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慕流雲突然生出一些悵惘的思緒。
按理來說，魔頭是不會生出這樣的情感的。
所以，他或許還是一個人？只是，並不是一個純粹的人。
可是，真的當他以最快的方式最殘酷的手法成爲天宇境的人魔之後，他忽然覺得，這世間也沒有多少意思。
沒有人可以輕易殺滅他，沒有人再能隨意折辱他，更不會有人能輕易左右他的命運，甚至他可以反過來將他人的命運玩弄於鼓掌之中。
可是然後呢？
後面他還要做什麼呢？
他幾乎是來到人間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石柔。
這是他當年入魔的緣由之一，也是他心中長此以往的執念之一。
可是，他忽然有些恐慌，一旦石柔也被他找到，甚至被他得到，那麼，這整個世間，整個三界，又還有什麼東西能夠抑制他未來那不斷膨脹的暴虐和慾望？！
魔的本性，本就是無止境的貪嗔癡啊。
“發什麼呆呢？”石柔伸手在慕流雲的眼前晃了一下。
收回思緒，慕流雲微微一笑：“柔兒，跟我走好嗎？”
“不好。”石柔果斷道。
“爲什麼？”慕流雲嘟嘴，狐疑道，“難不成……你真相信那個混蛋所說的？”
“不爲什麼，我不喜歡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上。”石柔理所當然道。
“……”慕流雲微微一怔。對，就是了，就是這樣，只有這樣的石柔，才值得他一直追尋並且樂此不疲。不對強權低頭，卻又不會冥頑不靈，你永遠搞不清楚，她下一步要說什麼要做什麼，或許會讓你大吃一驚，又可能會平淡無奇。
“那你是打算跟你師傅回師門？”
“當然咯。好好自我修煉纔是正道，跟你們這些超級高手混個什麼勁？平白浪費我的時間。”石柔微微昂頭，故作不屑一顧。
慕流雲淺笑，這個丫頭在防備他，不過倒也正常。
“那好吧，既然不肯跟我走，那我就只好跟你走了。神符宗是吧？還沒去過呢，好期待。”慕流雲眯眼笑。
……
一月後。
神符宗。
由於聖女重寶被盜，已經無心對付石柔，更何況還有帝耀星君和慕流雲兩個大神坐鎮，就更令她捉襟見肘。
是以時間一到，石柔和蕭允就安然回到神符宗，隨行附送慕流雲一隻。
其實將慕流雲帶回神符宗，石柔心中還是有些猶豫，畢竟帝耀星君雖然討厭，但也從不亂說，關於慕流雲和魔靈王的猜測……她更傾向於那是真實。畢竟除了吞噬一法，世間再也沒可能修煉得如此之快，用短短數年的時間，橫跨別人數千年的距離，實在太過可怕。
可既然慕流雲一定要跟着，她也不會拒絕。畢竟事情未出就給人定死結論，這也不符合她的爲人之道。
此時慕流雲坐在神符宗主殿乾坤殿的大廳裡，對面坐着宗主彭萬里，兩個人笑對喝茶。
對於這個慕流雲，彭萬里早已派人查過，所以對他是慎之又慎。
世事反常必有妖。
慕流雲捻起一粒仙果扔進自己嘴裡，勾脣一笑：“其實宗主不用對我如臨大敵，這裡是柔兒的師門，我是不會如何的，畢竟貴宗派還算我半個岳丈呢，你說是嗎？”
“呵呵。”彭萬里輕輕一笑，內心白眼一翻，果然小柔兒很招人，這麼快就招惹到這麼一個可怕的東西回來，聽聞還招上了執法殿殿主，說要跟他做交易，只要肯把徒孫賣給他，他就保神符宗千年和平。
“想要找我神符宗當岳丈的，好像還不止閣下一個。”彭萬里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可以夾死蚊子。
“……”慕流雲突然覺得這老頭有點惹人嫌，不過看着石柔跟蕭允兩個人坐在下首老神在在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又有些頭疼。
就在此時，石柔掏出傳訊令牌，看了一眼裡面的內容，道：“師祖、師傅，柔兒要離開一會兒，有個朋友過來找我。”
“去吧。”彭萬里。
出了大殿，石柔伸展了一下肢體，在裡面看兩個修爲逆天的怪物閒扯淡實在讓她感到膩歪，不過殺絕怎麼會突然道神符宗來找她？真是奇怪。
從大殿拾級而下，剛向右轉，“嘿喲~”一聲招呼，一隻手將石柔往旁邊一扯。
“送你的~”殺絕拋給石柔一個晶瑩剔透、品質上乘的儲物鐲。
“……”石柔看着手裡下意識接住的東西，微微沉默。最近是流行送這種東西嗎？
“不要。”石柔將東西扔回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什麼啊，娘子好無情，哼，又不是真的給你的，是送給我未來岳丈大人的~”
“……”你們一個兩個都玩這個玩得很開心嗎？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是真的要遞送給宗主大人的，不過你們這兒來了個殺神，我不便見他~不然你自己去問他咯~”
石柔將信將疑，殺絕和宗主？事情還真是越來越怪了……
回到大殿之中，慕流雲和彭萬里該談的也談崩了，兩個人實在尬聊不下去，各自也算打過招呼，就此拜別。
見石柔一副懶得招呼他的模樣，慕流雲也不自討沒趣，自行到神符宗山內轉悠起來。
“師祖，這個是……”石柔將那枚儲物鐲交給彭萬里。
“哦？殺絕叫你拿過來的？”彭萬里目光一閃，將儲物鐲把玩在手中，神念往其中一探，果不其然，撞到了那令人訝異的聖女宮重寶。沒想到，那個小子竟然真的把東西拿過來了……
“你跟這個殺絕關係如何？”彭萬里問道。
“馬馬虎虎，他以前算是救過我的命，但……也算殺過我家裡的人……”
“救命？”彭萬里閉目推算，忽然睜眼，“那你被他騙了，如果你說是在下界天石家被圍的那次，救你的應該是個小和尚，他只是隨後把你撿到了。”
“什麼？！”石柔一驚，小和尚？難道是……靈覺師？那麼說救我的人一直都是靈覺而不是殺絕？？這小子……虧他還裝得挺像，這麼多年自己還一直爲這個事感念他……
“我知道了，多謝師祖。”
……
三月後。
爲了避免慕流雲的騷擾，石柔直接住在了彭萬里的主峰之上，由彭萬里直接指導修行。
蕭允則在回宗門後不多久就直接宣佈閉關，衝擊中乘境。
自上次聖女宮壽宴以來，整個天下一片和平，執法殿也不再刻意針對神符宗，更沒有去挑釁其他宗門，整個上界天難得的獲得一段時間的安寧。
唯一感到焦躁不安的，也就只有聖女蘇流翊本人。
這不僅僅來源於“金剛不壞聖明體”的丟失，更是因爲近來聖女宮乃至整個靈器宗都頻頻有人失蹤，若去宗門弟子命牌處一看，失蹤者十有八九都已死亡。
最重要的是，連屍首都找不到，更遑論他們到底是與何人衝突、如何死亡。
這種巨大的陰影籠罩了靈器宗每一個角落，甚至有人暗地裡言說，是因爲聖女上次大辦壽宴太過引人注目，反倒招致仇恨，這才使得有人專門針對靈器宗和聖女宮，只是不敢明着對付，就暗地裡下手。
一時之間，整個靈器宗人人自危，連出門歷練的弟子都減少了許多。
聖女宮，聖女殿。
聖女蘇流翊坐在榻上，景色還是那片美景，人還是那個美人，但由旁人看來，不管怎麼看，都沒有從來那份輕鬆寫意和優雅沁人，反倒處處彰顯着陰鬱和冷沉。
蘇流翊：“秦昊那小子呢？最近連面都不露了？”
“回稟聖女，秦昊公子還在追查盜竊‘金剛不壞聖明體’的犯人。”一邊侍女回道。
“哼，追查，想必是借這個名頭對我避而不見吧。狡猾的小子。”蘇流翊雖然惱怒秦昊躲她，但畢竟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侄子，還是寵溺居多，“算了，隨他去吧，他本就是個受不得拘束的性子。”
“呵呵~聖女殿下，這是在說誰呢~？”人還未到，那黏膩冷滑的聲音先飄進來。
聖女眉眼一擡：“你來了。”
“聖女殿下數日不見，又變得比之前更美了~~”
“呵，這個時候有膽量稱讚我美的，也就是你了。”
“那可不~~畢竟生氣的聖女可不常見，美人一怒，斯美傾城呀~”
“貧嘴。”雖這麼說着，聖女到底是臉上顏色好看了幾分，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別人誇她美，即使早就聽膩了，“叫你辦的事情如今怎麼樣了？”
“嗯哼~~我出馬，那還用說~？”
“哦？有進展了？”
“唔……~雖然不是完全確定，但無論如何也絕對跟神符宗脫不了干係~~”
“聖女冢內留下神符燃燒的氣息，自然跟他們脫不了干係，但此前神符早已流落在外……”
“所以咯~~他們就是想用這個漏洞，想來個瞞天過海嘛~~~”
“噢？你是這麼看的……倒也不錯。原以爲，執法殿的可能性應該更大。”
“執法殿固然是可惡至極~~但當日帝耀星君親自駕臨~~又是當着您的面避開了偷盜‘金剛不壞聖明體’的嫌疑~以他素來的高傲霸道，想必還不至於幹出偷盜這檔子事~但是神符宗嘛~~~”
“他們如何？莫非還有膽子跟本聖女作對？”
“以往或許不敢~但現在嘛~~難道聖女大人您忘了？您可是大辦盛宴，原本打定主意要將他們兩個天符者給留在這裡的哦~……”殺絕陰冷一笑。
聖女神色微冷。不錯，她是打算除掉這兩個礙事的天符者，雖然事情最後沒有做成，但是……難道就因爲她流露出了這個傾向，彭萬里那個老東西就把主意打到她本人身上？
“還有哦~~以往彭萬里是不敢對您如何，畢竟您是靈器宗真正的主人~這上界天唯一的聖女~但是現在嘛~~”
“說。”
“呵呵~~那聖女大人可得先承諾饒我的小命才行~”
“準。”
“以往只有您是這上界天公認的聖女，可是您不覺得……自從石柔那個丫頭出現之後，這世間或許還可以再造一個聖女嗎？”
“！！”
蘇流翊驟然暴怒！
“不知天高地厚！！”
聖女周身空氣“啪”的一響，四周圍的一切都化爲齏粉。
除了殺絕腳下站的那一小塊地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化爲烏有，包括原本在殿內輕撥燭心的侍女，連驚呼都未能發出就化爲飛灰。
殺絕低垂着頭顱，遮住眼底裡一閃而逝的流光。
這就是聖女，整個靈器宗最尊貴的人，一言不合就不給人絲毫機會毀滅對方的人，驕傲、任性、唯我獨尊的人。
呵呵……只是不知道這份驕傲和任性，又還能維持多長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