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仁義坊逼死安吉四賢后,江湖上各門各派議論紛紛,有要尋仇的,有要躲禍的,有追尋琉璃甲下落的,各有打算。
岳陽派議事大殿上,高崇危襟正坐,很是煩悶。英雄大會在即,這岳陽城事端不斷,先是鬼谷在鬧事公然殺害門派子弟,又一夜間冒出多塊琉璃甲,引的各方勢力相互殘殺,如今,青天白日,各門派又公然逼死安吉四賢。這一樁樁,似乎有隻看不到的手在攪動,推波助瀾。
“五弟,抓到封曉峰了?”高崇問前來複命的沈慎。
沈慎垂頭道,“對不住,大哥,這次讓他給跑了。”但沈慎這人特別樂觀,很善於給自己打氣,他對高崇說,“不過大哥放心,英雄大會結束以後,我一定會抓住這個妖人,給安吉四賢報仇。”
高崇也懶得去深究沈慎的話能不能實現,起碼,他態度是好的,便問趙敬道,“安吉四賢的後事辦的如何?”
趙敬道,“大哥,都按您的意思辦了。就等安吉四賢的親眷弟子前來扶靈返鄉了。不過,那天我到仁義坊的時候發現地上有個挖了一半的墳墓,不知是何人所爲。難不成是丐幫?”
高崇冷笑,“你想多了。”
沈慎也道,“就是。姓黃的老狐狸根本就沒安好心,我看他從一開始就打上琉璃甲的主意了。自從鬼谷那兩句鬼話出來,江湖……”
高崇打斷他,“那兩句話不是鬼谷所爲。”
趙敬問,“大哥,那此話怎講,‘彩雲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誰與悲’,這分明就是鬼谷要和五湖盟作對呢。”
高崇看着趙敬問,“二弟,你確定敖徠子是死於鬼谷之手嗎?”
趙敬還未說話,沈慎肯定道,“當然,那夜我追蹤敖徠子,後來追到一個滿地都是黃紙錢的地方就給追丟了。我前腳剛回到三白山莊,後腳鬼谷就懸屍示威,這太猖狂了。”
趙敬看着沈慎,疑惑道,“五弟,那晚你不是早早就醉了我讓人送你回去了嗎?難不成,你去追敖徠子,是要去搶他的琉璃甲?”
沈慎見說漏了嘴,不服氣道,“什麼叫搶?琉璃甲本來就是我五湖盟的東西。”
高崇走到二人中間,道,“二弟,五弟,不要說了。歸根結底,是敖徠子沒有本事保護好琉璃甲,如果當初他將琉璃甲放到咱們手中,也不至於落到如此下場。”
趙敬無不惋惜說,“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咱們害了人家,就是咱們的錯。再說,陸三弟臨死把琉璃甲交給敖徠子,我們就應該遵循他的遺願,畢竟死者爲大。怎能強人所難?”
沈慎嫌他迂腐,搶白他說,“用搶又如何呀?江湖,本來就是弱肉強食之地。陸三哥無後而終,自然該由我們這些兄弟來接管他的遺物和弟子。跟他敖徠子一個外人有什麼關係?”見趙敬神色陰沉,又小聲說,“沒什麼本事,還硬要管我五湖盟的事。”
高崇也覺得沈慎這話說的有點過,糾正他道,“五弟,照你這麼說,你就可以大鬧泰山派了嗎?逼的人家出山求救,害得敖徠子客死他鄉,這讓江湖正道中人如何看待我五湖盟?”
是的,當初若不是沈慎苦苦相逼,敖徠子也不會帶着徒弟們逃往華山派於邱峰處匯合,自然,也不會在半路上被殺害。可是,誰都明白,即便沒有沈慎大鬧泰山派,只要江湖上知曉琉璃甲在敖徠子手上,他就不會安寧,定會有別人去爭搶。
沈慎爲自己洗白道,“人又不是我殺的,咱們替他報仇便是了。”
“哼!”高崇惱他惹事,但也拿他沒有辦法。
華山派於邱峰及弟子在岳陽暫居。此刻,在仁義坊公然對抗丐幫表示爲高崇馬首是瞻的那名弟子此刻正在跟於邱峰講述事情經過。末了,那弟子道,“師父,仁義坊那幫人個個都沒把咱們華山派放眼裡呀,我……”
於邱峰越聽臉色越陰沉,呵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你說這些有什麼用?速速告知門人,以後再有這種事不得參與。速來與我稟報!”又覺得這傻徒弟實在讓人不省心,指着他的鼻子罵道,“那天下第一大盟和天下第一大幫派的局你也想參加,你不要命了你?”
弟子不服氣,道,“師父,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想當年,咱們五嶽劍派……”
於邱峰拍着手一疊聲問,“還有什麼五嶽劍派,這眼下敖徠子也不在了,泰山派也完了,爲師一個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我能撐得起這五嶽劍派的門面嗎?”
於邱峰說的沒錯,五嶽劍派已經七零八落,如今,孤木難支,如何去與其他門派對抗?
那弟子終於跪下,道,“徒弟知錯了。”
於邱峰不耐煩道,“行了,還是沒有天傑的消息嗎?”
自打上次在三白山莊於天傑走失至今沒有下落。那天,偏偏三白山莊還丟失了琉璃甲,爲避開嫌疑,於邱峰也不敢稱於天傑於那天失蹤,只能命門人暗中尋訪。
“沒有。”那弟子也是一直尋找少主,可毫無音訊。
“師父……”此時,另一個門人跑了進來。
“可是天傑有什麼消息了?”於邱峰也覺得兒子失蹤日久怕遭遇不測,此刻,滿腦子都是等待兒子的想法。
那弟子回稟,“沒有。是,泰山派的師兄找您。說是……”
於邱峰問,“他們說什麼?”
弟子道,“說是敖徠子師伯的死,可能另有隱情。他們說是五湖盟下的手。”於邱峰聽聞轉身思量。
弟子請示,“師父,那我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只是猜測罷了,就算真有證據是五湖盟所爲,光憑他華山派能如何。他便對弟子道,“說我不在。”
弟子爲難道,“我,怎麼跟他們說呀?”
於邱峰惱這羣弟子一個個的都不理解他,氣急道,“說我出去了,說我病了,說我死了!我不管你說什麼,總之不見!”
那弟子聽聞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愣着不肯去。
於邱峰呵斥到,“快去!”又對地上跪着那個也呵斥道,“你也下去。”
將門人弟子轟了個乾乾淨淨,於邱峰自己跑內堂躲了起來。
在丐幫大智分舵裡,黃鶴與桃紅綠柳也在討論那假琉璃甲之事。
桃紅婆氣的拍着桌子道,“黃長老,咱們這次可是栽大了。你說哪個孫子乾的,整一個這假的琉璃甲,把咱們當猴耍了。”
綠柳攔着她說,“老太婆,你少囉嗦兩句,啊,誰不窩火啊!”
黃鶴一直不說話,在那生悶氣。他一向自詡正道,此次卻爲搶琉璃甲公然參與逼死安吉四賢,與五湖盟結下樑子。末了,才知道是爲了一塊假貨,能不窩火嗎?失算,失算!
此時,一名丐幫弟子跑過來,對黃鶴耳語道,“高崇要把女兒出嫁給張成嶺。”
黃鶴遣下弟子,對那夫婦道,“高崇這個人狠起來上至兄弟下至親女兒、徒弟,他都能夠當棋子。”
綠柳問,“此話怎講?”
黃鶴也不瞞他們,道,“他要把自己的閨女許配給那個姓張的小兔崽子,這可真是捨不得姑娘套不着狼啊。”誰都知道,鏡湖劍派滅門,至今沒人找到他們保存的那塊琉璃甲,這張成嶺就是找到那塊琉璃甲的關鍵!黃鶴不禁讚歎高崇的棋高一着,道,“若是真把那姓張的小兔崽子搞定,那橫豎是肉爛在鍋裡呀。”
成嶺自然也得知了高崇要將高小憐許配給他的消息,他也認爲這是高崇要拉攏他得到琉璃甲,自然對這門親事百般牴觸。原本,他與高小憐相處還算和睦,如今,是見了她就繞着走,連話都懶得說。
那高小憐豈能不知道成嶺的心思,其實,嫁給張成嶺也非她所願。她心裡早就喜歡大師兄鄧寬,只是,鄧寬自打回到岳陽派就一直昏迷不醒,加之,他們雖然兩情相悅,畢竟高崇不曾同意,如今,高崇要把她許配給成嶺,她就是不願意也沒別的辦法。
英雄大會召開日期臨近,高崇對岳陽城的防衛也越發上心,這日早上,便召集了本門一代弟子,親自交待巡視事項,事無鉅細的叮囑後對衆人道,“英雄大會召開在即,大家要打起精神,不可懈怠。”
衆人道聲是,紛紛領命各司其職去了。
沈慎見高崇近來煩心事棘手事接連,人明顯休息不好,面色疲憊,便勸解道,“大哥,別太操心了,最近都挺太平的。應該不會有問題。”
高崇嘆口氣,道,“五弟,你有所不知,江湖上看似太平,其實呢,殺機四伏。”
沈慎這人是真的簡單,簡單的人容易樂觀,便道,“不至於。如今,岳陽城中聚集了天下英雄,量鬼谷他們也不敢再興風作浪。”
高崇看着他,無力道,“人心叵測,五湖盟樹大招風,想看着我們倒下的不止鬼谷一方勢力。”
正說話間,高小憐拎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施禮後道,“爹爹,女兒熬了銀耳蓮子羹,特意給爹爹送來。”
高崇最近總是食不知味,高小憐都看在眼裡。她一個女孩家實在不能爲爹爹分擔什麼,就想在飲食上多留意些,多關心高崇一些,以盡孝心。
“還是女兒好啊。”沈慎在旁羨慕說,直誇高小憐懂事。
高崇也十分欣慰,對小憐柔聲道,“爹爹跟叔叔不吃,你給成嶺弟弟送過去吧。”
聞言,高小憐垂下了頭,緩緩道,“爹,女兒,女兒不想那樣了。”
高崇聽聞不解地問,“哪樣啊?”
高小憐委屈道,“爹爹,您爲何問都不問女兒一句,便要把女兒許配給他。他還是個孩子啊。”
高崇道,“孩子自然會長大,你們倆的婚事先定下,過三年五載再完婚便是。”
高小憐見說不動高崇改變心意,着急道,“可他不喜歡我。”
高崇黑了臉生氣道,“兒女的婚事自然由父母做主,一個女孩子家跑到爹爹面前說這樣的事情,要不要臉吶?”
沈慎見父女越說越僵,便勸高崇,“大哥,您先別急着生氣,聽孩子把話說完。”
高小憐被說的又委屈又羞臊,跪在高崇面前哭訴,“爹爹,你也知道女兒家要臉。我聽您的命令,屢屢對成嶺弟弟示好,可一再被他拒之門外。女兒捫心自問,從來沒有對不住成嶺弟弟的地方。我既不明白您爲何要這樣對我,更不明白成嶺弟弟爲何要這樣對我。”
高崇明白,成嶺是對他成見誤會太深了,連帶防備高小憐。可他把女兒嫁給張成嶺雖然有籠絡他的意思,但也並非全部。他膝下無子,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如今,年事漸高,總得給女兒找個可靠的歸宿。先前,大徒弟鄧寬是不錯的人選,可如今,鄧寬昏迷不醒,自然不能再考慮,倒是張成嶺,武功雖差,但日後只要肯用功不是不能成才,加上他們五兄弟本就是誤會,如果後輩能結連理,那豈不是親上加親,了卻多年遺憾。
可這其中複雜過往,這其中感情糾葛,豈是這些孩子能懂的。
看着哭的可憐的高小憐,高崇怎麼會不心疼,便軟了語氣道,“好了。不送就不送,一會兒我差人送過去。你先回吧。”
看來,爹爹是鐵了心要成就這門婚事了,高小憐也沒有辦法阻止,只好認命退下了。
高張聯姻,牽涉了琉璃甲自然是件大事。就連顧湘都特意尋個機會來稟報溫客行。
溫客行自打和周子舒在仁義坊不歡而散,就一直借酒消愁。顧湘進來時看他正抱着一壺酒喝的醉眼迷離的,喃喃自語道,“四季春常在,九州事盡知!”見不着人,叨叨幾句跟他有關的事也算安慰吧。
“主人。”顧湘喚他。
“有何動靜?”溫客行漠然靠在榻上看都沒看顧湘。
顧湘道,“有一件大事。高崇要將他的女兒下嫁給張成嶺。”
溫客行冷笑,“他也算下血本了。”
“是啊,那個高小憐原本和岳陽派首徒鄧寬是一對兒。雖尚未有媒妁之約,但是人人都已經默認此事了。高崇的決定一出,私下裡議論的人不少。”顧湘頓了頓,又疑惑道,“對,那個鄧寬就是上次喜喪遊戲的倖存者。他前幾日剛回到岳陽派,不知爲誰所傷昏迷至今。”
“不知爲誰所傷?”溫客行皺眉,看來,這想擾亂英雄大會的可不止鬼谷一家。
顧湘肯定道,“當時,喜喪遊戲時婢子在場,鄧寬只不過受了一些皮外傷,應該早就好了,不至於昏迷至今日。”
溫客行又問,“戲院拋屍一事可是無常鬼操辦的?”
“嗯。”顧湘。
溫客行道,“你和喜喪鬼知道多少?”
顧湘道,“不多。有什麼不妥嗎?”
溫客行並沒有說什麼不妥,而是說起成嶺的事來,“張成嶺怎麼說?他娶了高崇獨女也算是鯉魚躍龍門了。”
提到成嶺,顧湘語氣活潑很多,“那小子啊,平時看起來傻的很,這件事上可都知道的明明白白的,那個高小憐屢屢對他示好,他都不假辭色。不過我覺得那個高崇做的也太明顯了。他這就不是等於把成嶺軟禁在岳陽派內院,那裡守衛森嚴,他出不來,旁人也進不去。”顧湘說着頓了頓,試探着說,“主人,成嶺問我有沒有辦法帶他出來,他挺想你們的。”
其實,她是有私心的,想溫客行答應把成嶺給救出來。畢竟成嶺在岳陽派的日子實在不好過,那些師兄藉口練功可沒少打他。前日,她見成嶺臉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成嶺每次見到顧湘都跟見了親人似的哭呢,看着實在是可憐。
“怎麼?”溫客行一瞬就明白了顧湘的意思。
顧湘不敢造次,小心翼翼道,“沒怎麼,我就是覺得他有一點點可憐。”
溫客行聽聞,從榻上下來,站到顧湘面前,目光陰晴不定的盯着她,“我的計劃你也敢指手畫腳?”
顧湘被罩在陰冷裡,忙道,“婢子不敢。”
沒有那個周子舒在跟前,溫客行妥妥厲鬼附身一般,言談舉止陰冷、狠戾、怪異,氣壓低的能壓死人,饒是顧湘,也是大氣不敢出。
溫客行盯着她繼續道,“怎麼,人皮披久了便忘了自己是誰了?別忘了你是無心紫煞。人鬼殊途,你可憐他,誰可憐你!”他這是罵顧湘也是罵自己,他與周子舒終歸是人鬼殊途,曾經的所有美好如今也只是虛幻一場。
溫客行想了想,又道,“高崇把張成嶺看的這般緊必有深意。你盯緊他,一有任何異動及時向我彙報。”
顧湘忙應,“是。”
溫客行圍着顧湘轉了一圈,問,“阿湘,你覺得我瘋嗎?”
顧湘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問不敢勸,便點點頭。
溫客行殺氣四溢,湊近顧湘問,“你就不怕我哪天瘋起來把你也宰了?”
顧湘聽聞,鼓起勇氣道,“你瘋了我也跟着你。你把我宰了,做鬼我也跟着你。”
顧湘這話可不是哄他。顧湘是溫客行撿到養大的,他們的感情真的是生死相隨。
溫客行眼光邪魅,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一瘋到底。”
溫客行要顧湘聯絡羣鬼,他要問些事情,也要安排下步計劃。
鬼谷在岳陽城有流動的線人專門傳訊,其中一種便是裝扮成唱曲的,行走酒樓茶館。這些地方人羣聚集,魚龍混雜,便於隱藏身份也便於接應。
這天,顧湘約了曹蔚寧在一處酒樓吃飯。目的當然是尋找聯絡人,將溫客行的召喚傳達出去。
可曹蔚寧不知情,只當是顧湘喜歡他約他吃飯,便樂呵呵的陪着。點了一桌子的菜也不吃,只傻乎乎的看着顧湘吃。
顧湘也沒什麼心思吃,只顧左右看着,尋找鬼谷聯絡人。見着二樓下來一個唱曲的姑娘,那人腰裡打一個黃白雙蝴蝶結,這正是鬼谷線人標誌。顧湘便對曹蔚寧道,“姑娘我今天心情好,想聽曲成不成?”
小曹正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自然滿口答應,“成,怎麼不成。你說什麼都成,我啊,只管付賬。”
就這,多金又英俊又聽話的男朋友,顧湘小姐姐啊,你卻不動心,怎麼捨得利用呢。沒辦法,目前的顧湘只一心搞事業,對曹蔚寧的好忽略不計。
聽他如此說,顧湘向那唱曲姑娘招呼,道,“小姐姐,你過來一下。給我唱首曲吧。”
線人們自然認得無心紫煞。那姑娘聽聞趕忙走過來,身邊還陪着一個彈琴的婆婆。二人到的跟前,對曹蔚寧顧湘見過禮,等着吩咐。
顧湘託着腮,思索着,“聽什麼好呢?你們是來自哪個樂坊的啊?”
“我們姑娘是卿玉樓的。”老婆婆回答。其實,這是暗語,告知他們這樣的線人現在落腳卿玉樓。
“卿玉樓?好地方。”顧湘自然明白,便道,“相見歡,會不會?”
這曲子也是暗語,就是要他們通知給各鬼衆,谷主要召集你們開會啦。
姑娘對婆婆道,“會。婆婆,調琴吧。”
這些,曹蔚寧哪裡知道。他也沒心思聽什麼曲子,就那麼怔怔看着顧湘,腦補戀愛劇情,“相見歡?阿湘點這首曲子難不成是在憑歌寄意嗎?”自己越想越覺得沒錯,臉上笑成一朵花。
消息很快傳達到位,無常鬼帶着手下黑白無常,喜喪鬼並豔鬼,急色鬼、食屍鬼、開心鬼等都集合於喜喪鬼宅邸羅府聽候溫客行差遣。
明明是豔陽晴天,這羅府廳堂圍着重重紅紗幔,把窗戶遮了個嚴實,弄的昏暗無比,只得燃着無數的蠟燭照明。溫客行半倚在正中的榻上,喜喪鬼坐在他右首,其他惡鬼在前面跪成一圈。這些惡鬼個個按照幽冥錄傳說的樣子打扮很是入戲。加上燭光明滅搖曳,整個廳堂鬼影重重,那視覺效果真跟閻王殿無二。
溫客行一掃衆鬼,聲音陰冷,道,“你們,很好啊。本座允許青崖山三千鬼衆破誓出谷,本是爲了捉拿吊死鬼那廝,奪回他偷走的琉璃甲。如今,你們連吊死鬼的一根頭髮都沒找到,亂七八糟的事倒是幹了不少啊。”聽到此,衆鬼開始發抖,這難道是谷主要找他們算賬嗎?
衆鬼不大氣不敢出,溫客行又道,“你們操辦了三樁喜喪,絕了丹陽派的後,滅了鏡湖派的門,殺了泰山派掌門還公然挑釁五湖盟。短短三個月,便將鬼谷和五湖盟維繫了二十年的平靜毀於一旦。”此刻,衆鬼更加不安,這是要問罪啊。
果然,聽溫客行總結道,“很好,很好啊!”
“谷主恕罪!”衆鬼紛紛拜倒。
“罪?哈哈哈,你們以爲我是在反諷嗎?我是在誇你們呢。”真是沒有想到,溫客行卻轉了話鋒,“雖然這三個月正事沒做,但我們是惡鬼呀。身爲惡鬼禍亂人間正是本職。何罪之有?你們乾的漂亮!我還要論功行賞呢。”
雖然如此說,但衆鬼都內心不安。這個溫客行是有名的溫瘋子,他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往往不一樣,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他說你好,也許是恨你,他說沒事,下一秒就要人命,這樣的一個人,做他下屬實在太難了。
“起來。”溫客行說。
衆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說不好溫客行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誰也不敢第一個先起來。
溫客行突然發瘋,打出白扇,在衆鬼頭上飛了一圈,狠狠說,“我說,都起來!”
見他動怒,衆鬼不敢違逆,紛紛站了起來。
溫客行似乎十分滿意,把那不離手的摺扇“啪”一聲拍在榻上,起身往衆鬼面前溜達,“來,論功吧。”
他先是看着喜喪鬼,問,“喜喪鬼,這幾場喜喪好玩嗎?本座出的主意不錯吧?”喜喪鬼知道他瘋,並沒有答話。溫客行又自顧自說,“看這羣假仁假義的東西撕破臉皮像瘋狗一樣自相殘殺,是不是比手刃他們還痛快?”
“谷主英明。”喜喪鬼微微欠身,順着他說。
溫客行又道,“丹陽派藏污納垢,陸太沖功不可沒。你殺光丹陽派嫡傳弟子無妨卻把陸太沖氣死了,這人本座本要留着慢慢炮製他的,失策,這算是你的過失。本座便不賞也不罰你。你可心服?”
喜喪鬼道,“心服。”
溫客行十分滿意。便往羣鬼跟前走。
那些人前不可一世的衆鬼見了溫客行真跟見了活鬼一樣,大氣不敢出,都乖乖站好,聽候發落。
“好。那便來論第二樁功了。”溫客行看着衆鬼問,“鏡湖劍派一夜滅門,乾的漂亮。”說着,溫客行還鼓掌讚歎,似乎很是欣賞。他又問,“是誰幹的好事啊?”
衆鬼都沉默着。溫客行看了他們一圈,道,“不在這裡?那便只有長舌鬼了。”他來到無常鬼眼前,問“無常鬼,你的手下何在啊?”
無常鬼慌忙道,“啓稟谷主,自出谷以來,長舌鬼便不再聽屬下號令啊。無常認爲長舌鬼已經叛變,至於鏡湖門派滅門一事,的確應該是長舌鬼所爲。”接着,他又請罪道,“無常無力管轄屬下,還請谷主賜我無能之罪。”
其實,溫客行早在趙氏義莊就認出了長舌鬼,那長舌鬼不知道如何得到的吊死鬼的纏魂絲匣,那鏡湖劍派滅門,以及趙氏義莊遍佈纏魂絲陣,種種跡象,長舌鬼確實叛變。只是,無常鬼到底參與與否他還不能確定。如今,他如此問無常鬼,就是看看他的反應,也是給他個警告。
果然,這無常鬼也是狡詐,他早知長舌鬼已死,便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那廝身上,自己摘了個乾淨。
溫客行也不拆穿他,故作驚訝問,“啊?長舌鬼不服你管了?”
“啊。”無常鬼答。
溫客行一揮衣袖,看着衆鬼道,“那也不算什麼。鬼谷的規矩歷來都是弱肉強食,能者爲之,他要是有本事宰了你,本座便提他做十大惡鬼之首。你們要是有本事宰了我,我做鬼都佩服你們,哈哈哈……”
他笑聲陰森,令人毛骨悚然。
衆鬼慼慼然,都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屬下不敢!”偏偏這時候,白無常受不了這恐怖氛圍小聲說。
他這一出聲無常鬼嚇一跳,心道,“傻東西,他這發瘋正沒地方出氣呢,你惹他注意幹嘛,凶多吉少啊。”
果然,溫客行發現了具體目標,走到白無常跟前,站定問他,“不敢?好笑。”他又對衆鬼責問,“青崖山一衆惡鬼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哪一日不是打着你死我活的主意?本座今日要是負傷在此,你們敢說不會一刀了結了我取而代之?”
衆鬼依舊噤若寒蟬。
他盯着白無常問,“是嗎,白無常?”
白無常也知道自己八成是完了,被谷主盯上了不死也殘,慌忙跪倒磕頭,“屬下不敢,屬下不敢啊。谷主,谷主,屬下不敢……”
“起來,沒事啊,別怕。”溫客行倒言語溫存起來,還伸手去扶他起來。
衆鬼一看這架勢,谷主如此反常,都知道白無常怕是要上西天了。
果然,白無常剛戰戰兢兢站起來,就被溫客行一把掐住了脖子提了起來。可憐那白無常毫無反抗之力,像個輕飄飄的稻草人被溫客行掐緊脖子舉在空中。
“谷主,谷主,谷主手下留情啊谷主。”無常鬼眼見白無常沒命,趕緊跪下求情。
溫客行歪着頭問無常鬼,“無常鬼,他是你的人。你覺得他該死嗎?”
無常鬼這次倒是誠懇說,“他不該死,他不該死,谷主息怒,顧主息怒。現在鬼谷正是用人之際……”
他不說還好,越說溫客行越生氣,“咔嚓”一聲捏斷了白無常的脖子。
“唉……”無常鬼無力地嘆了一聲,癱坐在地。
溫客行又在廳堂樑上懸了根麻繩,把白無常的屍身吊起來。白無常死不瞑目,瞪着眼,一身白衣高高的白帽,在空中蕩着活像個晴天娃娃。
溫客行瞧着看了會兒,似乎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他對無常鬼道,“你說的對。鬼谷正是用人之際,江湖中那麼多蠍子王八雜魚爛蝦,本座也想用。可是我是鬼谷谷主啊,唯有鬼才能爲我所用,不是嗎?”
“黑無常?”溫客行又盯上了黑無常。
黑無常面無表情,聲音沙啞,“谷主說的對。”
溫客行蹲在黑無常面前問,“黑無常,本座無緣無故便把你的好兄弟送去做了鬼,你心裡可有怨恨吶?”
黑無常依舊面無表情,“谷主殺的好。”
“無趣。”溫客行嫌棄道。他起身,又對無常鬼道,“來吧,咱們暫且來論你的功。”
他問,“無常鬼,拋屍岳陽城的計策可是你想的?”
無常鬼剛失去得力干將,有氣無力道,“是。”
溫客行已經到榻上斜倚好,接着問,“可有他人協助啊?”
當日,他和周子舒明明看到那琴師有問題,乃是魅曲秦鬆並非鬼谷之人。既然,無常鬼承認是他所爲,爲何會有鬼谷之外的人在場?
無常鬼與毒蠍勾結,心內有鬼,見溫客行今日如此,也猜到他是有所察覺了。便應付道,“屬下也是安排下邊人去辦的,具體什麼情況我也想不太清楚了。應該,沒有外人協助。”
溫客行繼續追問,“你派誰操辦此事啊?”
“白無常。”無常鬼指了指那個吊着的晴天娃娃。
聽他如此,又將所有事推到一個死人身上,溫客行已經斷定這無常鬼確實叛變,便道,“好,安排的好。”
無常鬼此刻也暗自舒口氣,道,“白無常辦事不力,死有餘辜啊。谷主替屬下清理門戶,殺的好啊,殺的好。”
表忠心把命搭上,如今,又被自家主子當替罪羊,這白無常恐怕是最死不瞑目的鬼了。
溫客行震懾了無常鬼,接着問羣鬼,“嗯。那泰山派掌門又是被何人所殺啊?”
衆鬼皆是沉默。
溫客行盯着一直捂着嘴的開心鬼問,“開心鬼,他的臉上可是留着你的記號。”
“哈哈哈,谷主,不是我。這,這是有人栽贓。”開心鬼不得不回答,“如果,哈哈,是我老開心做的,我絕對不會不認的。”
溫客行皺眉,“很好笑嗎?”
開心鬼解釋,“谷主,我,我這是老毛病,這,這內息出差,不笑說不出話。谷主開恩。”
他這毛病溫客行自然知道,可他今天心情實在不佳,聽那笑聲實在刺耳,又在人間逛了這許久,再看眼前這羣人,怎麼都不順眼。
“是很好笑啊。”溫客行看着衆鬼,道,“看你們嚇破膽的樣子自然是好笑。不過也就好笑那麼片刻。得找點別的樂子了。”
“過兩天便是正道狗的羣狗大會,來來來,暢所欲言,我們得想個刁鑽的法子,讓五湖盟倖存那三個老狗的面子摔個稀碎,拼都拼不起來,那才叫好笑呢。”想到看高崇身敗名裂似乎特別開心,溫客行想想都覺得應該放聲大笑,可能是受鬼衆氛圍影響,溫客行那笑聲也是綿長陰狠、鬼氣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