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太子
十二老師正在那裡一個人和自己下棋呢,我可不敢向對老鄔那樣推翻棋局的,就跟他湊趣吧。他見了我也不驚異,我就說,“仙人老師,我被貶到你這裡來清修了,這還真有點像《西遊記》啊,就不知姑姑能不能點化我呢。”
他卻說,“我們下盤棋吧。”
“纔不,知道你在下棋,我都不來找你了,還不如跟姑姑聊聊陳年老天呢。”
“那你就走吧。”
“是啊,我是要走的,來就是一要謝謝你那日的捨身相救,真是勝造七級浮屠啊;二呢要看你這裡有沒有好玩的,考察一下啊,我這一個月好不那麼無聊啊。”
“我這裡除了佛經就是幾本書,沒有你要的那種能夠移了人性情的東西。”
“嘁,移了人性情,還是怡了人性情啊,你難道就不讀容若的詞,你難道就不看曹操的詩,真的做到無慾無情了?”
“你也說我現在還在修爲,慢慢來,我也是順其自然就好。”
“哦。那你是什麼好玩的沒有了,哎,這有簫啊,我可以試試吧?”
他點頭,我就拿過來一試,美滋滋地想吹一段,可是十二適合哪一首呢,難道又是《笑傲江湖》嗎?不過那份悠遊自在是不拘塵意,但不是勘破紅塵啊。可想了想心中竟沒有更適合的了,就吹了起來,十二也不說話還是研究自己的棋。
“好了,這個先借我玩玩。對了,你們這裡都吃什麼啊?”
十二說:“姑姑和我都吃素食的,有小廚房的丫頭在做。”
“好,那還是我親自來做吧,真的一點肉都不可以吃嗎?你不是也吃的嗎?”
“你要做就給姑姑單做,我們吃什麼她也不會責備的,不過不要看着太奢華。”
“這個尺度好辦,我去弄,你有想吃的嗎?”
“隨便。”
“還冰淇淋呢?我去了。”
晚上做了我愛吃的,肉也不太多的,和十二吃了,看姑姑也只是吃了不多素菜。還真是佩服她,要我不吃肉簡直就等於少了一個人生樂趣啊。
於是我就在蘇嘛拉姑這裡憋悶地過了四五天,也沒有人來看我,跟我玩,我出除了弄吃的,就是攪和十二,可他也不怎麼搭理我,姑姑更是滿嘴參佛悟道,我也搭不上話,還真趕上面壁了。也不知老九想我沒有。
可第六天我卻迎來了第一個看我的人,老四故意說要和十二借一本什麼佛經,然後就藉機和我單獨說了話,“最近太子在調查你,還派人去了江南查你老家的人,難道是還要報仇嗎?”
“怎麼,他有傷害我的家人嗎?”
“那倒沒有,我派人跟了去保護,他也沒幹什麼,就是四處問詢調查,所以我有點想不通這是爲什麼。按說,看上你的可能性也不大啊。”
“你什麼意思啊?”我心裡卻想難道是太子對“我的寶藏”動心了,可我是繼續騙他呢還是揭穿自己的謊言呢?想太子一廢就快了,我應該不怕他的,到時施以真心感化他,估計就可以部分完成老康的任務了。所以還是不要揭穿自己了,先跟老四討商量吧,我相信他永遠不會害我的。
“喂,這裡說話安全嗎?我有個事要跟你說。”我放低了聲音,看老四一臉疑惑的樣子,我就來了興致,也先騙騙他再說。
老四說你說吧,小點聲就好。
我於是開始表演,“我告訴你”,我很神秘又莊重地說,“太子知道了我有一個關於巨大寶藏的秘密,所以調查我。”
這句話說得模棱兩可,我想知道老四第一句話問我什麼,是“你有寶藏,在哪裡”,還是“太子知道……”,結果老四立刻問,“怎麼?你爲了自保,騙他你有寶藏?”
我聽了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怎麼老四就這麼瞭解我呢?真趕上我陸川老爹了,看來天下人知我莫若老四了。
我繼續說,“我有寶藏!”
老四沒反應,我繼續說,“我告訴太子了。”
老四沒反應,我繼續說,“我是騙他的。”
我然後說,“當然是爲了自保。老四,我認你做我爹得了,你要是女的,我就認你做我媽了,你怎麼這麼瞭解我呢?”
他哼了一聲,橫了我一眼,然後說了一句,我差點高興得吐了,“可是你本人也的確是個寶藏!”
啊,他這思維,我可跟不上。我然後美滋滋地想,也是啊,我來自21世紀,說是巨大寶藏也不爲過,可是古今中外的人類文明孕育了我呢?我還這麼善良無害,這麼富有愛心……正在自我花癡中。
老四打斷了我的自我催眠說,“你騙他,那想叫我幹嘛?”
“啊,對了,正事可別耽誤了。你呀,給我造造勢,但不要太明顯,也不能以訛傳訛,弄假成真了,那我就是惹禍上身了。你只對太子一個人說,叫他以後見着我溜鬚我就行了。”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嘁,一個氣數將盡的太子,我會怕他?沒等他知道被我騙呢,他就——”
我掩住嘴,“就怎麼?”
“啊,我可不敢非議太子的,不過是不看好他而已。”
“不跟我說實話嗎?你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現在的樣子分明是心虛了,說錯話了,想收回嗎?況且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不敢非議太子的人啊?”
“說什麼瞭解我清清楚楚啊?我們才一起接觸多久啊?別想詐我啊。”
“讀人要用心,不用時間。快說,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什麼是氣數將盡?你知道什麼了?”
“不是知道什麼,是我自己的判斷,皇上如此英明,只是一時爲舊時回憶所困才這麼溺愛太子的,等他日益衰老,就會更感到立儲的草率了。到時,我的雍,啊我的雍容尊貴的四哥就會頭角崢嶸、登上大位了。”
我說出這話來,老四聽了神色變化莫測,那種表情忽然讓我很受傷。難道他聽了這樣的話,我點出他的野心,要殺了我嗎?或者他在懷疑我是老九指使的,用這話來構陷他的犯上之罪?或者他覺得我這個人不是他一邊的,不再相信我了?他的滿臉懷疑的表情,讓我覺得灰心喪意。
他沒說話,我輕輕地卻又很迫切地問,“你剛剛聽了我的話在想什麼?四四,能否坦誠相告?我現在以朋友的身份問你,你必須回答。”
他恢復了清冷的表情,“要真話嗎?可是我說了,你會相信嗎?你現在心裡難道沒有在猜忌我嗎?”
我聽了不禁一震,是啊,剛剛我想的也的確是在懷疑他對我的感情,懷疑他的人格,懷疑我們的相交,甚至這裡還包括了老鄔、十三——我的兩個一生都會親近的人。我想了想,既然我也懷疑他了,那麼他猜疑我,我也應該原諒的,畢竟他生在皇家,周遭暗窺的敵人太多了,他一生孤獨隱忍,該是多麼不容易啊。我的表情和目光重新變得柔和,這老四馬上察覺了,的確如他所說,我的一絲一毫的心思他都能猜測到。
老四說,“從容,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心裡多麼在乎我。你心裡很亂,就讓我來給你說,你聽着。首先,你發現了我表情的變化,覺得我可能在懷疑你,因爲皇權而猜忌你,甚至會對你不利,但是你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傷心失望。如果是別人一定首先會害怕,可是你沒有。其次,我問你你的心在猜忌我嗎,你的表情忽然閃爍起來,好像是瞭解又好像是反思,後來又變成憐惜,對我的憐惜,我說得對嗎?”
我心裡起伏,老四對我的用心的確現在讓我無話可說。他看着我,接着說,“現在我告訴你,當時我怎麼想的。我想你是這麼聰明、連皇阿瑪都看得透的一個女人,也是這麼瞭解我的一個女人,你知道我的理想和抱負,知道我想要那個位置不只是爲了自己。對我來說,你堪稱知己,我認識了你讓我的生活更有人情味,這叫我幸福。可是你又是不屬於我的女人,這樣一個人卻到了別人的懷抱?這又叫我痛苦。所以我的表情你一定錯會了吧?那麼現在,從容,你相信我說的這些話嗎?”
我望着他,“我相信,四四,我們曾經同赴生死共患難,好,爲我方纔的懷疑,我道歉。”
“那麼你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嗎?如果我不信任你,你的心會很難過的,你發現了嗎?”
“是,我的心告訴我了。不過現在不會難過了,因爲你也對我來說這麼珍貴,謝謝你。”
“這一切說明你很在乎我。”
“是的,但老九排第一,你頂多排第二。”我直言不諱,以爲老四會被我激怒或者被我傷了。
可他說,“是的,如果我現在排第一,你就不是陸從容了,因爲你也太舉棋不定了,見異思遷了。對現在的我來說,我很滿意你這個表情和你這個排序,雖然心裡還是不舒服。”
“好”,我想打岔,怕他繼續深情,也怕他想起我剛剛走嘴的話,“那麼你會幫我辦太子這事了?”
“可以,不過得在我確信你沒有後顧之憂的前提下,你還是得說清什麼叫他氣數將盡。”
他還是沒忘,唉,“是我的判斷,我雖然看着粗神經,可是對你們我還是很瞭解的,包括皇上,我認爲太子不能一輩子佔着老康的寵愛,物極必反,現在也許就快到頭了。”
“你的判斷,可是你說得好像要發生了似的?”
“早晚會發生的,這是人世間的規律啊,是我從十二和蘇嘛拉姑這裡學的。審完了嗎?你知道你這樣審我叫我很不耐煩的,心裡就更不舒服,就因爲你是四四,我纔給你面子的,別人我早翻臉了!”
還是這話管用。老四說,“行,這個就先記着。你確定太子不會知道被騙之後反撲?”
我聽他說的,不還是套我的話嗎?“憑我陸從容的直覺判斷,他沒能力反撲,行了吧?我不會拿我的家人和朋友開玩笑的,你就放心做吧。”
“好吧,那麼等你想說的時候給我解解惑,好叫我知道你爲什麼這麼篤定。可是到時太子會經常來煩你的,萬一——”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娶我的寶藏嗎?不會,我告訴他了,我的寶藏決不給我男人,因爲我怕他不愛我只愛錢。”
“你還真能防患於未然啊。可還有,萬一他覺得沒希望從你這裡套出來,就開始武力解決要殺你了,怎麼辦?”
“放心,第一,我會慢慢吊着他的胃口;第二,我不怕他的武力,有皇上,有你,還有老九他們,更有我自己的多年來的職業經驗,啊,就是我的打鬥經驗。所以我不會有事的。”當然還有第三,太子哥哥沒時間管我了,因爲他到期散養,應該圈禁了。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
“那就謝謝了。該走了吧?”
“哼,這就趕我?”
“不是,我怕老九知道,又爲難你,還有我們密談這麼長時間了,怕人知道。”
“會走,瞧你的表情又心虛了。”
“嘿嘿,回見,我的四哥大人。”
“再叫四哥,我就不走了。”
“我的四四大人,回見。”
太子同志,果然在老四走的兩天之後來了。看來太子早就調查無果,又確信無疑,就來巴結我了。不知老四用的什麼方法讓他信以爲真啊。有時想想老四的手段真是令人叫絕,我心裡對他能力的信任簡直到了崇拜的地步,彷彿他力能扛鼎,所向披靡。事實上,他也的確有一往無前的勇氣,睥睨一切的膽識,披荊斬棘的決心和經天緯地的智謀。
而太子來時,十二正在研究佛經,我就在他的書房裡一邊無聊地翻那些“雜書”,一邊吃喝着自我犒勞的果汁和好吃的小點心。這個初夏的季節,一室的陽光,卻不顯得燥熱,我們都各自靜靜地忙着,也都不說話,倒像熟悉的老友了。
可是這些被太子打破了。他一來就帶一羣人,不過因爲寬怡院十分闊大,十二住的地方和蘇嘛拉姑的院子不是一個門,所以到了這裡他也敢呼呼喝喝地放肆,還可以不必去拜見蘇嘛拉姑,當然我想姑姑也是不會見他的。他身後的一羣人規規矩矩地立着,他一個人把雍容奢華髮揮到了極點,在擺譜這點上我覺得太子還是很有潛質的,學老康學了個十成十。
我們都給他見禮,他就說,“十二弟,你們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也不怕有什麼忌諱啊?”
十二說,“是嗎,我們都沒覺得是孤男寡女呢?”
“說得好啊,色戒,色戒,心中既無色何來戒啊?太子,您說呢?您心裡怎麼就只有色,沒有戒啊?”
太子就哼了一聲。十二問,“臣弟不知太子今天駕到,有何要事啊?”
“哼,還不是爲了這丫頭,皇阿瑪命我調教他,我自然得從命啊!十二,我有事要和她說,不知方不方便啊?”
十二看了我一眼說,“那好,臣弟就先出去,太子有需要就喊奴才們。”
我就說,“太子,我可不想跟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
“哼,我說過了,你呢我還看不上。”
我當然不能叫他恥笑,“是啊,你呢我也看不上,可是我怕你害怕啊?”
“害怕?本太子會怕你?”
“哼,你想想第一個打你的人是我,而你除了比我有權力之外還有什麼比我強。論文,你也就是一般的花架子;論武,我連老五、十三都不怕;論錢,你也沒我多;論人緣,你也沒我好。哎呀,你除了是個太子之外,什麼都不行,好可憐。可一旦你這太子要不保了,你就是拔了毛的鳳凰,還不如雞呢。你要不服,我們現在就比劃比劃?”
他氣得就要發威罵人,忽然想了想又壓制了自己的怒意,我很奇怪地看着他。
“哼,本太子不跟你個女人計較。”
我就站在他對面,“爲什麼不計較,你害怕了?難道是學大度了?還是另有所圖?啊,難道你圖我的寶藏嗎?”我做出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我可是不會給你的,我說了,你不夠格。連老九他們我都還在考查之中呢?不過我很欣賞你這點,想要什麼,很直接,不像他們變着法的哄我,其實也是糊弄我呢。”
太子似乎還是有些懷疑我的話,“陸從容,你說的寶藏難道是真的?”
“你若懷疑就別問了,其實我就是騙你的,你就別信好了,太子,您就走吧?請。”我當然要欲擒故縱了。
太子看看我的樣子又問,“哼,你若敢騙我,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好啊,我看你還是去查查吧?你不是有很多門人嗎?不過不要大張旗鼓啊,我這就不送了。”
太子一甩袖子大概想走,可又轉回身,“我朝國庫空虛,你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不看重金錢,那不如就捐了吧?”他是在探我的話嗎?
我很嚴肅又低沉地說,“其實,我告訴你,我想過這個的。可是第一,我怕那樣皇上就不待見我,甚至殺了我。第二,我也知道我朝貪官太多了,給了國庫也不知進了誰的口袋,所以不行。我還是考察出好的人選來,只有真正能濟世救民的纔可以託付。”
“你就不怕皇阿瑪現在殺了你?”
“他啊,他調查過,知道天下只有我一個人可以破譯圖紙和文字,所以我可不怕,反倒是說出來就死翹翹了。你的弟弟們大概也知道點影子的,所以我也不怕你知道了。”
“那麼作爲儲君,如果我能夠用這筆錢救老百姓於水火呢?”
“那就最好了,到時直接給承繼大統的你,作爲賀禮,我還送個人情了,只要你不計那一巴掌,不殺我就行。”
“真的?那區區一巴掌,我可是大丈夫,本朝太子,怎可放在心上?皇阿瑪不是要我用真正的太子威儀來感化你嗎?我正想這麼做的,將來也好用這份胸懷來治理天下啊。”
哈哈,我心裡真樂啊。“嗯,說得好,太子哥哥,我現在開始敬佩你了。要說你這人,其實很實在啊,我最討厭那些喜怒藏在心裡的人了,那叫巧言令色,鮮矣仁。你這樣的反倒是坦蕩之士啊,要說君王還真得有你這份基本素質,我們也算有緣,來,沒有酒,吃點點心吧。”
要說我拍馬屁的功夫真是與日俱增啊,這會還沒寶藏的影子呢,可太子卻彷彿越來越相信我了,當然這裡也有他刻意結交的意思和巴結寶藏的心機。
太子我本是出於對他結局的同情和老康的重託纔去同他接觸的,而真正接觸了發現他還真是心理髮育不全啊。首先他承傳了典型的財閥二世敗家子們所有的壞毛病,傲慢驕橫,胸無城府,腦筋短路,不能吃苦,還愛擺譜,更不服輸。也許很單純、很好勝、不服輸這個雙刃劍勉強可以算作太子的少數優點了,現在被我發現了,我只好加以利用了。
我心裡覺得老康交給我的太子的事情要有轉機了,也就高興起來。而我也不爲騙他而愧疚,因爲我都是爲了他好。等到一廢的時候我就告訴他真相,然後用我的真心來幫着他解開心結,給他一個相對平和的圈禁生活,最好能變圈禁爲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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