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四賢避世已久,此次受高崇盛情之邀來到岳陽參加英雄大會。仁義坊是高崇爲安吉四賢安排的下榻之處。
平日裡,仁義坊四位神仙般的人物撫琴舞劍,品茶論詩一派悠然,今日,小小院落卻被泱泱衆人擠了個嚴實,而且,劍拔弩張血腥瀰漫。
只見中間堂屋,大哥裴瑜已經身受重創,一把長劍透腹穿過,血染透了絲麻白衣,身邊裴夫人也多處受傷,正抱着丈夫啜泣。賀一凡持劍護住夫妻二人及二哥杜陶然與外面衆多凶神惡煞般武林人士對峙。
此番殊死廝殺亦是因一塊琉璃甲而起。昨晚,四人在岳陽城看夜景無意遇上身受重傷的寒承派掌門,那人渾身是血,倒在四人面前,至死,拼盡最後一口氣,塞給裴瑜一塊琉璃甲,叮囑要轉交高崇。
安置了那人,夜已深,四人本打算一早就去岳陽派,將所託之物交給高崇。沒想到,天未亮便有人陸續闖到仁義坊逼要琉璃甲。裴瑜無意爭奪什麼天下秘籍,但受人之託便忠人之事,堅決不肯交出琉璃甲,於是,刀兵相見。
“安吉四賢,你們平生並無惡跡,我們丐幫不想大動干戈,你們速速把琉璃甲交出來。”喊話的正是丐幫。自打鏡湖劍派滅門開始,幫主黃鶴便假借幫住尋找張成嶺爲藉口一直探尋琉璃甲下落,大有勢在必得之勢。
裴瑜命在旦夕,又受重重圍困,妻子不禁擔心,哭道,“夫君,要不把琉璃甲交給他們。”
裴瑜卻堅定搖頭,對妻子道,“我們,言出必行。”他自懷中掏出那塊已被鮮血染浸的琉璃甲,拼盡最後一口氣叮囑道,“你把,你把它交給高大俠……”言罷,眼望老妻,氣絕身亡。
“夫君!”
“大哥!”
仁義坊霎時響起慘痛哭聲。
裴夫人爲裴瑜合上眼睛,起身,悲憤怒斥門外丐幫,道,“琉璃甲乃是無主之物,憑什麼要交給你們丐幫?你們丐幫不是自稱是天下第一大幫嗎?難道說,你們就這樣強取豪奪嗎?”
丐幫執法長老黃鶴將打狗棒在地上戳了戳,道,“笑話,丐幫要是強搶,你們現在的命還能在嗎?天下武庫內,盜得各門各派的秘籍,不乏我丐幫的秘籍寶典。我丐幫要奪回琉璃甲是天經地義。”他頓了頓,又緩和了語氣勸道,“裴老太,我這是爲你好,你看看外面這些朋友們,可沒有像丐幫這樣講道理的。”
“唉,黃老爺子,你幾個意思啊?”聽他如此說,華山派一個弟子不樂意了,出言相問。
黃鶴一斜睨那年輕人,“怎麼?”
那年輕弟子也不懼怕他,道,“安吉四賢說的不錯,琉璃甲本是無主之物,能者得之。你丐幫有權爭它,我華山派就爭不得了?”
見那年輕人並非掌門,亦無名號,黃鶴便道,“有你什麼事啊,輪得到你嗎?”
坐在高山奴肩膀上的封曉峰也衝黃鶴招呼起來,他聲音尖細,道,“臭要飯的,你們磕頭討飯磕傻了吧?琉璃甲上一手明明在敖徠子那老頭手裡,敖徠子死在鬼谷手中,天下皆知。而今又落在安吉四蠢手上,他們分明是鬼谷的狗。”
安吉四賢賢名在外,雖然不沾染江湖紛爭,卻也是恩怨分明正邪兩清。封曉峰如此分析簡直太折辱人,老三賀一凡仗劍道,“死矮子,這裡也有你說話的份兒?”
這封曉峰乃是個侏儒,卻有個忠心耿耿的高山奴做他腿腳,他平日出行就坐在高山奴肩膀上。他這身材限制,自然也沒有練成什麼絕世神功,但他擅用暗器,而且,那暗器盡瘁奇毒,中者不死即瘋,非他獨門解藥不能除,所以,這封曉峰也憑此在江湖上混得一個名號。當然,此等手段爲名門正派不齒,他自然被歸類邪魔外道。
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封曉峰最恨人罵他“死矮子”。聽得賀一凡罵他,立刻起殺心,只見他揮手衝堂內三人連打兩把流星釘。那釘子如急雨襲來,賀一凡揮劍成盾護住裴夫人和沒有武功的杜陶然。
劍鋒如盾,盪開了砸向身後二人的釘子,卻未避開正衝眉心而來的一顆。爲不傷及身後人,賀一凡未動身形去躲那顆釘子,而是用劍抵擋,奈何那釘子灌注內力極大,竟洞穿了賀一凡的劍,一下正中他眉心。瞬間,賀一凡倒地慘叫。
“三弟!”杜陶然忙去扶住他。
“三哥,三哥……”裴夫人也趕過來,“封曉峰,你這個歹毒的小人,把解藥拿出來!”
封曉峰尖着嗓子道,“拿琉璃甲來換吶。”
人羣中的桃紅婆瞟了他一眼,罵道,“要不要臉?丐幫、華山、崆峒要搶琉璃甲也就罷了,好歹武庫中有人家自家的秘籍,你一個小矮子,從哪個坑裡蹦出來的?二十年前的江湖可沒你這號啊!滾,滾遠點,老婆子看見你噁心!”
又聽得人罵他,封曉峰氣的七竅生煙,怒道,“高山奴,收拾她。”
桃紅婆自然不懼怕,周圍人也嘩啦讓出場地,一場爭鬥在即。
“夠了!”一聲洪鐘般的怒斥傳來,正是高崇帶領岳陽派弟子趕到。只見高崇、趙敬、沈慎帶了衆多弟子瞬間將仁義坊圍了個水泄不通。見如此陣仗,剛纔鬧哄哄那些人才稍稍收斂氣焰。
高崇對黃鶴道,“黃長老,丐幫與五湖盟素來交好,而你,竟然帶領丐幫弟子在城中多次鬧事,難道,是當我五湖盟無人了嗎?”
黃鶴道,“高盟主,這話當我問你纔是啊。日前,五湖盟氣焰囂張,算我買你個面子不了了之,你竟然帶了這麼多人來圍攻我們,五湖盟如此強橫霸道,真的以爲江湖無人了?”
黃鶴這人素來狡詐,一個偷樑換柱,就將岳陽派對丐幫的責問引向了整個江湖。
可在場的也有不買賬的,只聽華山派那個年輕弟子反駁他道,“黃長老,江湖還輪不到您老人家來代表吧。我華山派便唯高盟主馬首是瞻!”
桃紅婆這人本事如何不知道,但這嘴是夠碎的,有她不順耳的就開懟。她罵那年輕人道,“舔狗!五嶽劍派的臉被你們一家給丟完了。”
那年輕人還未發作,現場另一個超級嘴炮開始還擊了,只聽沈慎道,“呸!黃長老,你竟和桃紅綠柳如此親密,丐幫的臉被你丟盡了纔是!”
桃紅婆調準目標,回罵沈慎,“總好過你五湖盟壓根兒就寡廉鮮恥沒要過臉。”
沈慎似乎是最沉不住氣的大俠之一,罵不過便動手,只見他一把抽出佩劍,狠厲道,“桃紅婆,別仗着自己是女流之輩就在這肆意嚼舌根,沈某雖然不能割你的舌頭但能割你的喉嚨。”
桃紅婆也挑釁道,“你敢?”
綠柳維護老婆,擋在桃紅婆前面,道,“沈慎,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還有臉自稱名門正派?”
沈慎哼了聲,不屑道,“除魔衛道正是名門正派的本分!”
“哈哈哈,高盟主,還是你有魄力啊。這二十多年的醬缸被你翻出來多少蛆呀!封某倒胃口了,不跟你們爭了。”這封曉峰自然知道,有高崇在別人也別想拿到琉璃甲,而且,安吉四賢是高崇座上賓,如今被他所傷,高崇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便趁着衆人吵嘴架的功夫溜之大吉。
裴夫人高喊,“封曉峰,你別走。你給我把解藥留下來!”
此時,賀一凡雙目赤紅,粗喘不已,已是毒發癲狂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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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崇命沈慎,“五弟,攔住他!”
沈慎這才停下嘴上鬥狠率領弟子追封曉峰而去。
高崇掃了一遍衆人道,“裴夫人,高某在此。安吉四賢乃是高某的座上賓,我倒要看看,誰敢爲難你們!”
高崇只顧威懾院內衆人,卻不曾防備毒發癲狂的賀一凡。那賀一凡失了神志見人便殺,第一個下手的便是一直陪在身邊的裴夫人。只見他一掌擊中裴夫人心門,將她從堂中生生擊飛至院裡,倒在高崇腳下即刻斃命。
高崇驚呼,“裴夫人!”但已無力迴天,裴夫人半張開的手中還握着一塊兒琉璃甲。
一丐幫弟子手疾眼快,立刻奪了裴夫人手中琉璃甲,像是得了至寶,癲狂大笑,“哈哈哈,琉璃甲,我拿到了琉璃甲。”
可惜,這弟子剛剛還沉浸在極大喜悅中,下一刻便斃了命。
賀一凡殺死裴夫人後躍至院中砍殺衆人,第一個下手的便是在裴夫人旁邊那名搶琉璃甲的弟子。他劍鋒狠戾,先是砍斷了那弟子攥着琉璃甲的手臂,又一劍穿心要了那人性命。
殺完那弟子,又奔挨他最近的桃紅綠柳而來。這夫婦見人已瘋,便聯手出了殺招。桃紅婆先是襲他膝彎將他打跪在地,綠柳又從背後砸下手杖。
高崇大呼,“別動,不要殺他……”可依舊太遲了,賀一凡被桃紅綠柳分別砸中前心後背當場身亡。
在這羣人外圍,溫客行一直都在看熱鬧,開始,看着這羣所謂江湖名門正派互相揭短撕扯只覺的痛快有意思,後來,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他以爲這些人只敢在黑夜裡暗中打殺,沒想到這羣人在光天化日下都公然殺人搶奪琉璃甲。
杜陶然見三人慘死麪前亦生死志,他拔出大哥裴瑜身上那帶血的劍,嗆然道,“隱居十五載,陶然已忘憂。十五載的相濡以沫,卻因爲這東西,一招化爲泡影!”
“杜兄,你……”高崇見此開口相勸,被杜陶然打斷道,“高盟主,我四人已久別紅塵只願終老山林,唯因君故,我們才重出山門,共赴這英雄大會。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因爲你我的一場義氣相交令我等絕命岳陽城!高崇,裴大哥爲了你搶回了琉璃甲,值得嗎?值得嗎!”
高崇發誓,“杜兄!高崇對不起你!不過杜兄放心,我一定會爲杜兄,爲各位討回公道!”
杜陶然已心死,哪裡還在乎什麼所謂公道,只見他摔斷手中愛琴,痛呼,“世間再無知音,留你何用!”遂揮劍自刎。
高崇痛呼,“杜兄!”
“不!”溫客行也痛呼,他只覺頭重腳輕險些站不穩。溫客行在殺戮中長大,何曾害怕心疼過?可此刻,眼見着安吉四賢覆滅眼前,只覺後悔心痛!
前日,周子舒說過希望他們能有安吉四賢那樣的追求和感情,“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安吉四賢的生活和感情,是周子舒和溫客行現世的理想。如今,安吉四賢在他面前接連殞命,溫客行只覺得現世理想頃刻覆滅。
……
逼死了安吉四賢,又被岳陽派圍住,黃鶴眼看也討不到什麼便宜,便對高崇示好道,“高盟主,冤有頭債有主,安吉四賢或直接或間接死於封曉峰毒手,跟我丐幫扯不上關係。這位仁兄已中惑心毒,桃紅綠柳爲了自保而被迫出手,丐幫和五湖盟大可不必爲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高崇痛失摯友,且這安吉四賢明顯也是被假琉璃甲所害,實在可惜,又見黃鶴這小人嘴臉,不禁怒喝道,“黃長老!你不是想要琉璃甲嗎?”說着,他自懷中掏出一塊,擲於黃鶴腳下,“拿去……一塊夠不夠,再給你一塊……”說着,又掏出一塊來擲與黃鶴。
高崇帶弟子離去,對圍觀的衆人道,“諸位,七月十五,英雄大會之後,我會把琉璃甲之事清清楚楚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們。黃長老,等大會之後,你我的事情,必須要有個了斷!”
黃鶴見高崇接連丟下兩塊琉璃甲激動不已,以爲他是被安吉四賢的死氣的失了心智,待高崇一走,趕緊去撿起那琉璃甲,對比才知這兩塊一模一樣,再看弟子斷臂手中那塊,依舊一樣,才知道,拿到的是假貨,也氣的將那些琉璃甲都擲於地上。
沒有了可爭可奪,衆人烏拉拉一鬨而散,生怕五湖盟把這筆血債記到他們頭上去。
溫客行卻沒走,他收拾了安吉四賢的屍身置於仁義坊後院,於院中撿了一把佩劍,就在那失魂落魄的挖坑。他想親自掩埋他們,掩埋他心中破碎的理想。
仁義坊之事很快傳遍了岳陽城,周子舒聞聽趕了過來。可是,他到來的時候一切均已落幕,只見到了滿地的血腥凌亂和失魂般的溫客行。
“阿絮啊……”溫客行見到周子舒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記得當日,周子舒看安吉四賢的神情,讚歎、嚮往,那種追求和仰慕是他心中照亮前路的光。如今,他怕面對周子舒,他怕在他眼中看到難過失望和夢想破滅。
溫客行動了動嘴角,想笑沒有笑出來,找着話逗他說,“你這殺孽也太重了吧,怎麼每次見到你不是殺人就是埋屍的!”又看看安吉四賢屍身說,“江湖風波惡,人間行路難,交朋友也得擦亮眼睛,雖說這死亦何苦吧,可,你們這死的委實有點冤。”
周子舒站在溫客行面前,看他用那柄劍在費力的刨坑,問他,“你說世人作法自斃,是咎由自取,我姑且不與你爭。但這安吉四賢委實不能算壞人。如今遭受這無妄之災,一併殞命。”他說着,尊下來,攥住溫客行握劍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問,“溫客行,你開心嗎?覺得心裡暢快嗎?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
他看着溫客行的眼睛,眼裡含着淚光。溫客行看着他,眼裡也亮晶晶的,看不出是後悔還是別的。
溫客行心裡惱恨至極,偏偏周子舒還要來質問他。對安吉四賢他真的是無心之失,他怨周子舒不能理解他,便盯着周子舒的眼睛道,“壞人?是,他們不算是壞人。”溫客行深吸一口氣,掙開周子舒的手,顫着聲大聲質問,“但是,周首領,你敢說你平生所殺的便都是壞人?!”
周子舒怔怔看着溫客行,他這一聲質問,就像一把利劍直擊周子舒心臟,特別的難受特別的痛又無處可避。果然,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扎哪裡最疼!周子舒喃喃道,“好!好的很……”
此一問,周子舒無話可答。他獨自一人再次逃開。
周子舒獨自再登悅樊樓,風光依舊,只是,眼前再無安吉四賢,身邊,也無溫客行。
“但是,周首領,你敢說你平生所殺的便都是壞人?!”周子舒耳邊,溫客行這聲質問如驚雷滾滾,激起往昔多少不堪回首記憶:西北巡撫蔣家滅門殺盡婦孺,他於血海掃場之時,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伸出滿是鮮血的小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袍,稚嫩的童音聲聲喚他,“叔叔,叔叔……”孩子不知道此人便是兇手,還想讓他搭救……振武節度使李大人、被逼喝下毒酒的靜安郡主、親自送走的舊部畢長峰……還有,無數的記不清的面目模糊的人,白衣劍下記不清多少亡魂,又幾時區分過好人壞人!
周子舒被往事壓的喘不過氣來,嘆道,“我還以爲他真是我的知己。平生所爲,你我這樣的人,豈堪一問!”又獨自看了許久的湖面,道,“罷了,是我錯了。”
不知道這句“是我錯了”是後悔不該責問溫客行還是對自己平生所做的悔悟。
在悅樊樓一角,韓英遠遠看着周子舒,只覺得他神情凝重,背影落寞……
周子舒離開後,溫客行跌坐地上,他也後悔衝動不該如此傷害周子舒,他們是一類人啊,是在黑暗裡陰謀中殺戮中活下來的人啊,何必互相傷害?!只是,當時周子舒那樣問他,他內心便升起一種恐懼,他怕,周子舒嫌棄他,嫌棄他的身份他的所作所爲!
溫客行氣惱,惱自己也惱周子舒。
當晚,溫客行找了座秦樓楚館,點了四個面貌姣好的姑娘喝酒。他打開一盒子的琉璃甲,問那些美人,“好看嗎?”
姑娘們個個驚呼:“好看!”
一個美人道,“公子,這琉璃怎麼是碎的呀?豈不可惜呀!”
溫客行道,“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他說的是這盒子琉璃,也是他和周子舒心中的理想更是他們的感情。明明心中有悔意,要是以往,早厚着臉皮找他去了,可在心裡認定了彼此,就要求彼此懂得各自心意,更懼怕彼此嫌棄曾經過往。思慮太多,兩人便難受着,僵持着,各自借酒澆愁。
溫客行又倒出半袋子金珠。那些美人紛紛伸手去搶。被他打了手,他指了指桌上的幾壺酒,“今晚,誰能陪我滿飲此壺,一壺換一顆金珠。”
姑娘們聽聞紛紛抱了酒壺陪他喝。
眼前四位美人相伴,這酒也喝的熱鬧,可溫客行腦子裡卻滿是和周子舒對飲而談的場景。
周子舒問,“這麼說,溫兄這是在行善積德?”
溫客行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有光的地方就有暗,最兇最厲的鬼往往披着人皮,隱藏在茫茫人海之中。我來到此地,就是爲了揭穿他們的畫皮,讓他們灰飛煙滅。阿絮,你說這算不算行善積德?”
……
溫客行這場酒一直喝到深夜,幾個姑娘都醉倒在地,只有一個還勉強醒着,靠着他的肩膀道,“公子,我,實在喝不下了。我的頭好暈啊。”
溫客行還勉強清醒着,他盯着手裡的一顆金珠,問,“你可曾試過,有一樣東西,你本來很想要的,卻不見了。你滿心以爲再也找不見了,多年之後,卻又再次出現……”
那姑娘道,“那不是件好事嗎?失而復得。”
溫客行面露無奈,道,“可時過境遷,你已經再也要不起那樣東西了!”
愛情使人容易胡思亂想,溫客行因周子舒那一問認定他嫌棄他,自卑的以爲自己配不上他,配不上做周子舒心中的理想之人。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地愁。
在一家客棧,老闆在櫃檯後已經困的睜不開眼,小二不停跺跺腳勉強撐着眼皮,只因那臨窗還坐着一位客人。此刻,他喝空的酒瓶子一張桌子都放不下了,滾到了地上。他喝着酒,好似什麼都忘了,卻總忘不了那個人說的話,他喃喃自語,“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又像是嘲笑自己,“世上無難事,庸人自擾之。”可惜,這俗語都說錯了而不自知,在那傻笑。如此,還不肯罷休,依舊喊,“小二,拿酒來,酒……”
此人不是周子舒是誰。
爲了一樣的緣故,因着一樣的心情,懷着一樣的心思,他喝到不省人事。
周子舒這場醉酒一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過來。他躺在榻上,蓋着薄被,看看那房間卻不是他曾住的那間。他坐起來,頭依舊有些暈。對於昨夜的事,實在不記得半分,只記得喝了很多的酒,怎麼就到了這裡,是溫客行嗎,他回來找他了?
再看這房間,陳設古樸卻大氣莊重,燃着安眠香,竟還供奉着一尊地藏王菩薩塑像。
不會是溫客行的,他不曾信佛。正猜測間,房門響動,進來一人,卻是韓英。
原來,昨天韓英一直跟着周子舒,見他死命的喝酒就知道他心裡不痛快,又不放心他,直到他醉倒不省人事,韓英才現身將他帶回自己住處安置。
韓英見周子舒已起來,快步走過來,關切道,“岳陽城此刻正是多事之秋,昨日仁義坊一事若不是天窗派出去的眼線恰好是咱們的心腹,您此刻已經暴露了。”遂又將周子舒上下打量一番,“您的傷怎麼樣了,您……”
上次在林間,有溫客行在場,韓英不曾細問周子舒七竅三秋釘的傷勢如何。可他心裡依舊惦記的很。不知道周子舒如今身體到底如何。
周子舒淡然道,“我面貌模糊的在朝堂沉浮了多年,如今已經去日苦多,若還要畏首畏尾的活着,那我出來幹嘛?”
韓英不甘心道,“莊主,七竅三秋釘是您製造的,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神醫谷、巫醫谷、西域,天下之大,總會有法子的!不如,我陪您……”爲了周子舒,他甘願放棄天窗高位,陪他遍尋天下名醫。
當初,韓英的家鄉遭受水災,十來歲的韓英與家人逃難至西北,家人病死街頭,弱小的他在寒病交加奄奄一息之時遇到了周子舒。許是他年齡與秦九霄相近,許是那雙眼睛太過孤苦,周子舒解下披風裹起韓英帶回了天窗。
於韓英而言,周子舒救了他的命,傳授他武功,是他的恩人,是他的師父,是他的依靠更是他的親人。
周子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夠了,你家莊主爲禍深遠,老天不會讓我那麼便宜就死了。”他又看看那尊地藏王菩薩,問,“韓英,你何時信奉起神佛來了?”
韓英道,“以前無所求便不信,而今有所求便不得不信。”
周子舒苦笑道,“我帶你們走的這條路,註定是得不到神佛眷顧的。”
“莊主,對於我們而言,或者是這條路或者就是死路,多活一天都是賺的。”回顧前塵往事,他們真的沒得選。
見着韓英便勾起太多往事,周子舒本就心情鬱悶,不想再多做停留,告辭道,“昨夜幸得有你照顧。韓英,你我多一分交集你便多一分危險,你好好在天窗潛伏,凡事記得明哲保身,我走了!”
見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韓英突然跪倒在地,抱拳施禮道,“莊主,您若是有什麼煩心事,英兒若能爲您分憂些許,百死無悔!”
周子舒聽得他如此,又轉回身來,扶起韓英。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需要交代他。只見周子舒從腰間拿出一塊琉璃甲交給韓英。
韓英拿過來仔細辨別,疑惑道,“這,我已着人將兩塊琉璃甲送往晉州,莊主這兒爲何又有一塊?”
“兩塊?”周子舒知道,溫客行散播了琉璃甲,但不知道他到底散播了多少。
韓英道,“是。我的部下在五爪靈狐方不知身上找到兩塊一模一樣的,十分蹊蹺。”
周子舒思及所見,給他交底,道,“不足爲奇,不止這些,江湖上應該還有很多的仿製品。”
韓英先前只是疑惑,爲何兩塊琉璃甲會一樣,此刻才確定,“我說王爺圖畫裡五塊琉璃甲各有各樣,爲什麼會有兩片琉璃甲一模一樣,原來,都是仿品。”
周子舒心中疑問再起,“老溫做這損人不利己之事到底爲了什麼?”
“是誰在仿製?此人其心可誅!”韓英問。
周子舒如今也不知道溫客行具體計劃是什麼,更不會告訴韓英這是溫客行所爲,便囑咐道,“韓英,圍繞琉璃甲的爭奪只會日益惡化,你聽差辦事,不要深究。千萬不要捲進去。”
韓英卻誤會了他,以爲周子舒拿出琉璃甲是想追尋真的琉璃甲下落,便道,“莊主,若您需要,英兒願意想盡一切辦法追回那兩塊送去的琉璃甲。”
周子舒恐他做出傻事,道,“不可,這是違逆之罪。”
韓英抱拳道,“英兒曾發誓,一生忠於莊主,而非晉王!”
周子舒平靜道,“如今,我已是個將死之人,要這不祥之物做甚。”他認真對韓英道,“你只需牢牢記住我的話,好好活着,便是對我最大的盡忠。隨我創建天窗的八十一人已全軍覆沒,我不想再聽到莊主這兩個字。”
“可是,就算您的弟兄們都走了,還有……”韓英想說,您還有我呢。
往事不堪回首!周子舒心痛難忍,打斷韓英道,“夠了。許是末日將近,這些日子時常會想如果真的有漫天神佛、輪迴報應,我這沾滿鮮血的手豈不是該在油鍋裡炸上千年!”
說着,周子舒眼中含着淚光丟下韓英奪門而走,再也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