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死盯着對方，誰也不肯讓步，頗有一種不死不休的架勢。
其中，還夾雜着慕時雨的低泣。
剛回到病房的程牧禾有一瞬間的愣怔，緊接着，他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竟然是矛盾的核心，他隨手關上房門這個小小的動作，引發了這一場海嘯般的爭吵。
“好了，小雨，乖，不哭了，爸爸給你重新搭一個更高的，好不好？”
程牧禾哄起孩子來，一向很有一套，而且他又有耐心，比慕海顏強多了，平時陪慕時雨玩耍的任務，都是落在他的頭上。
“不要……我就要剛纔那個……”
哪知道，平時還算聽話的慕時雨突然犯起軸來，不像以前那麼好哄了，立即搖頭拒絕。
程牧禾有些無奈，拿着積木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似乎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了。
“慕時雨1;148471591054062，不許哭了，聽到沒有？”
慕海顏指着躲在榮寵懷中的慕時雨，厲聲斥道：“我數三個數，要是還哭，我就要打你了！”
榮寵怒極反笑：“這就是你的教育方法？我告訴你，我要是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法官，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小雨！”
一句話，令慕海顏回想起在法院所受到的指責，她大怒：“有本事你就繼續錄下來，拿給法官去看好了！我確實訓孩子了，孩子如果不聽話，我還會打孩子！怎麼了，你現在倒是心疼起孩子了，當初可是你差一點兒就讓他無法來到這個世界，居然這麼快就忘了？”
榮寵啞口無言。
程牧禾感到太陽穴一陣猛跳，他們爭吵的聲音極大，令他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他輕聲嚮慕時雨張開手臂：“小雨，過來，爸爸抱你。”
或許是被榮寵和慕海顏的語氣給嚇到了，慕時雨不由分說地向程牧禾伸着手，讓他抱着自己，還一抽一噎的，眼淚黏在睫毛上。
“你們慢慢吵，隨意，我抱小雨去吃晚飯了。”
程牧禾的臉色非常難看，顯然也在生氣，只是忍耐着。
等他們走了，慕海顏才終於泄了氣，一屁股坐在病牀上，無聲地哭泣起來。
榮寵默默地把散亂一地的玩具都丟進大箱子裡，一樣樣歸整好，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他挨着慕海顏，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想過了，如果你不想失去小雨的撫養權，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她立即止住眼淚，鼻音極重地開口：“你不要認定了自己一定會贏！法院的判決現在還沒有下來，我們未必會輸給你，小雨未必會判給你！”
他哈哈大笑：“你可真幼稚。你以爲，遲遲不宣判，是因爲法官不知道怎麼判嘛？”
慕海顏咬住嘴脣，不甘心地問道：“那是因爲什麼？”
榮寵停下來，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她真實的原因：“我知道你不捨得，所以多給你們一段時間，但我的耐心，還有我的憐憫都是有限度的，這段時間不會太久。”
她明白了。
原來，這一切都只是施捨而已。
他永遠都是那麼高高在上，就連她和自己親生兒子的朝夕相對，原來都只是來自於他的一時心軟……
剎那間，慕海顏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種悲哀。
她親自生養的兒子，到了最後，還是變成了他的，成了榮家人！
好恨！
然而，無能爲力……
“我可以上訴，一直上到上不了爲止，一直上到我放棄爲止。”
慕海顏依舊倔強地說道。
榮寵嗤笑：“放過你那點可憐的積蓄吧，你媽媽還沒有完全恢復自理能力，她還不老，以後要活幾十年。還有程牧禾，他的公司就是花架子，他欠銀行錢，客戶欠他錢，都是永遠還不清，真正用錢的時候，拿幾百萬都是難事，你還要他怎麼辦，難道去向尹煥東借錢？”
他的話，點醒了慕海顏，也讓她一下子認清了現實的殘酷。
“你爸留下的那點錢，其實根本不夠。我既然當初答應過你，會送你媽媽去國外治病，就一定會做到。不然你以爲，你們到了那邊，爲什麼會一切順利，順利得詭異？難道就因爲你的運氣好，鬼佬們就高看你一眼？還不是因爲我的錢！”
她張了張嘴：“你……你說什麼？你拿錢？你拿錢給我媽媽看病？”
這怎麼可能呢，他不是巴不得她去死，怎麼還會暗中相助。
“在你把她送到國外之前，其實我就已經聯繫好了醫院和醫生，可惜你去的是另一家，我只好重新安排了一遍。具體的治療過程，我沒有插手，只是給錢，另外請他們向你保密，再收取一部分費用，以免你起了疑心。事實上，你花的錢大概是總費用的百分之三十，剩下的七成是由我來出的。”
既然話都說到這裡了，榮寵索性也就沒有再隱瞞，直接告訴了她。
慕海顏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這個曾經逼她走上絕路的人，卻又在背後默默地幫她一把？
怎麼可能！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在給慕清治療的過程中，確實沒有走什麼彎路，自己幾乎沒有操太多的心。
這不正常。
那時候，慕海顏還以爲是自己的人生終於見了一絲光亮，不會那麼倒黴了。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懷疑，這其中還是有什麼陰謀！
“我剛纔已經說了，因爲我已經答應過你了。當初你和我在一起，我向你許諾了兩件事，第一，讓你紅，第二，給你媽治病。既然你爲了這兩件事纔跟我的，那我也不能食言。”
榮寵一挑眉毛，倒是平靜。
“少在那裡裝好人了！”
慕海顏沒好氣地說道。
“那我這就讓人把藥停了，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安排。”
榮寵假裝威脅道。
“你敢？！”
她頓時緊張起來，連聲音都變了。
幾秒鐘以後，慕海顏反應過來，他只是在嚇唬自己罷了。
她氣得不說話了。
“你看你，原本我想和你說什麼來着？我都忘了，打岔打到姥姥家，我想不起來了。”
榮寵緩了幾秒鐘，忽然想不起來自己之前要說什麼了，一臉無奈。
慕海顏沒好氣地說道：“你不是說，如果我不想失去小雨的撫養權，就還有一個辦法嗎？到底是什麼辦法，有話快說，別故弄玄虛了，吊人胃口有意思嗎？”
他這纔想起來。
“你如果想看着小雨平安長大，可以考慮和我正式結婚，這樣一來……”
不等他說完，慕海顏馬上變了臉色：“結婚？你以爲我還會上你的當嗎？榮寵，這一手你已經玩過一次了，再玩就不靈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同一招就可以對付我兩次？”
榮寵補充道：“我們可以只有法律關係，沒有夫妻義務，如果你不需要我來履行那方面的義務。”
她怒極：“我當然不需要！不對，我也不會和你結婚！”
“那樣的話，我最多允許你每半年見一次小雨，一次一天，不許離開中海，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
慕海顏愣了愣，終於反應過來，他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半年一次？你還不如殺了我！”
她大聲哀嚎道。
“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改爲一年一次，我不在乎。”
榮寵幸災樂禍地回答道。
“你！你太殘忍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和小雨！我是他的媽媽，我要看着他長大！”
慕海顏聲嘶力竭地喊着。
他似笑非笑地凝視着她：“那就嫁給我，做我名義上的妻子，擁有和我一起撫養小雨的資格。”
她想也不想地搖頭，一口拒絕：“不可能！你別再做夢了！絕對不可能！”
“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你記住，我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而且，就算你過幾天終於想通了，再跑來找我，我也未必就一定會同意，說不定，到時候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榮寵丟下兩句話，起身要走。
“喂……”
慕海顏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恐慌，只能下意識地喊住他。
“我不叫‘喂’。”
他腳步不停，眼看着就要走到病房門口了。
“除了你剛纔說的那個，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如果你只是想要享受碾壓我的尊嚴的快感，我甚至願意跪下來求你！”
說着，慕海顏就真的直接跪在了地上。
榮寵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禁愣了一下。
他倒是真的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一個一向不肯低頭的女人，爲了孩子，也低下了頭，彎下了腰，獻出了自己的膝蓋。
如果是別人，或許不瞭解慕海顏的性格，但是，榮寵卻再瞭解不過了。
她一向要面子，倔得很。
“請你不要把小雨從我的身邊奪走，我求求你，我給你跪下了，你要我給你磕頭也可以。”
慕海顏面如白紙，機械地說出一個個字來。
“你起來吧，我不需要你給我跪下，也不需要你給我磕頭。”
榮寵伸出一隻手，想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她不肯。
“既然你不起來，那就算了，我對你的尊嚴不感興趣，你跪下磕頭也沒有任何意義。既然你想跪着，那就跪着吧。”
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酷，說完便徑直走了出去。
門開了，又關上了。
病房裡頓時安靜得可怕。
慕海顏依舊跪在地上，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
她覺得自己真的太沒用了，除了哭，竟然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