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上，慕海顏和榮寵坐得筆直，仔細聆聽着華美薇的話。
“阿狐的親生父親，是白家的長子，他叫白宇達，當初和楷然是大學同學，兩個人關係很好。白家原本和榮家不相上下，所以他們從小就認識，後來又在一起讀書。我呢，比他們小了一大截，算是小妹妹，後來不知道哪個長輩提議，要把我和楷然撮合到一起。那時候，我爸已經不在了，只剩下我媽一個人帶着我們姐妹兩個，家道中落。她明知道我和楷然的性格不合，卻還是硬逼着我去和他相親。”
華美薇喝了一口薰衣草茶，繼續說道：“相親那天，楷然叫上了宇達一起，我則是帶上了俊蘭。四個人的年紀差了一大截，自然也沒什麼好聊，坐了一會兒就散了。沒想到，第二天我一個人去逛街，被人叫住，一回頭，發現是一個有些眼熟的男人，就是宇達。”
後面的事情，也就自然而俗套地發生了，榮楷然相中了華美薇，而她則和白宇達兩情相悅，甚至私定終身，就在那套山莊裡。
“怪不得你從來不許別人去山莊，原來……”
榮寵有些瞭然地說道。
從他很小，華美薇就不時地帶他去山莊小住一段日子，但卻從不帶着榮楷然和榮耀父子。
好像那裡是一個只屬於他們一家三口的世外桃源。
“沒錯，那是你爸爸留給我的，他身爲白家的兒子，其實也沒享受到什麼。白家衰敗得比我的孃家還要快，等我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宇達就把他全部的財產都轉贈給了我，就是那一片山莊。他說，等他拿下那個重要的項目，一回到中海，就去我家提親，和我結婚……”
華美薇用手掩着眼睛，發出啜泣：“可他根本就沒回來，這個騙子……”
雖然早就料到了是這樣的結局，但是，親耳聽到這樣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榮寵和慕海顏還是感到了濃濃的哀傷。
尤其是榮寵，他知道自己不是榮楷然的親生兒子，也知道自己的父親另有其人，可還是生平第一次聽到父母當年戀愛的事情。
“其實，按照原本的計劃，應該是楷然去工地，宇達留在中海。但是，當時榮氏正處於快速發展的時期，補助很高，宇達覺得，如果能去工地的話，可以多賺一些錢，所以他就毫不猶豫地主動提出，自己去出差好了。大家都知道出差苦，一聽到有人主動請纓，沒人會拒絕的，楷然也是。沒想到，宇達就是在工地上丟了性命……”
說到這裡，華美薇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
榮寵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一把抱住了她，口中勸道：“別哭了，都過去了，那只是一場意外……”
幾分鐘後，華美薇稍微平靜下來，只是不停地抽噎着。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記得，那天我一醒過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特別是心口悶悶的，心情特別差，當時還以爲是懷孕初期的症狀。中午吃了一點東西，好不容易睡下，剛睡着，擺在牀頭的電話就響了，那時候還沒有手機，都是打家裡的座機電話。”
她攥着紙巾，帶着鼻音，喃喃道：“電話是楷然打來的，他告訴我，宇達出事了，他要馬上趕過去。說完這幾句話，電話就撂了，我坐在牀上，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等我再醒過來，我媽和阿蘭守在牀邊，她們還以爲我又犯了低血糖的老毛病……”
懷孕的消息，華美薇當時沒有告訴任何人。
以至於，就算是華俊蘭也只是在很多年後起了疑心，並不敢十分確定。
“我在家捱了整整兩天兩夜，到了第三天，榮楷然來了，他是一個人來的，手上拿着宇達的遺物，說骨灰已經給白家人送去了，只能把這些東西給我當個紀念……”
因爲白宇達在外地死亡，屍體無法遠距離運輸，所以只好在當地火化，然後把骨灰帶了回來。
正是如此，華美薇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這也成了她心中永遠的痛。
“雖然你們兩情相悅，還有了孩子，但因爲沒有夫妻名分，生不能同穴，死不能同衾，確實讓人感到遺憾。或許，這就是命吧……”
很久沒有說話的慕海顏發出輕輕的嘆息，有些同情地注視着華美薇。
“沒錯，就是命。本來，我想打掉肚子裡的孩子，我不能讓他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再說，我媽也不會允許我一個人帶大孩子，她還指望我嫁給有錢人，維持着我們華家的表面風光。就在這時候，榮楷然居然對我表白了，說他其實一直很想和我在一起，只是我的眼裡根本沒有他，只有宇達。現在宇達不在了，他作爲好朋友，更應該好好照顧我。當時，我確實是有一點感動的，因爲那個時候，我無人傾訴，甚至就連知道我和宇達在偷偷談戀愛的人都沒有幾個。於是，我就對他實話實說，我說我已經懷了宇達的孩子，你回去考慮考慮吧，儘快給我一個答覆。”
華美薇搖了搖頭：“我想讓他知難而退，畢竟，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還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何況，我也已經告訴他，我和宇達已經私定終身，哪有男人不在乎妻子的貞潔呢？”
榮寵看看她：“可你們還是結婚了。”
“對，他走以後，我就偷偷聯繫外地的醫院，想打着出去旅行的名義，在外面把孩子打掉。中海不行，華家認識的人不少，很難說會不會傳出去，所以我只能這麼做。沒想到，兩天後，榮楷然又跑來找我，他看起來十分憔悴，鬍子拉碴，眼睛裡全是紅血絲，一身煙味。他說他想好了，還是要和我結婚，而且也不1;148471591054062許我打掉孩子。他說了很多，我一直在哭，最後我還是答應了他。”
她終於斷斷續續地把整件事說完了。
“好了，都過去了，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今天已經當衆說我是野種，那就說明心裡還是有一個結，無法釋懷。養了我三十多年，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可大家還是回不到以前了。”
榮寵抱着華美薇，低聲勸道。
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如果僅僅只是這些，那我實在怪不了他什麼，畢竟說到底，你是宇達的兒子，不是榮楷然的兒子。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覺得宇達不是一個短命的人，尤其是五年前，有一次我無意間碰到了一個榮氏當年的老員工，他也是認識宇達的。我本想和他敘敘舊，可他一見到我，卻顯得非常驚慌失措，我一再挽留他，讓他坐下來喝杯咖啡，他只好留下。”
華美薇忽然一下子停止了哭泣，面色變得十分詭異，好像想起來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我當然會提起宇達，但我發現，只要我一說起宇達，他就會格外緊張，連手都開始顫抖了……”
說到這裡，她也哆嗦起來，眼神裡透露出一絲絕望。
榮寵見她沒有說下去，也有些驚訝。
“白宇達是被人害死的吧，他一個人在外地，人生路不熟，何況又是施工工地，想要製造一點所謂的意外，說起來也很容易。”
當局者迷，榮寵或許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慕海顏已經冷冰冰地開口了。
又或者，榮寵還是打心眼兒裡不願意相信，自己的養父纔是殺死他親生父親的真兇吧。
“你說什麼？”
他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慕海顏。
“我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許榮楷然當年第一次殺人，殺的就是自己的好友外加情敵。如果是別人，我不敢這麼肯定，但如果是榮楷然，我倒是覺得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她顯然對榮楷然充滿仇恨，認定了白宇達的死是人爲製造的，絕對不是一場意外那麼簡單。
“可是，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啊。”
榮寵還在負隅頑抗着，不願意接受着這樣的現實。
“你說得對，和那個老員工聊完之後，我就去派人查了他的底子，原來，當年一起出差的五個人裡面，其中就有他。宇達出事以後，包括他在內的另外四個人，有一個出國了，有一個娶了外地的妻子，也離開了中海，而剩下的兩個人都離開了榮氏，去了其他地方。他們當初在公司裡都是很有前途的，即便是因爲宇達的意外之死，也不會這麼不約而同地一起銷聲匿跡。”
華美薇點點頭，肯定了慕海顏的猜測。
“你的意思是……難道，真的是我爸派人乾的……”
榮寵一時間還無法改過口來，在他心中，榮楷然確實是自己的父親，而對於白宇達，他很難建立起一種父子之情。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親自問他，可這件事就好像一根刺一樣，狠狠地紮在我的內心深處，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和楷然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疏遠了。我發現，我比過去更加排斥他，甚至就連日常接觸都令我感到噁心……我想，他也一定是察覺到了，不然不可能遷怒於你，一心想要扶持耀耀去接手公司……”
華美薇嘆了一口氣，哭得太久，她的太陽穴有些抽痛，一跳一跳的。
“我去給你添一點熱水。”
慕海顏站起身來，端起茶壺，去了廚房。
“你的意思是，榮楷然並不單單是我的養父，還是我的殺父仇人？”
榮寵坐在沙發上，握緊了拳頭，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