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氣勢太足，哪怕沒有特地提高音量，所產生的壓迫感也是讓人無法小覷的。
略一猶豫，慕海顏還是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吮了幾口水。
“你剛睡醒，別喝太多，一會兒再喝。”
她喘了幾口氣，還想再喝，誰知道，榮寵已經把水杯拿開了，放到牀頭。
慕海顏的胃裡沒有食物，確實不太舒服，她才喝了幾口，就有一種想要打嗝，但又打不出來的感覺。
“等一下叫人給你送一點粥過來。”
榮寵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她靠着牀頭，一言不發，神色極爲憔悴。
之前在高鐵上，因爲條件有限，慕海顏也沒有認真卸妝，只是拿兩片溼巾擦了擦。此刻，她的下眼瞼那裡還有殘餘的眼線和睫毛膏，黑黑的一片，讓她看起來充滿了倦態。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永遠也不知道小雨的存在，更不要說知道他和你的關係了。”
沉默了片刻，慕海顏幽幽開口。
她想，假如自己當時再堅持一下，也許醫院這邊能聯繫到擁有AB血型的好心人，願意把血給小雨用，就不用去找榮寵來獻血了。
那樣的話，這個秘密就能夠繼續隱藏下去。
可她真的不敢冒這個險。
“你應該很後悔找我來吧？”
榮寵好像看穿了慕海顏的心思一樣。
想了想，他又搖了搖頭：“後悔也沒有用。其實，我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就在這段時間，我也已經開始懷疑小雨和我的關係了，發不發現，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更不要說，連我媽都翻出我小時候的照片，跑來問我，你覺得還能瞞多久？”
慕海顏閉口不言。
她雖然沒有見過榮寵小時候是什麼樣，但是，多少次凝視着兒子的小臉，她都不得不感慨基因的神奇。
小雨的長相，完全繼承了父母各自的優點，該大氣的大氣，該精緻的精緻。
至於他在運動方面的天賦，不用說，當然是來自榮寵那一方。
“我是不會讓你帶走小雨的，就算搭上我的前途，名氣，一切的一切，都無所謂。一個孩子不可以沒有媽媽，尤其是這麼小的孩子，而且，他也不會接受你是他爸爸這個說法。在小雨的心裡，爸爸只有一個人，不是你。”
慕海顏恢復了一些氣力，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讓榮寵感到最心虛、最沒有把握的問題所在。
小孩的世界很單純，他們不太懂得是爸爸更有錢，還是別的叔叔更有錢。誠如她說的，從慕時雨一出生，在他的世界裡，“爸爸”這個角色就是由程牧禾來扮演的，對他來說，榮寵只不過是一個令人喜歡的叔叔，就算再喜歡，也遠遠不可能趕得上爸爸。
而且，從來沒有在一起生活過，榮寵完全沒有任何的自信能夠在短期內得到慕時雨的足夠信任。
“小孩就這樣，和誰在一起的時間長，就會喜歡誰。就算你是孩子的親媽，兩三個月不見，一樣會生疏。再久一點，別說記不得你，就是忘了你，也不稀奇！”
榮寵索性把心一橫，立即反駁道。
“你！”
慕海顏被氣得臉色發白，她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赤腳跳下牀去。
因爲沒有穿鞋，她比榮寵明顯矮了一截。
“你不要逼人太甚，兔子急了會咬人！只要你弄不死我，我就會纏着你不放，用一條賤命換你的一條命，也算值了！如果你非要走到那一步，就來試試！”
慕海顏抓住了榮寵的衣領，踮起腳來，朝他惡狠狠地說道。
他並不在意，任由她緊緊抓着。
“說完了嗎？我原本還想和你好好談一談，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了。既然你是這種態度，那我就把一切事宜都交給律師，他們一向拿錢辦事，相信效率應該不錯。”
聽了榮寵的話，慕海顏知道他沒有嚇唬自己，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要動真格的了！
她一點點地鬆開了手，呆呆地看着他，嘴脣不停地顫動着：“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他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心頭肉，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慕海顏哭出聲來，身體一點點地滑了下去，坐到了地上。
她的哭聲吵醒了程牧禾，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了慕海顏在哭，還以爲是慕時雨出了什麼事情，嚇得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險些從牀上滾下去。
“顏顏，出什麼事了！”
他沙啞着問道，剛剛穩住身體，便一把抱住了慕海顏的肩膀。
“他是魔鬼，他是魔鬼……”
她一把抱住程牧禾，大哭不止。
“不怕，顏顏，不怕，我在這裡……”
程牧禾摟緊慕海顏，輕聲安慰道。
眼前的景象對於榮寵來說，實在有些辣眼睛，他十分無奈，自己作爲慕時雨的父親，和他一起生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結果在這兩個人的心中，反倒成了他奪人之愛，卑鄙無恥。
“我去看看小雨。”
榮寵不想再看這一對苦命鴛鴦似的男女，他寧願去走廊裡透一口氣。
說完，他推門走了出去。
程牧禾將慕海顏從地上抱起，將她放到牀上，用手揩去她臉上的眼淚，輕聲說道：“顏顏，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你都是小雨的媽媽。在這種時候，誰都可以崩潰，但你不可以，你一定要堅強，因爲小雨非常需要你。你的存在，對他來說，無可取代，就連榮寵也做不到，懂了嗎？”
她雖然還在哽咽，但確實忍住了哭泣，用力地點了點頭。
小雨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她這個做母親的絕對不能垮掉。
“牧禾，我想過了，我媽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我之前給她留的那筆錢可以先拿出來給小雨用。你說，要是我媽知道了，應該也不會怪我，是不是？”
慕海顏抓着程牧禾的手臂，焦急地問道。
他凝視着她的眼睛，非常痛苦地開口：“對不起，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要你來拿錢。”
她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原來程牧禾在意的是他現在的經濟狀況。
“牧禾，我從來沒有覺得你爲我和小雨花錢是天經地義的，我一直很害怕拖累你。也許別人會覺得，是你想用小雨來賺錢，其實那個人應該是我纔對。我有我的考慮，也擔心你以後會後悔，所以，我……”
慕海顏把頭低下來，第一次坦誠地對程牧禾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知道。你就是這樣，能自己做的事情，就一定不要借別人的手。”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程牧禾大概是說急了，嗆了一口氣。
他馬上別過頭去，用手捂着嘴，用力地咳嗽了幾聲。
“我給你倒點水喝。”
慕海顏急忙起身，去接了一杯水，送到程牧禾的手上。
他接過，一口氣喝光，這才止住了。
“讓你少吸菸，多喝水，還不聽。最近天氣乾燥，你又上火，肯定很容易咳嗽。”
她一臉擔憂地說道。
“其實我已經很多天沒吸菸了。可能就像你說的，有一點兒上火吧，我一定記着多喝水。”
程牧禾放下水杯，點頭說道。
“時間還早，你躺下再睡一會兒，小雨要是醒了，我馬上喊你。”
睡了一個多小時，程牧禾精神多了，他現在已經毫無睏意。
倒是慕海顏雖然休息了一陣子，可她的氣色還是非常差，看上去好像隨時都要暈倒一樣。
她搖頭，剛要說話，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榮寵的手上拎着一個保溫桶，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趁熱吃。”
他放下保溫桶，盛了一小碗粥，又從最下面的隔層裡夾了幾樣清淡小菜，全都擺在了牀頭。
出於骨氣，慕海顏真的一口也不想吃。
可她的胃卻又在抗議，尤其是熱粥的香氣一陣一陣地往鼻子裡鑽，止也止不住。
見狀，程牧禾出聲勸道：“聽話，都吃了，你忘了我剛纔和你說的話了嗎？”
她這纔拿起了小勺，試着舀了一口，送進嘴裡。
看到慕海顏終於肯吃東西了，榮寵莫名地感到鬆了一口氣。
他並不喜歡見到她病怏怏的樣子，更不希望她和慕時雨一起出事，內心裡，他甚至渴望保護她，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將她牢牢地護在懷中。
可惜，她顯然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天亮之後，慕時雨醒了。
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大哭。原來，等到麻醉劑的效果完全沒有了之後，渾身的疼痛就再也壓抑不住了，就連大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一個三歲的孩子。
整間病房裡，都響徹着慕時雨令人1;148471591054062心碎的哭聲。
慕海顏不停地哀求着醫生，能不能繼續給他注射止痛針，但由於孩子太小，身體又虛弱，醫生並不建議這樣做。
她又難過，又生氣，如果不是程牧禾一直攔着，恐怕要和醫生髮生爭吵。
“你冷靜一下！難道我不着急嗎？孩子哭成這樣，我難受得恨不得去代替他！可你想一想，止痛針能隨便打嗎？超過劑量，會出大問題的！”
榮寵一把拉過慕海顏，帶着她穿過走廊，直奔天台。
呼嘯而過的風將她吹得清醒了一些，慕海顏捂着臉，失聲痛哭道：“告訴我，我要怎麼辦才能救救我的兒子……”
他看着她，同樣心生淒涼。
一把抱住慕海顏，榮寵嘆了一口氣：“是我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