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禾忍不住一陣苦笑：“我雖然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可一個人恨我恨得這麼深，還是讓我感覺很不放心啊。”
她皺了皺眉頭：“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而且，小雨還在中海，他不會在申城停留太久。”
回到酒店房間，慕海顏放水，準備讓程牧禾泡個熱水澡。
“等一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程牧禾坐在牀沿，忽然開口。
她停下來：“什麼？”
他平靜地說道：“等我死了以後，我想捐獻器官，還有遺體。但我不清楚人家要不要我這種癌症病人，如果要的話，就讓他們拿走，能做什麼就做什麼。”
慕海顏一下子就捂住了嘴，失聲道：“捐獻？”
她不太能接受。
如果是她自己的，那無所謂，可是，程牧禾如果真的捐獻了遺體，以後她要去哪裡祭拜他，連一個能夠緬懷他的地方都沒1;148471591054062有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覺得，要是我這麼做了，以後沒法給我掃墓。不需要，我也不想孤零零地躺在地下，等着每年有人來給我燒紙，那樣太寂寞。”
程牧禾一臉輕鬆地說道。
“我已經想好了，找你商量一下，你會答應的，對嗎？”
他深沉地凝視着她，在那種目光注視下，慕海顏只好點了點頭。
“那就好，”程牧禾如釋重負：“我已經讓柴柴幫我去辦了，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告訴我，他們剛剛新建了一個‘綠色通道’，我把相關文件填好，傳真過去，再利用網絡錄製一段視頻，就可以完成全部手續，很方便。”
慕海顏別過臉去，哽咽道：“你根本就不是在和我商量，先斬後奏。”
他拉過她的手，搖晃了兩下，猶如一個犯了錯而撒嬌的孩子。
事已至此，她唯有接受。
“我這幾天感覺很不錯，我們回中海吧？”
程牧禾再次開口。
一聽這話，慕海顏頓時有些遲疑：“可是，你的身體……我們還是去問問醫生吧？”
他微笑：“醫生不是說了麼，讓我保持愉快的心情，和你一起回家，我當然高興了，說不定等飛機一落地，我就明顯好轉。”
她好像被說服了，但還是堅持地說道：“彆着急，明天我去問問醫生，看他怎麼說。另外，還要準備一些東西，總不能今天就飛，再等兩天，好嗎？”
程牧禾點點頭。
慕海顏伸手環抱住他，她疲憊地閉上雙眼，耳畔好像迴響起了醫生說過的話。
迴光返照……甚至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字字錐心。
她知道，他們現在是在和死神進行比賽，能贏一天，就算一天，哪怕是多一個小時也好。什麼時候輸了，她就永遠失去他了。
吃過晚飯，程牧禾站在窗前，有些低落地嘟囔道：“還想去散步的，看樣子，不能出去了。”
慕海顏在不遠處收拾着他的行李，聞言，她疑惑地擡起頭：“怎麼了？”
他轉過身，嘆了一口氣：“要下雨了。”
她一邊疊着襯衫，一邊輕聲說道：“那我們看電影吧，好久沒有一起看電影了呢。”
程牧禾思考了片刻，點點頭：“嗯，就看《漢宮奪心計》好了。”
那是慕海顏的處女作，和尹煥東一起主演的，當年她就是靠着那部電影，嶄露頭角，還在國外拿了一個獎項，從一堆新人之中殺了出來。
她無奈：“你確定？現在再看，一定覺得我又蠢又醜，演技生澀。”
他走過來，笑容溫柔，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
慕海顏收拾完畢，和程牧禾靠在牀頭，肩挨着肩，一起看電影。
她在他的身後墊了兩個厚厚的靠墊，讓他坐得舒服一些。
“累了就告訴我，留着明天再看。電影太長，一口氣看完也累。”
她低低叮囑着。
因爲覺得自己在第一部電影中的演技不夠純熟，所以，慕海顏在拍完之後，都沒有再看過《漢宮奪心計》的完整版。
如果不是程牧禾要看，她可能繼續迴避着。
看了二十多分鐘，慕海顏似乎稍微被帶進了劇情之中，看着自己當年的青澀模樣兒好像也不會太尷尬了，於是，她專注地繼續看下去。
當然，每過幾分鐘，慕海顏就會輕輕地轉一下頭，看一下程牧禾。
他比她還專注，認真。
影片演到三分之二，也就是即將迎來高潮的時候，慕海顏感覺到自己的左邊肩膀沉了沉，她小心地扭過頭去，看見程牧禾靠在了自己的身上，閉着眼睛。
有那麼一剎那，她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以爲他走了。
過了幾秒鐘，聽到程牧禾那熟悉的吃力呼吸的聲音，慕海顏才終於緩過來，長出了一口氣。
因爲放棄化療的緣故，他的身體已經急劇衰敗，呼吸，說話，走路，這些對於常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對程牧禾來說，都越來越難了。
她伸手扶住程牧禾的肩膀，讓他平躺下來，然後給他蓋好被子，關掉電視。
房間陷入了安靜。
慕海顏關掉房間的燈，一個人坐在窗戶前，靜靜地聽着外面隱隱約約的雨聲。
果然下雨了。
雨不大，一點一滴的，非常秀氣。
放在腳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她沒理會，隔了兩分鐘，手機又亮了。
慕海顏拿起來，看見有兩條微信消息。
都是榮寵發過來的——
“我在酒店游泳池這裡等你。”
“下雨了，記得帶傘。”
她盯着屏幕，一直盯到眼睛發痛，屏幕暗下去，慕海顏又把它按亮，反反覆覆。
黑暗中，她的臉被手機屏幕的光照着，慘綠慘綠的，有那麼一點嚇人。
榮寵沒有再發來第三條消息，但是，慕海顏知道，如果她再不出現的話，他可能會一直在那裡等下去。等到耐心全都耗光，他就會過來找她，直奔這裡。
不想吵醒程牧禾，慕海顏拿了一件他的長袖外套，穿在了身上，準備出門。
她沒有在房間裡找到雨傘，也懶得去前臺借，直接乘電梯到了酒店的三樓，健身房就在那裡，一半室內，一半室外。
因爲下雨的緣故，健身房裡沒什麼人，只有一兩個工作人員，見到慕海顏就客氣地問好。
她先去了室內，沒人。
慕海顏無奈，只好頂着小雨，去了室外。
榮寵果然正在游泳池裡遊得正歡，一個人，佔據了整個游泳池。
她用手擋着眼睛，眯着看了一會兒，確定是他。
他很快向岸邊遊了過來，靠岸後，榮寵摘掉泳帽和泳鏡，直接跳了上來，抖落着渾身的水珠。
慕海顏向旁邊躲了躲，但她很快意識到，這裡是室外，正在下雨。
小雨不大，但十分稠密，沒一會兒就把她身上的外套給打溼了一大片。
榮寵用一條大毛巾裹住自己，打量着慕海顏。
他不瞎，自然認出來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男士外套。
不用想了，肯定是程牧禾的。
“你找我有什麼事？”
慕海顏不知道程牧禾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她不希望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在房間裡。
所以，她急着開口，想要儘快回去。
榮寵站在游泳池的旁邊，看着那一池的水，因爲雨滴的不斷落入而變得動盪不堪，出現一圈一圈的漣漪。
就像是他的心。
他的心本來是安靜的，沉穩的，不受任何影響的。
但因爲她的出現，他再也無法做到。
“這麼不耐煩？一時半會兒，他還死不了呢，你不用太擔心。”
榮寵擦拭着頭髮，一臉嘲諷地說道。
“你能不能積點德？他已經沒有幾天了，隨時都可能離開……”
慕海顏死死地咬着嘴脣，潸然淚下。
他似乎也有一點意外：“這麼快？！”
她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沉默了半天，雨依舊不大不小，綿綿地下着。
看着前方的游泳池，榮寵忽然開口問道：“還記不記得，在德國那次，我把你從岸上拉到水裡，害得你發高燒的事情？”
慕海顏已經止住了眼淚，冷笑道：“怎麼不記得，拜你所賜，燒得沒了半條命呢。”
他咧咧嘴：“誰知道你是真的不會游泳呢？再說，你發燒，我還照顧你一夜，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想了想，榮寵又問道：“站得那麼近，不怕我再把你弄下去？”
她並不害怕：“牧禾教過我游泳，雖然學得不怎麼樣，但在裡面撲騰幾分鐘還是沒問題的。所以，你不用再使這個壞心眼兒了，白費力氣。”
“叫得真親熱，果然是要結婚了，語氣都不一樣了。”
榮寵明顯吃醋了。
“和你沒關係，你要是有話就快說，不說的話，我就回去了。”
慕海顏抱緊雙臂，下雨的夜晚，溼度大，還是很冷。
“你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他丟掉手上的毛巾，大步向她走過來。
夜色中，高大的男人看起來有一絲凌厲，她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她咬緊牙關：“是，我沒有必要騙你。我想對付榮楷然，不是一朝一夕了，只要能夠讓他痛苦，讓榮家四分五裂，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去做！”
現在，雖然距離她的目標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但是，榮耀離家，榮寵出走，華美薇和華俊蘭姐妹反目……這些，也足以令慕海顏感到一絲欣慰了。
“甚至不惜拿小雨做誘餌嗎？”
榮寵暴怒。
她立即反脣相譏：“我從來沒有想過把孩子牽扯進來！是你一心想要把小雨從我的身邊奪走！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們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