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血浸鏡湖
天光乍亮,昔日世外桃源般的鏡湖山莊此刻煙火未消屍橫滿院鮮血浸染,如人間地獄。
半夜趕過來的鄧寬等人到了島上便只見到這滿地的死人和燒燬的房屋。
鄧寬剛帶領門徒將張玉森及兩個兒子的屍身收好,便見遠遠跑來一人。此人身材微胖,圓臉大眼睛,眉宇之間英氣盈滿。只見他着銀色衣袍,銀藍色長坎,扎着流雲紋腰封,腰間掛着一柄長劍,正是收到訊號連夜趕過來的大孤山派掌門沈慎。
“寬兒,怎麼回事,張師叔呢?”見此慘景,沈慎已知情況不妙。
“沈師叔,弟子等昨夜趕到時,鏡湖派上下已經全部遇難了。這是張師叔和兩位師兄弟的遺體。”鄧寬哭着指着面前的三具蓋着白布的遺體說。那遺體的遮布上血跡斑斑。
“四哥!”沈慎聽聞噩耗,大腦一片空白,就要上前去查看,卻被鄧寬死死拽住。只聽他說,“沈師叔,張師叔和兩位師弟生前曾遭凌虐,儀容並不安詳,還是別看了。”
“讓開!”沈慎紅着眼,眼裡都是淚,幾乎暈厥。
鄧寬再勸阻,跪在沈慎面前,“師叔,都怪鄧寬無能,未能察覺異像及時救援同門,身爲岳陽派首徒難辭其咎,請師叔責打。”
沈慎指着鄧寬的手顫抖吼道,“你不是奉命來送請帖嗎?爲什麼也沒來得及救援?”
鄧寬哭道,“弟子等昨天在越州城中一見火起,便立即趕到湖邊救援。可有人一早將渡湖的船隻全部毀掉。”
“敵人好毒的心計。要是讓我找到他們,我一定讓他們十倍百倍的償還!”沈慎鋼牙咬碎髮誓要報仇。
沈慎話音未落,就聽一個女人怪聲怪氣的說,“哈哈哈,老婆子活了這把年紀,還沒聽過誰胡吹大氣,吹的這般臉不紅心不跳。”
尋聲看去,來人是兩位老者,女的內着綠衣外罩桃紅色的袍子,男的則相反,內紅外綠還搭着一條桃紅色的圍巾,這妥妥的反差萌情侶裝,很難讓江湖人不認得。而且,因爲這夫婦二人行事乖張,亦正亦邪,爲人陰狠,在江湖正派眼裡是很不入流的角色。
“桃紅綠柳,你們什麼意思?”沈慎自然也認得這對夫婦且十分不屑。
那桃紅婆走到近前,促狹道,“沈大俠,難道你們兄弟結拜之時就沒有發過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如今,你的結拜兄長死的這麼慘,你怎麼就不自刎相隨,滴幾滴眼淚便算了?”
這譏諷惡毒,沈慎喝道,“胡說八道!”
那綠柳公接着桃紅婆的話說,“唉,老婆子這你就不懂了,五湖盟對‘信義’二字之理解自來卓爾不羣。人家活着的時候十幾年都不走動,一死了倒第一時間來奔喪,哭的像死了爹孃似的,這種深情厚誼何其特別呀。”
沈慎聞言怒目而視,“你們侮辱我五兄弟的情義,是存心來挑釁的嗎?”
桃紅婆看他一眼,道,“兄弟?哈哈哈,沈大俠,你是不是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且不說張玉森認不認你這個兄弟,你沈掌門之於高盟主到底是兄弟還是走狗,明眼人是看的清清楚楚。”
因前塵舊事,五湖盟五兄弟確實分道揚鑣十幾年,可裡面原因不足爲外人道。在沈慎心裡,他們仍是最好的兄弟。
“欺人太甚。”沈慎拔劍就要與這對不速之客決一高下。
劍拔弩張之際,只聽又有人來,“沈掌門。”
沈慎看清來人道,“黃長老。”此人正是丐幫執法長老大智分舵舵主黃鶴。
“沈掌門,桃紅綠柳是老叫花子特意請來幫忙的。”黃鶴和沈慎見過禮,又轉身對桃紅綠柳道,“也請賢伉儷少說兩句,大敵當前當一致對外,舊日恩怨不防先放下,放下。”
桃紅綠柳給黃鶴面子,輕哼一聲不再說話。
黃鶴又對沈慎道,“沈掌門啊,給鏡湖劍派報仇要緊吶,還是一時的口舌之爭要緊吶?”
明白了主次利害,沈慎寶劍歸鞘,焦急對黃鶴道,“可是,黃長老,這,究竟是誰下的手?”
“跟我來。”黃鶴引着一行人往山莊內走去。
破廟之內,天色見明,溫客行倚着一根傾倒的廊柱專注瞧着周子舒。周子舒盤腿坐在一尊佛像旁調息,張成嶺心力具竭倒在一束稻草上還在睡。
也不知道溫谷主看了多久,反正連頂着易容假面的定力超強的周子舒都忍不住再視而不見。他睜眼對上溫客行的目光,問,“你看夠了沒有?”
溫客行也不惱,仍舊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你這副面具之下會是怎樣的一副尊容。”
周子舒沒有再搭理溫客行。看向身邊的張成嶺,那孩子蜷着身子躺在稻草上還在睡。
周子舒撿了一顆稻草就去搔成嶺的耳朵。
可能是昨夜驚嚇過度,有點風吹草動成嶺嚇得一激靈坐了起來。等起來纔看見周子舒和溫客行正看着他。他身上搭着周子舒一件外衣。
周子舒起身道,“天色已明,多謝兩位。咱們有緣……”他沒有說完頓住了,這兩日這句話說了幾遍了,本是客套話,卻每每應驗。其實,他自己知道不願再見溫客行。此人武功高強、來路成迷、心思難猜又行爲詭異,還是遠離的好。
“有緣自會相見。”倒是溫客行笑眯眯的接了他那半句未講完的話。
周子舒莞爾一笑,起身帶了成嶺就要出破廟。
溫客行趕緊追過來,“唉,周兄,其實何必等他日再聚。你要送這孩子去太湖,路途迢迢。我呢正好有一艘畫舫,也正想領略一番太湖風光,我們不妨一同走水路去豈不舒坦?”
周子舒向成嶺使個眼色,那孩子就腳步不停的跟着他走,根本沒有再搭理溫客行。
眼見着周子舒要走遠,溫客行還在後面緊着說,“小可生平最不喜歡有緣人風餐露宿,雨打風吹……”
可那二人彷彿沒有聽見一般逃走了。
溫客行搖搖頭,心想,“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誰。”
顧湘見主人還對着走遠的人發呆,跳着腳在他面前揮手截斷溫客行的目光,道,“有緣人?我的主人啊,那個癆病鬼面黃肌瘦的,出氣多進氣少,說不定在路上嘎嘣就過去了,你還要帶着他,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嗎?”
溫客行卻留戀的望着周子舒遠去的背影對阿湘說,“你才見過幾個鼻子眼睛長全的人。此人聲若鳳鳴,神清骨秀,尤其是他背上那對蝴蝶骨萬中無一。”
阿湘一邊替溫客行整理壓皺了的衣衫一邊說,“說的跟花似的,那還不是個大男人嘛?”
“廢話,我不知道他是個男人嗎?我說的是此人的容貌和骨相全然不符,卻絲毫看不出易容的痕跡。這點江湖小把戲得有多大的本事,連我都看不出破綻來。還有,他那把軟劍……”溫客行每句話都充滿對周子舒深深的興趣。
顧湘可沒興趣聽他家主人深度分析一個癆病鬼,轉了話題道,“主人,昨天晚上那幫人爲什麼裝神弄鬼?那個領頭的還自稱是吊死鬼,哼,當我們是傻子啊?”鬼谷的人能不認識自家人嗎,這幫人可是假李逵遇到了真李逵,瞬間穿幫。
溫客行並沒有回答顧湘,他們的思路根本沒在一條線上。
只見溫客行慢慢搖着那柄白扇大步疾行出廟門。
“唉唉,主人,咱們去哪裡啊?”顧湘帶了行囊緊緊追着跑。
溫客行臉上露出藏不住的笑意,道,“有緣,相聚去。”
再說鏡湖山莊,一羣人查看慘遭屠戮的現場,要查找殺人兇手的蛛絲馬跡。
鄧寬道,“沈師叔,我們唯獨沒有找到成嶺師弟的遺體。”
一行人到了正殿院落,行走間,黃鶴突然攔住衆人,道,“沈大俠,小心!”
只見在院門處縱橫埋設着類似蛛絲的東西,那東西在陽光下反射着幽幽的金屬光芒,如果不仔細看幾乎難以發現。
桃紅婆從地上撿起一顆小臂粗細的木棍向那東西砸去,但只輕輕一碰,那棍子便輕易被斬斷,可見,這絲線有多鋒利。
沈慎憤恨道,“好陰險的佈置。”
鄧寬回稟,“此物及其鋒利,肉眼幾乎難看見。我們粗略清理了一番,還未清理乾淨。”
此時,一陣風吹來,吹起地上散落的黃紙冥錢。
“鬼谷?”沈慎突然想起這場景詭異熟悉。
黃鶴道,“沒錯。咱們老一輩人都知道,這鬼谷在殺人之前都要造作一番。先前,本擔心有人在假借鬼谷之名作惡,老夫這才請來了桃紅綠柳兩位老友,這世上沒有……”
他話還沒說完,桃紅婆盯着那蛛絲一樣的東西就搶過話頭,“沒錯,這世上沒有人比我們更瞭解這鬼東西了。我們倆成了今天這樣全是此物所害。這是吊死鬼的纏魂絲!”
原來,這對夫妻正是被這纏魂絲各自割去了一條胳膊。
沈慎咬牙切齒道,“青崖山十大惡鬼。早就該剷除這些妖邪。我要將青崖山殺個雞犬不留!”
桃紅婆輕蔑而笑,“沈掌門,你搞清楚誰滅誰。現在是鬼谷要滅你五湖盟。別胡吹大氣了。”
“桃紅婆,你一再挑釁,你是覺得沈某不敢殺你嗎?”沈慎被說的變了臉色,憤恨不已。
桃紅婆並沒有搭理他,自言,“五湖水,天下匯,武林至尊舍其誰。”
那綠柳接口道,“彩雲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誰與悲啊。”
沈慎聽得一臉懵,“這是什麼鬼話?”
綠柳公道,“誰說這是鬼話了沈掌門。有道是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鬼谷今天敲了鏡湖劍派的門,誰敢說今天晚上不敲你的門呢?”
原來,那琉璃甲共分五塊分別由五湖盟五派保存。這歌謠和鏡湖劍派滅門就是在昭告,鬼谷此番是要搶奪琉璃甲。現在看來,鬼谷在鏡湖派應該並沒有找到他們保存的那塊琉璃甲,那麼,那塊琉璃甲很可能在小公子張成嶺身上。
沈慎當然明白此刻最重要的是加強門派防守並要儘快找到張成嶺守護好琉璃甲。他顧不上跟衆人再逞口舌之快,扭頭對鄧寬說,“快,報信給你師傅。我把盟主令牌給你,就如盟主親臨,你集齊人手,想盡一切辦法,務必給我查出成嶺的下落。”
黃鶴聞言趕緊說,“沈大俠,若貴幫張家娃娃能夠逃離生天,丐幫自然當仁不讓,攬起助貴盟尋找張家遺孤的大任。你儘管放心。”
“多謝黃長老。”沈慎知道丐幫弟子衆多,眼線遍佈,如若真心相幫,那最好不過。
“唉,哪裡話。這都是俠義道上的本分。”黃鶴說。
沈慎再抱拳,“今日種種,五湖盟上下銘感於心。”
黃鶴道,“何必客氣。”
衆人客套一番便於鏡湖山莊分頭而行去尋張成嶺下落。
送走沈慎,黃鶴與桃紅綠柳同行。
那桃紅婆道,“看那姓沈的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真是痛快。五湖盟囂張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人能收拾他們了。”
黃鶴說,“桃紅婆,你收斂點吧。鬼谷現世,遭殃的可不止是五湖盟啊。”
桃紅婆憤憤然,“我纔不管呢。老婆子半截入土的人了,只要能看着五湖盟倒臺,我死也閉眼。”
黃鶴轉而問綠柳,“綠柳啊,你怎麼看?”
綠柳面色沉重,“當年,爲了那見鬼的琉璃甲枉死了多少人?最後,還不是都便宜了他們五湖盟。現如今,先是丹陽派絕後,接着鏡湖劍派被滅門,我看是五湖盟他們的報應到了。”
黃鶴說,“陸太沖還留下來兩個小徒弟,改投到泰山派傲徠子門下。他肯定是拿到了陸太沖的琉璃甲。咱們得趕緊找到傲徠子,不能讓又一塊琉璃甲落入鬼谷手中。”
原來,這羣人所謂幫忙,哪裡是爲了什麼江湖大義,都是覬覦琉璃甲罷了。
再說周子舒帶着張成嶺一路往太湖行來。天氣炎熱,那張家小公子平日都是車馬出行,此刻全憑雙腳量地,身上有傷再無吃喝,沒有內力武功的他便吃不消,一邊擦汗一邊氣喘吁吁。
周子舒全然看在眼裡,一邊嘆氣一邊可憐這孩子,便藉口道,“我累了,小子,前面轉角處找個陰涼的地方歇會兒吧。”
成嶺求之不得,兩人往那處陰涼趕去。
只是沒成想,一轉角便見前面樹陰下早坐了兩人,正是溫客行和顧湘。只見他換了一身青綠色輕紗長袍,整個人比早上看上去清爽很多。那手邊有顧湘給斟茶倒水,茶具也十分講究,紅木茶臺,玲瓏功夫茶盞具是細膩的蘋果綠瓷胎。
“周兄,沒想到咱們又有緣相聚了。大熱天的,喝杯茶解解暑啊。”那溫客行說謊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才見了周子舒二人便忙不迭招呼。
周絮一個白眼翻上天,心道,“這溫客行陰魂不散的,多半也是衝着琉璃甲來的。”
聰明如周子舒此刻也猜到,這張成嶺身上十有八九帶着人人窺伺的琉璃甲。隨即根本沒有搭理他,視而不見那二人,帶着成嶺走了過去。
“唉,怎麼走啦?”溫客行大聲喊着,也沒留住周子舒。
又行一段路,眼見前面一個湖泊出現。周子舒對成嶺說,“這裡有湖,喝口水解解渴吧。”
成嶺已經十分飢渴,趕緊跑去喝水。
周子舒也行的一身汗,正想清洗一番。卻聽得岸邊有人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瓔;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周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媽得,來人不是溫客行還能是誰。這廝明明跟蹤他們,還厚着臉皮做偶遇狀。
周子舒此刻也感到頭疼,喝了口葫蘆裡的酒,想,“這人難道在我們身上落下了什麼追蹤之物。這天下竟有我所不認識的追蹤之術。”
“走!”周子舒仍舊沒有搭理溫客行,只帶成嶺快速離開。
溫客行吃驚道,“唉?周兄又去哪兒?不再歇會兒了?”
好不容易趕到一處城鎮,城鎮不大,倒是有一家客棧名曰天涯。周子舒帶着張成嶺到天涯客棧落腳。
店內,只聽周子舒道,“便是一間房也使得,小二,行個方便吧。”
夥計一邊擦拭櫃檯一邊解釋,“咱要是有房還不給你住嗎?實在是整個客棧都讓一位公子包下來了。二位多包涵,要不,您去別處看看?”
“別處還有客棧?”周子舒一路行來沒見着別的客棧。
“那倒是沒有。”小二答。
張成嶺氣不過,脫口而出,“沒有你讓我們去哪裡?”
小二也不客氣,“您要是出了咱家的店,去哪小的就管不着了啊。”
張成嶺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連日趕路,這二人滾的一身汗滿臉泥,此刻看上去落魄不堪。就算有房間,那些店家還不是看人下菜碟,也不一定願意招待這樣的客人。況且,確實沒有房間,說話自然也不客氣。
“柴房,柴房也行啊。我們旅途勞頓,但求有個過夜的地方。”周子舒耐着性子央求。野外露宿,他能撐着,可成嶺身上有傷,卻是撐不住。
正交涉間,一個熟悉的聲音自二樓悠悠傳來,“哎呦,這不是周兄嘛。什麼柴房,哪有讓我們周兄睡柴房的道理。掌櫃的,把少爺的天字號房打掃一下,讓給這位美……”自覺用詞不妥,他頓了頓,改口道,“這位壯士。”
又是溫客行!包下整間店的看來也沒有別人了。此刻,那店家掌櫃正巴巴的跟在他身邊聽候吩咐。
“小二,快,趕緊去收拾。”掌櫃吩咐小二。
“好,這就去。”小二不敢怠慢。
周子舒看看這陰魂,無奈吹了口氣撩動額前碎髮,想,“罷了,看此人要如何。”
進得天字號房間,溫客行也跟了進來,可週子舒根本沒有跟他客氣,張開雙臂做出“請”的姿態,不是請他坐,而是請他出去。
溫客行碎碎念道,“周兄啊,我把我自己的房間讓給了你,還給你準備了兩套新衣服,你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鵲巢鳩佔嗎?怎麼說也得讓我進去坐坐吧。”
儘管此話如此有理,溫客行還是被周絮轟了出來,那門隨即關上,任由他拍,也沒有開的意思。
周絮隔着門道,“我看這裡啊空的房間多的是,你隨便找兩間坐坐吧。”
溫客行不死心,“可這天字上房就這一間呀……”
周絮乾脆不再搭理他。
房間內案几上放着兩套乾淨柔軟的衣服。周子舒仔細翻動檢查,又將成嶺手裡的衣服也仔細查看。
“周叔,你這是幹嘛?”張成嶺不解。
周子舒教訓他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可是,我看溫公子不像是壞人。”成嶺說。
周絮嘆口氣,經歷這番慘痛這孩子還是這麼相信別人,可見天性多敦厚,“你呀,看誰都像好人。”
他又檢查了鋪蓋,沒問題,對成嶺道,“一夜未睡了,過來小睡片刻。”
成嶺推讓道,“周叔,你也一夜未睡,我在椅子上打個盹就好,你上牀睡吧。”
周絮看着他,“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是。”成嶺乖乖聽話照做。
只見他乖乖合衣躺下。
周子舒皺皺眉頭,“你這娃,睡覺連衣服都不脫?”
張成嶺聽了趕緊坐起來看着周子舒,可也沒有要脫衣服的打算。
周子舒想了想,“噢,我在不方便是吧。行,那我出去。”
他見成嶺攥着衣襟,又問,“你那傷怎麼樣了?”
問及傷情,成嶺莫名緊張起來,只一個勁搖頭。
周子舒便察覺他有難言之隱,自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道,“你不想說便不說。這是金瘡藥,自己塗一下。”說罷,抱了衣服出門沐浴去了。
關上門周子舒嘆了口氣,看成嶺神色,他更確定,那惹禍的琉璃甲在孩子身上。
“周叔,謝謝你。”成嶺對着周子舒背影默唸。
等周子舒出去,成嶺才解開衣襟查看傷情,那傷口仍流着殷殷鮮血。
周子舒梳洗完畢換了溫客行送的乾淨衣服,雖然仍舊一臉菜色病容懨懨,但總歸洗去一身血污有了幾分人樣。下的樓來,便見溫客行早溫着酒候在樓下。
溫客行見了周絮招呼道,“周兄,咱們這緣分委實深啊。莫非是三生石上舊精魂?”
周子舒見躲不過,乾脆坐下去,“是陰魂不散吧。”說着,自己斟了酒,“不知溫公子一直跟着我所爲何事,不妨明示。”
溫客行盯着他的臉說,“我想要的很簡單,你讓我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我就告訴你。”
周子舒輕笑,“不如,先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溫客行半真半假道,“你的真面目想必是很俊啊,我的真面目嘛可就沒那麼好看了,有可能是滿臉瘡疤,有可能是青面獠牙。”
聽他話裡有話,周子舒道,“任他是什麼我都沒有興趣。不過,我也奉勸溫公子一句,與你無關的事情別那麼感興趣。”
“那麼我請問周兄,樓上的張公子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就情願不知深淺,一腳踏入這旋渦,嘖嘖嘖……”溫客行也自斟一杯搖頭說。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只需將張公子安全送到趙敬手中,旁的事與我無關。”周子舒說話間就要喝手中的酒。
溫客行卻拿了他手中的杯子來碰杯。周子舒沒有讓他沾到杯沿的打算便躲。二人近在咫尺,這敬酒便成了對招,手腕相搏,你來我往,僵持不下。忽然,溫客行伸了左手,拿下那右手上的杯子,如願與周絮僵持的左手中的杯子輕輕一碰,才仰頭飲下。
兩人過招間,聽得顧湘大呼小叫而來,“主人,你們喝酒怎麼不叫我?”
溫客行便對顧湘說,“阿湘,我問你,世上第二可愛的人是什麼人?”
顧湘仰着頭想了想,“什麼人?是請我吃飯的人。”
溫客行卻看着周子舒說,“是嘴硬心軟的人。”
這話,周子舒愚鈍也知道,這溫客行在拐彎抹角說他。
“那,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是誰啊。”顧湘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問。
溫客行仍舊盯着周子舒,道,“是腰細腿長,又嘴硬心軟的人。”
說罷,這主僕二人很有默契的都盯着周子舒看。
“流氓!”周子舒無語,往身後椅背上一靠,嘆口氣自己喝酒。
再說丐幫,黃鶴召集各地首領,出示了張成嶺畫像,說,“這孩子是名門之後,傾我丐幫之力,務必找到這孩子下落。”
“是,謹遵執法長老號令。”衆人道。
其中一個首領請示,“那,找到這孩子下落之後呢?”
黃鶴眼光明暗交錯,吩咐,“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孩子帶來給我。中間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孩子被帶到我們這兒來了。”
成嶺難得在牀上踏實睡了一覺。醒來便去樓下尋周子舒。偌大個客棧因爲被溫客行包下倒也清靜,只見周子舒和溫客行顧湘等人正等在桌前,飯菜均已擺放妥當。
溫客行見了張成嶺道,“張小公子,你可算醒了。你周叔不見你來不肯動筷,害的我們也不能動筷。”
“淨手吃飯吧。”周子舒說。
“好。”成嶺乖乖去客棧外壓水井處洗手。
好不容易等來成嶺,見他又去淨手,餓的肚子咕咕叫的顧湘急了,“我餓。淨什麼手啊,又不拿手抓。”
溫客行訓斥道,“野丫頭,既然來紅塵走一遭,能不能像點人樣。你看看別的女孩子都是什麼做派。”
顧湘捂着肚子連聲嘆氣。這人間規矩也太多了吧。
周子舒看着主僕二人,總感覺這兩人行爲舉止怪異,好像真的來自什麼異度空間。更覺他們神秘莫測。
張成嶺不知道,他這一出現便被門外的丐幫弟子正巧瞧見。那弟子便趕緊報告了當地首領。其餘弟子盯着他呼號,“公子,可憐可憐給口飯吃吧。”
如若往日,成嶺聽到求助自然會解囊相助。而如今,他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自顧不暇,哪裡還有能力扶危濟貧,隧嘆氣進得客棧去。
飯桌上,周子舒給愣着的張成嶺夾了滿滿一碗的菜,那成嶺也不吃,就愣愣的看着他。
溫客行坐他對面,道,“張小公子,你怎麼不動筷,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成嶺趕緊說,“不,不是,謝謝溫公子招待。”
見他不吃,衆人也都不怎麼吃。
顧湘端着飯碗抱怨道,“知道謝人家請你吃飯,還不好好吃。你知不知道,在飯桌上有你這種人很影響胃口的。”
成嶺低下頭說,“可是,我真的吃不下。”
顧湘見他如此接着數落,“姑娘我怎麼就這麼看不慣你這種沒經過半點風雨的嬌花。文不成武不就,遇到點事就天崩地裂。你要是不吃飯活活被餓死,你以爲就能感天動地,讓你的仇人出門嘎嘣被雷劈死嗎?”
“阿湘,別欺負人,吃飯。”溫客行知道成嶺遭遇心裡難受,斥責阿湘少說兩句別再刺激他。
可顧湘那個脾氣,有話是憋不住的,就算溫客行也攔不住,“主人,我阿湘說錯了嗎。你看那個傻小子他腦袋就是鏽的。”她又轉頭向成嶺道,“唉,我說你不好好吃飯,長力氣長本事的話,難道指望我們這些閒人替你報血海深仇啊?”
此話一出,成嶺看向他們三人,三人亦看着成嶺,確實,萍水相逢,剛剛結識而已。
顧湘繼續說,“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但是你也想的太美了吧,就算呢,這位癆病……”她剛想說癆病鬼,就瞥見周子舒和溫客行都齊刷刷盯着她,便改口道,“周先生,也沒冤大頭到這份兒上吧。”
顧湘話說的難聽但道理在那,人家周絮能救他性命並答應護送他已經是仁至義盡,至於報仇,還得靠自己。
成嶺聽了這話,突然端起手中的碗狼吞虎嚥起來。
見這激將法奏效,三人互遞眼光。
見他吃的急,顧湘又說,“唉唉,你慢點沒人跟你搶。小心噎死你個大傻子。”
這顧湘啊,心是好心,就是說話帶刺兒。
成嶺頭也不擡,卻邊吃邊哭。
顧湘也覺得自己說的過了,嘴上卻不服軟,“唉,你怎麼掉金豆了啊?”
“阿湘!”溫客行再呵斥她。
顧湘放下碗筷托腮小聲嘟囔,“搞得好像姑娘欺負了你似的。”
周子舒本就少言寡語,並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成嶺如此,心裡多少也不是滋味。
再說這鏡湖劍派被鬼谷滅門一事瞬間就傳遍了江湖。
五湖盟岳陽派議事大殿棠武殿內,幫主高崇召集了鐵掌幫、曹邦、長樂幫等衆幫派幫主首領商議討伐鬼谷之事。
高崇五十上下,中等身材,頭上束着通天冠,黑髮間透着隱隱銀絲,錦衣加身,端坐酸枝案几之後,做了多年盟主,眉目間自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度。
高崇放下手中茶盞,清了喉嚨,朗聲道,“各位,高某枉領天下第一盟盟主之位,在我任職內,鬼谷對我五湖盟鏡湖劍派下此毒手,使得我四弟張玉森一家慘遭滅門,這是我五湖盟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血債必須血償。”
座下鐵掌幫幫主拍着大腿附和道,“盟主說的對,血債血償!”
岳陽門人也義憤填膺,振臂高呼,“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高崇見羣情義憤,站起來,振臂示意衆人安靜,接着走到殿中,道,“各位,自青崖山一戰之後,江湖與鬼谷相安無事二十餘載。只因當年江湖正道人士與開闢鬼谷的高人有過約定,只要鬼谷不禍害江湖,那麼江湖正道人士也不會踏入鬼谷半步。可如今,是鬼谷先出來禍害江湖。因此,高某要於七月十五召開英雄大會,是時候讓我們一同殺上青崖山,徹底剷除此毒瘤。”
羣情激憤,瞬間支持之聲不絕於耳:
“血債血償,剷除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