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寵坐起來，接過茶杯，吹了吹，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華美薇忍不住唸叨着：“慢點兒喝，別嗆了。”
他放下茶杯，低聲笑道：“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怎麼總是對我那麼不放心啊？我的兒子都快三歲了，我知道自己怎麼照顧自己，你不用操心太多，小心會長白頭髮！”
“就算你八十歲了，在我眼裡也是小孩！只不過我是活不到那麼大歲數了。”
華美薇搖了搖頭，回頭看了一眼房門，確定關得嚴嚴實實，她這才壓低聲音，向榮寵問道：“孩子的事情，確實不會有問題吧？千萬不能出什麼閃失，這不光是關乎你的人生，更會影響榮家的聲譽！”
榮寵靠着牀頭，啞聲說道：“能有什麼問題？我現在根本都不考慮那些，面子都是虛的，只要孩子一切平安就好。”
“說得也是，”華美薇感慨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擔心別人怎麼看，我這輩子恐怕都改不了這個老毛病了，太在意那些外人的風言風語……”
“媽，你別和小姨鬥得太兇，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但是，我畢竟不是……”
榮寵拉過了華美薇的手，欲言又止，一臉爲難地看着她。
“什麼你不是？我告訴你，這種念頭再也不許有！”
華美薇用力地甩開了他的手，厲聲喝止道，眉眼之間早已沒有了平時的嫵媚，只剩下一片肅殺。
“媽，你不用瞞着我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榮寵遲疑了片刻，還是輕輕開口。
她的臉色大變，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只見華美薇重新一把抓住了榮寵，用力搖晃着，口中逼問道：“你說什麼？你到底知道什麼了？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告訴你，不管你知道什麼，馬上給我全都忘掉，忘掉！”
他無奈地苦笑，按着母親，儘可能平靜地開口：“媽，坦白就這麼難嗎？而且是對我，我可是你的兒子啊……”
一聽到這句話，華美薇一下子沉默了。
她緩緩地鬆開了手，表情垮了下來。
“你怎麼會知道……我一直以爲，自己做得已經足夠天衣無縫了啊……”
榮寵也垂下眼睛，沒有再說話。
“有好幾次，當我爸訓我的時候，我都想頂撞回去了。現在想想，幸好沒有。沒了榮家，我什麼都不是，我的兒子當然也就什麼都不是。就算不爲我自己，我如今已經有了小雨，我就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他喃喃說道，神色漸漸恢復了。
“對，就是這樣！阿狐，你一定要爲了孩子着想！就算你內心裡覺得媽媽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女人，那也無所謂，我已經想好了，當初走了這一步，早就沒有了回頭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自己的孩子，你也應該如此！”
華美薇揩了揩眼角，哽咽着說道。
“媽，這些年你也受苦了。我現在還沒有辦法爲你做什麼，甚至還需要你不停地爲我操勞，我的心裡很慚愧。”
榮寵赧然地低下了頭。
“說什麼傻話？我是你媽，你是我兒子，就算爲你操勞，那也是我心甘情願，我樂意！就算你從前不懂，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也能明白我的心意。一代又一代，沒有例外，人不就是這麼活下來的嘛？”
華美薇握緊了他的手，不停地說道。
母子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榮寵是真的乏了，又喝了蔘湯，趁着倦意，終於睡了過去。
見他睡熟了，華美薇蓋好被子，輕輕離開。
她並沒有下樓去陪榮楷然看電視，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華美薇有一個很大的衣帽間，就在臥室裡，打開那道門，她一個人走了進去。
掛着大衣的櫥櫃後方，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暗格，她將它打開，裡面的空間不大，擺着一個相框。
相框裡是一個男人，含笑注視着鏡頭，年紀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面容清秀而不孱弱，輪廓鮮明，雙眼深邃，看上去好像帶着幾分異族血統似的。
華美薇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相框，抱在懷中，然後，她咬着嘴脣，無聲地哭泣起來。
“你果然該死啊，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過得有多苦？我有一肚子的苦水不知道要跟誰說……你這個狠心的人，你從來都只會讓我難過……”
她一邊哭着，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兩行眼淚止也止不住，拼命往外涌。
“阿狐現在有多難，我也幫不上什麼，我們母子兩個都是苦命的人，只有你這個早早死了的才最快活……是啊，你一個人去那邊快活去了，留下我們在這邊繼續遭罪，你乾脆把我帶走吧，我也不想活了……”
華美薇抱着相框，再也站不住了，順着櫥櫃，一點點滑了下去，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這裡是臥室的深處，平時只有她一個人可以進來。
所以，她放肆了一把，也不擔心會被人聽見。
哭了好一會兒，華美薇才終於止住了眼淚，重新把相框放回了暗格。
她調整着，確定擺放整齊，然後讓一切都恢復了原樣，從外面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有什麼異常，好像只是一個普通的櫥櫃而已。
洗了一把臉，重新拍了一點精華水，雖然眼睛還有些紅腫，但華美薇早已準備好了說辭。如果榮楷然問起，她就說自己是太高興了，一時間忍不住，喜極而泣，想必他也不會懷疑什麼，因爲她一向就是這樣的性格，情感豐富。
等華美薇下樓的時候，發現華俊蘭和榮耀居然還沒有走，兩個人圍着榮楷然，不停地說說笑笑。
看得出來，她應該是在極力討好。
但榮楷然今天晚上卻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的，面對着華俊蘭的曲意逢迎，他並不像平時那麼熱絡，甚至幾次走神，連她說什麼都沒有聽清楚。
“楷然，你累了吧？我給你放洗澡水。”
華美薇款款走近，輕聲說道。
一聽到她的話，榮楷然居然一反常態，如蒙大赦似的，很痛快地答應了。
“既然爸要洗澡了，那我們也走吧，媽，你也早點休息。”
榮耀主動起身，準備離開。
華俊蘭雖然不甘心，但時間確實也不早了，她只好和榮耀一起向門口走去。
“是不是吃得不太舒服？一會兒我去找兩顆健胃消食片，再給你捏一捏虎口。你啊，怎麼那麼不愛惜自己……”
華美薇和榮楷然一起往樓上走去，她關切地嘮叨着。
他感慨地說道：“還是你懂我，我這胃確實有一點發脹，坐了半天也沒好。”
“切，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你什麼事情我不知道？不用開口，一個眼神就全都明白了。這叫什麼，這就叫默契。激情易得，默契難求。算了，我不說了，說多了你又要嫌我煩……”
“誰嫌你煩了？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不過，以後寶貝大孫兒來家裡，你可不能整天囉囉嗦嗦，萬一把孩子嚇走……”
兩個人一邊上樓，一邊鬥嘴，聽起來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自從華俊蘭有事沒事就跑到榮家來，榮楷然和華美薇之間的關係就變得不怎麼融洽了，今天晚上，或許是知道了小雨的存在，兩個人居然重新找回了曾經的恩愛和諧，就像是一對尋常夫妻那樣，發發牢騷，相互嗆聲。
“小姨，你慢點開，到家告訴我一聲。”
華俊蘭也是自己開車過來的，所以，榮耀主動幫她拉開車門，低聲說着。
“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能這麼沉得住氣！你沒聽見嘛，連孩子都要住進來了，以後這裡到底還有沒有你的位置了！你怎麼還能像一個沒事人一樣，我都要急死了！”
她氣得一把掐住榮耀的手臂，又無法發作，只能儘量保持着小聲。
倒是榮耀有些無奈：“那是我大哥的孩子，我爸媽的孫子，就算住到家裡來，又有什麼問題嗎？以後要是我也生了孩子，想過來住，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啊。”
華俊蘭的臉都要氣歪了，她用手指着榮耀的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拜託你以後多看一點書，知不知道雍正爲什麼能當上皇帝？因爲康熙覺得雍正的兒子很不錯，也就是以後的乾隆！”
他感到好笑：“人家能當上皇帝，就因爲生了一個好兒子？小姨，你這讀的是野史吧，哪有這麼簡單。”
眼看着華俊蘭要發火，榮耀又趕緊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我大哥的孩子得了我爸的寵，以後偏向他們父子倆。可人家喜歡自己的兒子孫子，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我們就算眼紅，也眼紅不來，還是把心放寬。”
“你懂個屁！”
華俊蘭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還在這裡給自己吃定心丸！我告訴你，你再不動動腦子，你們榮家的錢財就要統統流1;148471591054062進外人的腰包裡了！真是氣死我了！你給我滾開！”
說罷，她一把推開榮耀，坐進車裡，很快開走了。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有些愣怔，腦子裡反覆迴響着華俊蘭剛纔說的那幾句話。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榮耀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什麼頭緒，反而覺得挺鬧心的，明明是一件好事，弄到現在，卻各懷心思，人仰馬翻。
他剛上車，安宇就打來了電話，很抱歉地告訴榮耀，自己暫時還沒有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和慕時雨有關的消息好像都被人保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