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了,應該是來不及了!”
李顯在窗臺邊默立了良久之後,木訥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一絲的苦澀,微微地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極之不甘的嘆息之聲,內裡盡是幾多的無奈,幾多的惆悵!
“殿下!”
張柬之乃是當世之智者,自也看出了這科場弊案後頭的蹊蹺之所在,也隱約猜到了武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陰暗之用心,只是他卻並不似李顯看得那般透徹,先前李顯沉默不語時,他也在心中默默地推演着朝局的變化,得出的結論是太子恐怕要吃些虧,卻未必會一敗塗地,可此時見李顯神情明顯不對,心不禁微微一沉,略有些擔憂地呼喚了一聲道。
“孤沒事,只是有些心緒難平罷了。”
李顯沒有出言解釋,而是長出了口大氣,隨口回了一句道。
“殿下,請恕某直言,此事坐以觀之並無妥之處!”
張柬之是個認死理的人,始終堅持以穩爲主的策略,在他看來,太子倒了大黴對李顯來說,是件好事,故此,一直不希望李顯去插手朝局,此時亦然不改初衷。
“坐觀?嘿,孤此番若是在朝,事還尚有可爲之處,如今麼,便是想插手也晚了,若是孤料得不差,此時怕都已該是塵埃落定矣!”
李顯惆悵地搖了搖頭,極之無奈地再次發出了一聲嘆息。
“當不致於罷,太子並非無能之輩,朝中積蓄也多,未必便不能一戰。”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張柬之的眉頭立馬便皺了起來,狐疑地看了看李顯,遲疑地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先生有所不知,孤那位太子哥哥個性過剛,戰是必會去戰的,只可惜卻是徒勞罷了,那婆娘既是敢出手,自是早就有了埋伏,怕的還真是太子不戰,一旦太子奮起,必定將遭當頭一棒,關鍵便在父皇身上,嘿,太子監國兩年,權柄日盛,又不知收斂,父皇雖懦弱,卻並不愚笨,豈能毫無戒心,早尋思着給太子一個教訓了,再加上母后一吹風,太子不敗才見鬼了,孤若在朝,或能勸得動太子,奈何孤如今是鞭長莫及啊,懷英(狄仁傑的字)雖能幹,惜乎其之威望目下卻不足以領袖羣臣,難有大爲之處,而今朝局已壞,差的只是壞到何等程度罷了,或許這兩日便有消息,姑且看看再做定議好了。”
李顯絲毫沒有隱瞞張柬之的意思,這便嘆了口氣,將心中所思之分析一一道了出來,話語雖平靜,可卻透着股濃濃的憂慮與擔心。
“既如此,那就先等等看也好。”
張柬之並不關心太子是否會倒了黴,關心的只是李顯的利益會否受到影響,只要李顯不去胡亂插手朝局,對張柬之來說,那便是好事,至於後事該如此應對,張柬之卻也並不如何擔心了去,這便不甚在意地應答了一句道。
“嗯,只能如此了!”
事已至此,李顯除了等着之外,卻也沒旁的法子好想,只能是悶悶地吭了一聲,再次扭頭看向了窗外,眼神裡滿是掩飾不住的愁緒與憂慮……
乾元殿前,一身明黃服飾的太子正焦躁萬分地在臺階下來回踱着步,額頭上沁滿了汗珠子都顧不上擦拭上一下,英挺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羞惱之色,不時瞟向殿門的眼神裡盡是幽怨與惱怒。
三天了,自打科場弊案始發以來,都已是三天了,可李賢卻是一點消息都不曾打探到,不僅如此,便是連求見高宗一面都不可得,這令李賢空自着急上火,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李賢並不蠢,自是清楚這場所謂的科場弊案十有八九是個陰謀,絕對是衝着他李賢來的,也知曉這事兒背後一準是武后在操縱,若不然也不會將此案交與無甚資歷可言的武承嗣去審理,只是知曉歸知曉,李賢卻是沒太多的法子好想,只因武承嗣那頭將案子捂得嚴嚴實實的,完全就是封閉似審案,任憑李賢多方設法,也沒能探知一星半點的消息,在這等情形不明的情況下,李賢真不知該從何使力起,萬般無奈之餘,除了勒令一衆手下加緊打探消息之外,也就指望着高宗能爲其做主了,偏生接連幾日的求見,都沒得到高宗的允許,自是令李賢不免煩上加煩。
“陛下口諭,宣,太子殿下覲見!”
等待復等待,就在李賢等得心焦之際,卻見司禮宦官程登高領着兩名小宦官施施然地走出了殿門,立於臺階上,假咳了兩聲,拖腔拖調地將高宗的口諭宣了出來。
“兒臣領旨謝恩!”
李賢原本都已是失望到了家,以爲今日又將白跑上一回,這一聽程登高如此說法,心頭沒來由地便是一鬆,卻也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謝了恩,也沒去理會滿臉子堆笑的程登高,急匆匆地便行上了臺階,疾步向殿內行了進去。
“兒臣參見父皇、母后。”
李賢方纔行進大殿,入眼便見高宗與武后並肩端坐在龍牀之上,身邊還立着一人,赫然竟是奉旨主審科場弊案的武承嗣,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卻不敢多看,快步搶到了御前,禮數週全地行禮問安道。
“嗯,平身罷。”
高宗的面色很嚴肅,平板着耳朵臉上不帶一絲的笑容,面對着太子的大禮參見,並未似往常那般和煦賜座,而是不鹹不淡地吭了一聲。
“謝父皇隆恩。”
李賢原本就預感到事情恐怕不妙,這一見高宗表情若此,原本就沉的心登時便更沉了幾分,但卻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忙不迭地謝過了恩,站直了身體。
“賢兒來得正好,朕問你,那林奇與爾是何等關係,嗯?”
高宗冷漠地掃了李賢一眼,也沒甚過渡的寒暄,直截了當地便奔向了主題。
“啊……”李賢顯然沒想到高宗會如此問法,不由地便愣了一下,再一看高宗的臉色不對,心立馬便虛了,忙低下了頭來,吶吶地出言解釋道:“父皇明鑑,林尚書本是孩兒府中屬官,頗具才幹,爲人又勤勉,故此孩兒……”
“勤勉?好一個勤勉,怕是勤勉着撈錢罷,賢兒如此重視這等鬼祟小人,實在是太令娘與你父皇失望了!”
沒等李賢將話說完,武后面色一沉,已是毫不客氣地一揮手,打斷了李賢的話頭,聲音冷厲地訓斥了其一番。
“母后,孩兒,孩兒實不知母后此言何解?”
李賢生性剛直,加之這兩年來權柄日盛,早已養成了不容違忤的性子,此際自忖並無過錯,又怎肯任由武后如此這般地喝斥了去,這便俊臉一紅,咬着牙,亢聲反問了一句道。
“何解?爾自己做下的好事,還問娘何解,當真是翅膀硬了,娘都說你不得了麼,嗯?”
武后冷笑了一聲,不屑地瞥了李賢一眼,劈頭蓋臉又是好一通子的喝斥。
“孩兒不敢,孩兒只是想知道孩兒究竟錯在何處,竟引得母后震怒如此。”
李賢乃是個傲性子,這一見武后不由分說地便是一陣狂打臉,心頭的火氣“噌”地便起了,也顧不上甚尊卑不尊卑的,針尖對麥芒地便強頂了回去。
“放肆!有你這般跟娘說話的麼?有錯不認,還希圖狡辯,上下尊卑都不要了?莫非真當自己是天了,別忘了這大唐只有一個天,那便是你父皇!”
一聽李賢如此頂撞,武后的眼中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淡淡的狂喜之色,可口中卻絲毫沒半點的放鬆,擡出高宗的大牌子,衝着李賢又是一頓狂訓不已。
“孩兒不敢,孩兒不敢!”
明知道武后是在那兒借題發揮,可李賢卻是奈何其不得,總不能當真說自己便是天了,也就只能是憋屈萬分地連道不敢。
“不敢?娘看你是很敢的麼?大比乃是朝堂選才之大典,再如何謹慎都不爲過,可你呢,都幹了些甚好事?當真以爲社稷大事能兒戲麼?似你這等做派,父皇與娘又怎能放心將這大唐江山交到爾之手中!”
武后早就瞧李賢不順眼,縱使沒把柄,她也能尋出些由頭來,更遑論這會兒抓住了李賢態度上的問題,自是不會因李賢的低頭而善罷甘休,不依不饒地又狠訓了其一回。
“母后教訓得是,孩兒並不敢無禮非法,實不知孩兒究竟是哪做得不好,惹母后生氣了,還請母后明言,孩兒自當改之。”
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頭,饒是李賢心中有着百般的不服氣,可當着高宗的面,卻也沒他發作的餘地,也就只能是忍氣吞聲地回答道。
“不敢無禮非法?如此說來,賢兒是暗指娘在冤枉你了嘍?好,很好!”
武后顯然對李賢的忍氣吞聲並不感到滿意,眉頭微微一揚,陰森森地譏諷了其一句道。
“孩兒有錯母后大可按朝規責罰了去,若無錯,請恕孩兒不願妄承!”
被武后這接二連三訓斥下來,李賢的火氣自是再也壓不住了,霍然擡起了頭來,強硬無比地頂撞了回去,此言一出,殿中的火藥味立馬便濃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