神動了動:“陸大人的名諱,也是你能提及的嗎!”
說完,他的眼晴裡便徹底沒了神采,一股冰流從他身體裡通出,匯入陳跡的丹田之中!
陳跡感受着冰流的數量有些失望,自從見識過靖王那洶涌的冰流之後,其他人的冰流顯得格外微不足道!
山君門徑想要絛行,似乎必須有數不清的大人物死去才行!
下一刻,地上的重劍被熾烈的火光燒得一寸寸腐朽!
火光如烈陽,竟是將晦暗的客棧燒得亮如白晝!
鏘!
出鞘聲響切固原天空!
聲音不是從他這裡發出的,而是直接在天空響起!
陳跡驚愕擡頭,先前殺死千歲軍王崇理時便有過這聲音,如今竟又響起!
一股至純劍意從重劍的灰燼中迸發出來,飛入陳跡腰間斑紋!
第二條斑紋裡的無形劍氣,竟藉着這股至純劍意鑄成新的劍種!
等等,第二枚劍種?
陳跡回憶着自己幼時的一次次噩夢,軒轅似乎也只驅使過一枚劍種!
他心念一動,兩枚劍種一起從班紋裡飛出,在他面前靜靜懸浮,他彷彿兩片一模一樣的黑色竹葉!
他又欣起衣服上破洞低頭看去,第一條斑紋已經從黑色變成淺褐色,裡面桎梏着的熔流蕩然無存,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重新補上!
此時,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陳跡收了劍種!
小滿小心翼翼踩着屍體間的縫隙,探頭探腦找過來:“公子?公子你還活着嗎!”
陳跡回頭去看,剛好與小滿對視,小滿驚喜道:“公子,您還活着。”
可還未等陳跡說話,她忽然又慌張起來,急急匆匆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像是腦袋丟了,要去找找!
然而這走廊是個圓環,她走着走着又來到陳跡另一邊:“呀。”
正當她又準備轉身逃跑時,陳跡喊住她,納悶道:“你跑什麼,我又不是鬼。”
小滿站定,低頭摳着指甲!
陳跡疑惑道:“到底怎麼了?”
小滿遲疑許久:“公子,烏雲是不是能聽懂我說話?”
陳跡恍然,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小滿:“恩!”
小滿又遲疑了許久:“那您是不是也能聽懂它說什麼?”
陳跡笑了笑:“嗯!”
小滿趕忙解釋道:“我先前搜您衣服,找您的銀子,是擔心您的銀子再被梁氏奪走,可不是自己想偷東西,還有您桌上放的洞子黃瓜我就吃了一根,那玩意很金貴,我怕不吃就放壞了!”
她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底氣越說越不足:“所以您全都知道是不是,難怪它老盯着我,也不讓我碰!”
陳跡默默的等她全都說完,這纔開口說道:“謝謝!”
小滿怔在當場:“啊?公子謝我什麼?”
陳跡緩聲道:“謝謝你,願意來救我!”
小滿趕忙擺手:“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答應了姨娘要保護公子呢!對了公子,方纔走廊裡有白色的光芒閃過,你看到了嗎?還有天上傳來拔劍出鞘的聲音,和您有關係嗎?”
陳跡心中微微一凜!
烏雲蹲在小滿頭頂的橫樑上喵了一聲:“她知道的太多了!”
此時,頭頂傳來瓦片挪動的的聲響,兩人一貓同時擡頭看去!
屋頂上,張夏側耳趴在瓦片上,憂心忡忡的聽着瓦片下的聲音!
其他人見狀,也有樣學樣的趴在旁邊聽!
張夏眉毛越鎖越緊方纔她還能聽見下面傳來喊殺聲和金鐵交鳴聲,可現在,一切都停了!
齊斟酌撐起身子,小聲問道:“天策軍走了?”
張夏沒回答,心緒越來越沉:“總得有一邊輸了死了,廝殺才會徹底停下來!可想想人數之差,怎麼也不可能是陳跡贏了!”
她站起身往裂縫走去:“我要下去看看!”
齊斟酌趕在前面攔住她:“張二小姐,我是行官,我去吧!”
張夏想了想:“行!”
齊斟酌來到裂縫處,悄悄的把腦袋探進裂縫觀望,可他也只能看見門口躺着的天策軍屍體!
他擡起身子,坐在裂縫邊緣處深呼吸,整個身子都在瑟瑟發抖,遲遲不肯下去!
張錚怒道:“瞧你那慫樣,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我去。”齊料酌咬咬牙,從裂縫處跳了下去!
張夏和張錚兩人當即俯身在裂縫旁,靜靜聽着裡面的動靜!
就在此時,裂縫裡突然傳來齊斟酌的聲音:“嘔。”
張夏探進腦袋去看,只見齊斟酌站在天字甲號房的門口嘔吐不止!
走廊內,齊斟酌扶着門框將胃液,膽汁一併吐出來!
待嘔吐止住,他擡頭看向走廊裡橫七豎八的屍體,當即又開始乾嘔!
太慘烈了,這走廊便是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才能不踩到屍體!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勉力撐起身子看去,正看見這煉獄迴廊之中,陳跡提着鯨刀緩緩走來,刀尖上還滴着血!
齊斟酌嚇得連連後退:“你!!你!!”
陳跡皺眉:“其他人呢?”
齊斟酌回過神,趕忙解釋道:“還在上面呢,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嗎,你把樓裡的天策軍全殺完了?”
“嘔!”
陳跡沒有理會他,徑直經過他身旁,走進天字甲號房裡!
張夏正從裂縫處探出腦袋,見到陳跡的頓時驚喜道:“你沒事。我還以爲你……”
說着,她側過頭深呼吸片刻,用袖子蹭了蹭眼角,這纔回頭繼續說道:“你沒事就好!”
陳跡在裂縫下方疊好桌椅:“快下來吧,須尾巷的防線撐不了多久,一旦天策軍跨過須尾巷,這邊也很快就會淪陷!援兵遲遲不見蹤跡,我們得趕緊轉移到糧油鋪子去!”
張夏應了一聲,領着房頂衆人一一爬下來!
剛走到房門前,所有人與齊斟酌一樣的反應,彎腰嘔吐不止!
同類殘破的屍體是靈魂最深處的戰慄,看到屍體剎那會產生強烈的認知衝突,恐懼、噁心,一起涌入心裡!
所有人都在吐,除了陳跡、小滿、太子!
陳跡轉頭看向太子,對方雖然也面色蒼白,卻比其他人好了太多!
他心中一動,要麼太子心智遠超常人,要麼太子早就見過如此酷烈的一幕,過了脫敏期!
太子見他看來,聲音乾澀道:“先前還是低估右司衛了,此次若能活着回到京城,我定會上奏摺爲你請功!”
陳跡拱手道:“護衛殿下乃我職責所在,您不必掛懷!”
說罷,他提着鯨刀在走廊中查看,思索着該如何帶這麼多人下樓,經過陳問孝身邊時,陳問孝驚恐退開:“你別過來。”
小滿眼珠子一轉,悄悄湊到梁氏身旁,高聲說道:“夫人。”
梁氏轉頭見她身上是血,驚恐的跌坐在地:“你!!你幹什麼?”
小滿上前一步,蹲在梁氏身邊,直勾勾的看着對方:“夫人,您會將姨娘留下的產業都還給我家公子的,對吧?東華門外的鼓腹樓、八大胡同啊玉京苑、陳記糧油鋪子、鐘鼓樓外的綢緞莊,還有昌平的三百二十畝良田,一個都不能少噢!”
梁氏慌忙應下:“還,只要能回到京城,立馬還。”
小滿眼珠子又轉了轉:“只有這些嗎?我家公子若娶了高門嫡女,您是不是還得幫忙出些聘禮才行?我看鼓腹樓旁邊的天寶閣就挺不錯,我知道天寶閣是陳家的,房契就在您那。”
梁氏連連答應:“天寶閣也給。”
小滿心滿意足起身轉頭又不懷好意的看向陳禮欽、陳問孝、王貴!
正當她思索着該如何趁機懲戒這些人時,卻聽張夏喊道“小滿,來幫忙!”
小滿趕忙答道:“來啦。”
衆人一起嘔吐時張夏最先回過魂兒來!
她帶着小滿收集來每間屋子的牀單、被罩,而後教小滿將其擰成繩子,以漁人結綁在一起,從樓梯“斷崖”處垂下!
所有人順着繩索滑下樓去,小滿留在最後,她一拾頭正看見烏雲蹲在房樑上緊緊盯着自己!
小滿對它招招手,壓低了聲音說道:“快走啊。”
烏雲凝視她片刻,忽然從房樑上一躍而下,跳進她懷中!
小滿愣在原地,她低頭怔怔的看着懷裡的烏雲:“你終於願意讓我抱啦?”
她先前不知嘗試了多少次,有時趁烏雲睡着時悄悄靠近,有時趁烏雲吃東西時偷偷伸手,但從未成功碰到過烏雲!
以前她想不明白是爲什麼,今日才知自已做的小動作,全都被烏雲看在眼裡!
“你不怪我了嗎?”小滿忽然想起陳跡先前說過的話,當即補充道:“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烏雲漠然的看着她,腦袋向繩索處撇了撇:“別廢話,快走!”
小滿頓時歡天喜地,她將鳥雲放在腦袋上,自己雙手抓緊繩索向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