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溫周相遇
楊柳依依,溪水潺潺,酒旗招展,薰風佛面,這裡有小橋流水人家,這裡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這便是溫柔多情美不勝收的江南所在。
“主人,主人,你看,那個要飯的還真想的開啊。唉,這要飯的身邊連個碗都不放,一個銅子都沒要到,還笑呵呵的,莫不是個傻子吧?”在這一片繁華幾許春光中,林溪酒樓上臨窗雅座一對主僕相對而坐。說話的正是二人中的小丫頭,一身紫衣二八年華,玲瓏嬌俏。這小佳人看花看柳看人來人往,瞥見樓下石橋躺臥一人。這人臉色如煙燻,黑中透黃一副幾天沒吃飯隨時撲街的病容,頭髮隨便挽個髻,那髮帶也是灰撲撲辨不出顏色,清灰麻衣罩身看不出髒淨,正躺在那光滑的石橋沿子上攬着個酒葫蘆慢悠悠喝酒。
這行頭怎麼看都是一個路邊乞丐,可這個乞丐也忒懶了點,橋上來往諸多行人,不趁機會快點求些施捨,倒是慢悠悠喝他那葫蘆裡的酒。難怪那小丫頭見了都奇怪,疑心他是個傻子。
“他是在曬太陽。”那被稱作主人的男子只看了那橋下人一眼,便糾正小丫頭。只見這男子一身月白色長袍均乃上好蠶絲織就,外罩着同色綢緞長甲細緻繡着瀟瀟青竹,一把白色摺扇於手中輕搖,撩動縷縷微風吹動額前幾縷墨色垂髮,面若朗月皎潔生輝,那綾羅白扇遮住的是一張塗朱生笑脣,遮不住的是一雙丹鳳多情眼。這般人物,端的一坐便流光溢彩,行動嬉笑更說不出的清雅飄逸,身在這如畫江南美景中真如謫仙一般。
只是,任誰也想不到,這如謫仙的人便是江湖上人人畏懼如假包換的青崖山鬼谷衆鬼之首溫客行。
提及青崖山鬼谷,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又無人不畏懼。這鬼谷據說是當年劍仙葉白衣與江湖各派約定,在東荒茫茫山林之中瘴氣滿溢之地劃出此禁地幽禁罪大惡極之徒。鬼谷入口上書“生魂止步”,入谷之人喝下孟婆湯便斷前塵往事如入幽冥。凡是罪大惡極之人走投無路之輩投奔鬼谷終身不得再出江湖。這葉仙人曾立誓,若衆鬼出鬼谷禍亂人間他必親手滅之。
鬼谷之內弱肉強食,所謂尊卑乃是憑本事爭得,上到谷主下至十大惡鬼都是殺伐中選出,能者上位,弱者伏誅,人人過着刀尖舔血的營生,時時事事都得小心警惕,一個疏忽便丟了性命。這裡沒有溫情,沒有秩序沒有道理可講,真真幽冥地獄。
溫客行此次重出江湖因不久前鬼谷突生變故。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溫客行自一個總角稚子入谷到幾經殺伐登上谷主之位已經過了二十餘載,無常殿那樹幽冥血梅開的比往年都豔麗,真是灼灼韶華,如血欲滴。
“吊死鬼那殺千刀的叛徒,突然間身系山藤跳下山崖。屬下等措手不及沒能攔住他。”鬼面遮臉,仍掩蓋不住此鬼卒的恐懼,那話語裡滿是不安和戰慄。
“廢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屍首呢?”拖着長聲拿腔拿調問話的是十大惡鬼之一無常鬼老孟。
“崖下……崖下並無屍首。”鬼卒答出此言已經狀弱篩糠。
“哈哈哈……很好,很好啊。”一聲輕笑之間谷主溫客行於殿內飛身來到階下,朱衣罩身戾氣縈繞,雖輕笑卻陰寒至極。
“屬下罪該萬死,求谷主開恩饒命,谷主饒命啊……”失職者死,這是鬼谷的規矩。螻蟻尚且貪生,何況這鬼面之下便是一活生生的人呢。那鬼卒明知求饒無用但仍舊磕頭如搗蒜。
但溫客行視而不見,仍舊掐了鬼卒的脖子拎起來,“咔蹦”一聲便捏斷了脖子擲屍於地。只見他鳳眼血紅,一瞟衆鬼,道,“吊死鬼偷走了本座的琉璃甲。傳令青崖山三千鬼衆,即日起,我要你們傾巢而出,全力緝拿吊死鬼,將叛徒百鬼分屍。任哪一頭魑魅魍魎替本座奪回琉璃甲,我便提他做十大惡鬼之首。”
衆鬼呼啦啦跪倒在地,高呼,“殺死吊死鬼,奪回琉璃甲……”
失職者死!追不到吊死鬼拿回琉璃甲便是失職,衆鬼哪個都別想活。衆鬼心中慼慼不敢怠慢,各帶鬼卒四散江湖。
其實,衆鬼不知,那吊死鬼早就死在了溫客行手中,他用此說辭讓鬼谷重出於世,乃是要完成他早就布的一盤局,去了結壓在心中再也壓不住的仇恨。
“曬太陽?太陽有什麼好曬的呀?他都瘦成這樣了,再曬不就乾巴啦?”這小丫頭便是溫客行貼身丫頭紫煞顧湘。她不明白主人爲何說那人並非乞丐,以爲是誆她,“主人,你別欺負我沒見過世面。他看上去明明三年都沒吃過飽飯呢,分明就是個要飯的。要不咱倆打個賭。”
“賭什麼?”溫客行笑眯眯來了興趣。
“若是你輸了,你陪我打三天牌。若是我輸了,我陪你打三天牌。”顧湘沒別的嗜好就是有點戀賭。
溫客行合上摺扇在那顧湘頭上輕輕一敲,“小丫頭,你也想算計我!”
此時,自橋上走下來一個書生模樣搖着摺扇的少年。少年着一身天青色綾羅長衫,腰間圍着鑲嵌玉石的腰封,墜着一塊兒上好的羊脂玉佩,一看便是一位蜜裡養出來的小公子。但見這小公子面相和善,步伐穩健,周身透着一股中正平和氣度。
“小武,給點錢。”少年瞥見路邊躺臥的男人吩咐僕從。
那僕從十分不情願拿出三文錢隨手扔在那男人身上。
樓上的小丫頭見了興奮的對溫客行說,“看,主人,有人給他錢了,還說不是要飯的。我贏了。”
企料那人非但不感謝,而是隨手將那銅錢彈於身下,連眼皮都未擡。
溫客行見了輕笑一聲,倒是那顧湘疑惑不解。
шшш ★тt kán ★℃ O “你這人如此不知好歹,活該你要飯。”少年的隨從氣不過,出言不遜。
“誰讓你扔他身上的?”少年不急,反而訓斥僕從無禮。
此時,樓上的顧湘也對這個奇怪的乞丐來了更多興趣,便於樓上大聲說,“唉,要飯的,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那男人看了一眼樓上二人,其實,早在溫客行說他是在曬太陽之時,那話語便落入耳中,他心中一顫,“天涯飄零,竟遇知己!”
不錯,這面露菜色潦倒不堪之人正是易容喬妝的周子舒。
周子舒逃脫了天窗桎梏便焚了那錦袍着了麻衣,易容成一幅潦倒乞丐模樣,天下之大四方遊蕩,先是去看大漠孤煙去賞長河落日逛遍西北的錦繡河山,想着隨死即埋倒也是快意人生。遊歷一圈後,記起世人都說煙雨江南賽過天堂,自己時日無多,若不看上一眼,下輩子恐怕地獄長駐,便沒有機會再領略了,這便拖拖然往江南而來。
到得此處,所見皆是滿眼芳菲爭妍所聞滿耳儂語溫存,造化靈秀,真的過於偏愛這方天地。這日,周子舒心情大好,抱着他的桂花釀,倒臥於石橋乾淨的青石之上品美酒曬太陽。灑在臉上的是溫暖灼灼的豔陽暖光。他伸手擋了擋那光,只覺得無比明耀和煦,隨自語道,“真是乞丐做三年,皇帝也不換。”
只是,沒想到自己一個乞丐模樣還是博得了關注,竟有人因他打賭,有人因他受訓。聽得那丫頭要請自己吃飯,周子舒輕笑而答,“這位小善人,你呀,不如請我喝酒怎麼樣?”
這句小善人着實令顧湘歡喜,她長於那幽冥之地,惡鬼相殘,哪裡聽過善字。她高興的對溫客行說,“主人,你聽見了嗎,他叫我小善人吶。賭了,賭了,賭注再議。”
隨即拿了滿壺佳釀,身形一閃,從那高樓輕躍而下,飛一般落於周子舒身邊,“本姑娘就請你喝酒。”
周子舒接過酒壺,貪婪豪飲,不住誇讚,“好酒!”
“你不怕酒裡有毒,喝了讓你穿腸爛肚?”顧湘見此人毫無戒備,不禁要嚇唬嚇唬他。
“如此佳釀,毒死也值得。”周子舒渾然不在意,“憑酒寄紅顏,謝這位小善人。”
那顧湘看了看被他彈落在地的銅板,腳上一凝力,將那銅板悉數拋於空中,她又伸手悉數接於掌中還與少年,“給你,拿着。”
“小姐姐好俊的功夫。”這套行雲流水的動作看得那少年連連稱讚。
顧湘得了誇讚心裡美滋滋的受用。她對那專注美酒的周子舒道,“你要飯要的好刁鑽,要酒不要錢,人家給你錢都不要啊?”
“誰說我是要飯的了,不過,曬曬太陽罷了。”周子舒輕笑一聲回她。
聞聽此言,一抹笑容就僵在那張俊俏的小臉上。顧湘向酒樓上的主人望去,心道,你贏了。
只見她家主人與那乞丐正遙遙相望。目光相接,雖只短短一碰而過,溫週二人心內都起波瀾,眼裡有光眼裡各懷滄桑,竟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觸來。
顧湘輸的明晃晃,卻不甘心,“呸。想騙姑娘酒喝,還來。”
說着,便擡手去搶那乞丐手中的酒壺。她出手迅疾,卻不曾想連酒壺的邊都沒撈到,也未看清那人是怎樣動作。
顧湘此刻已惱,帶着十成力道揮手向那人砍去。
只見那人護着酒壺,身形一閃,輕鬆又躲過她的攻擊。閃身而起,那人醉了一般,腳下七扭八歪,竟跑開丈許,依舊嘻嘻哈哈道,“還酒沒有,要命一條。”
“你以爲本姑娘不敢要了你的命嗎?”說話間,一條銀色長鞭已經擎於手中。頃刻間,那長鞭在少女手中化成一片銀光,點點都向周子舒身上砸來。
周子舒本靠着一車的麻袋,那麼醉不勝力的倚着,見銀鞭襲來,慌忙向一旁閃躲。那長鞭結結實實便抽在那麻袋之上,頃刻間,麻袋漲破,白色大米爆了滿地。
見一鞭又被輕鬆躲過,顧湘真的惱了,此人,不是所見那麼簡單,竟是有功夫的。
顧湘凌空起身,再揮一鞭直取周子舒面門。
周子舒腳下仍舊邁着醉步,手上擲出竹笠抵擋。那竹笠錯過銀鞭直奔顧湘砸過去。顧湘趕緊收了鞭勢,腳尖踩上懸飛而來的竹笠,竟被其中力道帶的在空中翻滾兩圈才得以落地。顧湘將那竹笠踢回去,竹笠砸向那人,那人見躲不過出手迎上來,但力道似乎過大,那人被竹笠打倒在旁邊糧袋子上。其實,溫客行於樓上看的清楚,那人手上用力早就化去了竹笠力道,還使個小手段故意讓竹笠打在自己身上,以此示弱。
可顧湘依舊不依不饒奮而再戰,那銀鞭更是較之前狠戾。可惜,幾招下來,不是打翻了小販的菜案子就是打爛了攤位的遮陽傘。那麼大的活人就在眼前晃着,竟半分抽不到他身上。
再看那人,一臉惶恐模樣,裝作驚嚇一般四處躲避。
“唉,小姐姐,你這麼好的功夫怎麼能欺負一個病人。習武之人,本應該濟困扶危,方不愧俠義道三字。”少年終於看不過去,上前與顧湘理論。
“傻小子,你囉囉嗦嗦說書呢?小心本姑娘割了你的舌頭。”顧湘狠戾喝退多管閒事的少年,揮鞭再戰。
“這位小善人,長的很甜,下手卻辣的很吶。”周子舒抱着酒壺一臉委屈樣。
“呸,我就不相信……”打不到你,說話間銀鞭如劍再斬向周子舒。
忽然,一道身影落於周子舒身邊,那人精準握住砸下的鞭鋒,內力化開鞭子上的勁道,那鞭子如稻草一般被捏在他手心。此人正是溫客行。只見溫客行捏了鞭子,將那長鞭連同擲鞭之人一點點拉近,輕喝道,“阿湘,別丟人了。武功不行,眼光也不行嗎?”
收拾了小丫頭,溫客行轉身向周子舒抱扇輕揖,“小婢無狀,見笑。”
“豈敢,恕我孟浪纔是。”周子舒感覺那人目光像長了鉤子,犀利間似乎看穿了他的精心易容,便有些不敢與之對望。
見他躲閃的目光,那溫客行也不糾纏,輕笑一聲,帶着顧湘返回酒樓。
“主人,你幹嘛不讓我教訓他。他那個步伐着實滑溜的很。”顧湘在身後還不服氣。
“就憑你,能在流雲九宮步下討得好去?”
“流雲九宮步?哪個門派?”
“四季山莊。”溫客行想到這四季山莊,陳年往事涌上心頭,他僅剩不多的人間記憶裡,四季山莊有個武功厲害的師父和一個陪他玩陪他練功的師兄。據他所知,四季山莊早已經隕落多年,眼下此人,到底跟四季山莊什麼關係呢?
“此人恐是變數,待我會會他。”他疑心,這人會不會就是那師兄周子舒。
一場鬧劇就此打住。周子舒暗舒一口氣,又搖晃着往先前那塊青石板靠過去。
“原來你也有功夫,那便是江湖上的朋友了,失敬失敬。頭先,多有怠慢。在下張成嶺,師出五湖盟之鏡湖劍派。請問這位朋友師出何處,姓氏名誰?”想不到這少年卻是真正的古道熱腸,並不若其他看客散去,而是跟了過來。
“不才,無門無派。”周子舒卻懶得攀援。
“少爺,咱們走吧,別多管閒事了。”小武感覺自家少爺對一個乞丐過於熱心了。
“朋友既來到越州地界,就是我鏡湖派的朋友。無論朋友身上是傷是病,都可以持我名帖到鏡湖山莊小住調治。”少年並沒有聽小武的話,見周子舒氣色斷定他困頓,恐他有難,熱情的將一塊名帖塞入他懷中。
“少爺,咱就算有名帖,也不能滿大街見誰就派啊。”小武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家這小少爺太實在了,什麼人都結交,這乞丐模樣的也入眼,不禁感嘆提醒。
“爹爹就是這麼教我的。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俠義道就該守望相助。你看,他病的這麼厲害,既然被我遇到了,就應該……”小公子卻自認做的沒有不妥。
“少爺,你怎麼知道他就是俠義道。你看他那裝扮,要是壞人呢?”這小武見識倒是比他家少爺多,有防人之心。
這句話倒是問住了少年。
“少爺,咱們快走吧,再晚了就耽誤了。”小武不想跟自家小公子多爭執,提醒他還有事要做。
“多謝張公子高義,您是不是趕着去辦事啊,快去吧,別給您耽誤了。”周子舒謝過這小公子。
“是啊,還得趕着給我娘去買點心呢,差點忘了。朋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小孩學那江湖言辭倒是十分的認真。
周子舒看着手中的名帖輕嘆,“罷了,九霄小時候也像他一般傻乎乎。”
想着,如此盛情,不妨去這鏡湖山莊走上一趟,順道看看湖光山色也着實不錯。
周子舒起身往渡口而去。
“你追我,我追你,江湖世代有傳奇。五湖水,天下匯,武林至尊舍其誰……”一羣黃口小兒自周子舒身邊跑過,嘴裡唱着這樣一首童謠。
周子舒心下一沉,“又是這首歌謠。天下才太平了幾年,五湖盟又要造勢博這武林至尊的虛名,豈不知德不配位必有災秧。”見過聽過太多血雨腥風皆因名聞利養而起,周子舒不禁感嘆,這天下人爲一己私利引起多少殺戮。
他憂心,似乎嗅得這暖陽美景中隱隱透着殺氣。
到得渡口四下無人,只有一個老船伕席地而臥,翹着二郎腿,胳膊枕於腦下,臉上蓋着竹笠。
周子舒拿一個小石子打在那船伕竹笠上,那老頭被打擾了清夢,憤憤然開罵,“你個孬孫,你弄啥唻?”
“有生意,做不做?去鏡湖山莊。”周子舒也不惱,生死都不在乎的人哪裡還在乎閒人罵幾句不相干的街呢。
“三錢銀子一渡。”老頭報價。
“好,走。”周子舒價都沒還,一口答應。
倒是老頭急的蹦起來,教訓他,“你個傻孫。三錢銀子夠二十個來回唻。”
“你開價了,我答應了,便是買賣。你管我傻不傻。”周子舒這話回的混不吝。
老頭將他上下仔細打量一番,這尊榮怎麼看也不像個錢多的沒地花的主兒,便嚷道,“你等等,我看你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啊。看你這隨時蹬腿的癆病鬼樣,你是不是憋着啥壞心思,想要訛老子啊。滾你的蛋,我不做你生意。”感情,老頭把他當碰瓷的了。
周子舒正待理論,卻聽得對岸有人言,“佛且不度無緣人。既然無緣何必強求。兄臺若不見棄,何不與在下共渡。”
擡眼望去,來人正是方纔那潑辣女子的主人。此刻,正站在對岸,衝着周子舒笑顏以待。
“弄啥唻,弄啥唻。酸文假醋的臭小子,要跟我搶生意。你懂不懂先來後到?傻小子,走了!”老頭先前還疑心自己被碰瓷,此刻見有人搶生意,反而不管不顧起來,拉了周子舒上他的小船,開漿行船。
周子舒在船上向岸上溫客行一抱拳,客氣道,“多謝兄臺,咱們有緣江湖再見。”
“但度無所苦,我自迎接汝。”這溫客行出口成章,抱拳送別。
“主人,那癆病鬼到底什麼人?”跟在一旁的顧湘實在很少見溫客行對誰如此上心過,雖說知道自家主人好男色,不過,就眼前這癆病鬼樣的也不該入的了他家主人眼吧。
“變數。”溫客行回的高深莫測。
鏡湖真如其名,這日,湖上無風,湖面如鏡,映着藍天白雲並兩岸柳綠花紅,風光無限,讓人心曠神怡。鏡湖山莊便建於這湖中島上。到的碼頭,周子舒望着滿眼湖光山色心頭大喜,感嘆這便是傳說中的杏花煙雨的江南,要是真死在這裡,也值得了。
想着,未等船停穩當便迫不及待輕點足尖飛身上岸。
倒是那老船伕驚疑呼號起來,“娘唻個腿。小鱉孫,你別走,你還沒給錢呢。”
周子舒顛了顛手裡的錢袋子,本想着付錢,但又聽那老頭罵聲不絕,“人家吃霸王餐你這是要坐霸王船?你須撒泡尿照照,你哪有那個霸王樣。你大不了就是一隻喪家的賴皮狗。快給錢,不然老子砸了你的骨頭熬湯喝。”
周子舒被罵的有點動了氣,這老東西,這般瞧不起人。便想着,罷了,就坐一次霸王船了,你能耐我何?“你說我坐霸王船?”
“說的就是你個孬孫。”老頭在船上跳腳罵。
“那我就坐霸王船了。”言霸,提升一口氣,閃身飛遠而去。將老頭的罵聲遠遠甩在身後。
入島便見無邊的桃林杏林,此刻花期正盛,連綿不絕燦若煙霞。這片芳菲,讓周子舒恍惚間又回到四季山莊。“四季花不斷”,那裡,也如此地,曾經芳菲滿眼。
“娘個腿唻,老鱉孫,哈哈哈……”周子舒只覺的心情大好。跟一羣衣冠禽獸束着錦衣人模狗樣了那許多年,幹着見不得光的勾當,竟不如在這如畫景色中罵上一句街直抒胸臆來的痛快。
一時忘形,取酒來喝,只可惜,那酒葫蘆不作美,此刻,卻是空空。
忽然,一股勁風自腦後襲來。周子舒不敢怠慢,旋轉身形躲過鋒芒,只見一柄摺扇迎面飛來。周子舒運起輕功飛身而走,那扇子竟然長了眼一般緊追不捨。
到的一處空地,只見一隻擱淺渡船橫於眼前。方纔,周子舒就被那扇子追着圍着這船飛過一圈。此刻,扇子不知所蹤。周子舒想,來人應該藏身渡船。果然,一道身影自船上飛下直奔他而來。他即刻一個後空翻,與來人胸腹相擦而過。剛站定,那人又揮扇攻過來,那招式倒怪的很,不攻他上路也不攻他下路,只對他的臉感興趣,招招都想觸到那張菜色的假面。
近身纏鬥一番,來人見得不了手,揮出一掌,被周子舒迎上相扛,倆人都受了內力,彈開丈餘距離。周子舒手按上白衣劍,待要拔劍,那人卻停了手,款款道,“得罪了,莫怪莫怪。兄臺這步法偏偏若仙,小可一見難忘,這才特地前來,想再見識一番。”
“偏偏若仙?娘了個腿唻。公子,可有眼疾啊?”看清來人,正是溫客行,周子舒不禁皺眉,此人怎麼如此陰魂不散,要纏着他呢。
聽得周子舒罵街,溫客行先是一怔,隨即仍是那副笑容宴宴,“不不不,我眼光好着呢。這步法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彷彿兮若清雲之閉月。甚美,甚美。”
周子舒心下一驚,“呦,這人是誰啊,他認得四季山莊的流雲九宮步。”
那溫客行並未再說武功之事,搖動他那柄白扇,對周子舒道,“我見兄臺亦是好酒之人,春色正好,何不移步我船上痛飲幾杯,所謂‘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啊。”
周子舒本就無意糾纏江湖之事,便不耐煩道,“公子一路尾隨,有何目的,不防明示。”
“尾隨?兄臺不是說江湖有緣再見嗎,我這不是來見你了嗎?”溫客行油嘴滑舌道。
“放個屁都是香的。”周子舒心裡暗罵一聲,丟給溫客行一個白眼,縱身飛了出去。
“唉,那咱們下次還江湖再見不?”留溫客行在那欠欠地說。
到得鏡湖山莊遞上名帖,便有小廝引了周子舒往莊子裡安頓而去。周子舒一路觀看,這山莊依地勢而建,被青山綠水圍繞,靈秀非凡,院內白牆黛瓦,疏梅青竹更是高雅宜人,真是一處人間福地。
“我家老爺宅心仁厚,樂善好施,大少爺和二少爺也喜好結交人才和義士。我們山莊雖小,但也結交了不少英雄豪傑,個個武功高強、英姿勃發。如今,小少爺也有樣學樣,但這眼光嗎就天壤之別了……”那小廝看着周子舒一身的破爛衣裳和那一臉病容,嘲笑之餘竟還顧忌着小少爺沒有明言,但那輕視的意思也是很明顯。
世人多以貌取人,以勢壓人,周子舒見怪不怪,並不在意。
進得內院,遙遙望見一老者和一青年立於廊下,看那二人穿着打扮周子舒心下已經猜到七八分,想必是這山莊主人。
不錯,正是張玉森與大兒子張成峰。
此刻,二人也談及那首童謠,這張玉森便憂心忡忡,隨即又釋然說,“我們鏡湖派早已不問世事。他們誰要當這武林至尊,祝他們早日達成所願便是。”
張成峰拱手道,“是,父親。不過,最近,那歌謠狗尾續貂,又出了下半闕,言辭詭異:彩雲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誰與悲。這歌謠是不是在暗示那琉璃?”
“成峰慎言。”琉璃甲似乎是禁忌,張玉森不准他再議。
“是。爹,鄧師兄今年又親自來邀您參加五湖盟中秋聚會了。要不然咱們去趟岳陽城看看高伯伯吧。咱們也很久沒見高伯伯了……”張成峰趕緊轉了話題。
說話間,周子舒已經來到近前。
“那位,可是張大俠?”他問小廝。
“正是我家老爺和大少爺。”小廝答。
路過二人跟前,小廝與周子舒均站定施禮。這邊二位亦回禮。
“那位是……”張玉森問兒子張成峰。
張成峰趕緊回稟父親,“那位是拿了成嶺的名帖要打秋風的乞丐。也不知道怎麼認識的,拿了他的名帖過來的,我不好掃他的興,就讓管家給安排個落腳的地方。”
張玉森再樂善好施也不希望兒子養個乞丐,便接着方纔父子話題說了會兒,囑咐兒子道,“成峰,你要管束好成欒和成嶺,即日起,不准他們再出島。”
這管家也是看人下菜碟,既不得罪小少爺又符合周子舒眼下的身份,便將他安置到一間柴房。那小廝嘴上話說的漂亮,“俠士。您既是我家小少爺的朋友本屬上賓,但如今咱這屋舍有限,只能收拾一間柴房安置您。”
“柴房?”周子舒心裡問候了一遍這幫辦事的孫子祖宗十八代。
那小廝被他一吼,以爲他對如此安排有意見,本就心虛,懦懦道,“您要是不滿意,我再安排別處看看……”
周子舒隨即壓了怒氣,罷了,如今,自己這身形狀倒是與這柴房很是相配,再看房中牀也算收拾的乾淨,轉而又說,“柴房好啊。我還有一事相求,這酒葫蘆內裡空虛,腹腔高鳴……”
“小的明白,待會就把酒菜給您送過來。”小廝趕緊說。
周子舒滿意的點頭,“多謝。好了,忙去吧。”
是夜,周子舒就安臥於這僻靜的柴房之中。突然內力衝撞,心脈絞痛,他便知子時已至三秋釘催命來了。不錯,這正是七竅三秋釘發作。自打受了這釘刑,每到夜裡子時,周天運行,這釘子便會抗阻內力,讓他全身劇痛。
周子舒日日受着折磨,才後覺,這纔是不得好死的報復,是他前半生壞事做盡的懲罰。他沒有怨言,每疼一次,甚至都讓他覺得輕鬆一點,彷彿,那些他犯下的錯,能夠因此減輕那麼一點點。
他凝神調息間,聽得屋外哭喊聲連綿不絕,悽慘非常,他壓住疼痛,衝出柴房,但見前院火光沖天,便知島上有變。
周子舒掠上前殿屋脊,只見一片火光之中一羣鬼麪人見人就殺。“這鬼面,在哪部卷宗上看到過。”他心下快速回想,“是青崖山鬼谷。這鏡湖派何時惹上羣鬼物?”
他抽出白衣劍擋下幾個鬼麪人,使出全力,只兩三個回合便斬殺鬼卒。再看偌大庭院,都是僕人,沒有一個武人反抗,心知大勢已去,鏡湖派竟讓鬼谷給挑了!
他此刻唯一惦記的就是那相邀他來島上的傻小子,不知道那孩子如何。他飛身屋脊,卻見一隻機關雀縱身飛過,這種機械鳥兒是天窗蒐集情報的工具。周子舒自然認得,心下疑惑,這裡怎麼還有天窗密探?鬼谷和天窗什麼時候有的交集?一時間也理不出頭緒。
周子舒在屋脊之上四下觀察,見偏門處有僕人模樣的兩道身影快速飛奔,其中一個明顯消瘦,很有幾分那少年的樣子。
周子舒提劍跟上。想着,罷了,就算救下一個鏡湖派門人,也算是報答了那孩子的一飯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