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三年九月十一日,重陽剛過,人數多達三百餘的大食使節團便已在右驍衛將軍劉子明的陪同下趕到了長安城中,於是日到鴻臚寺遞交了國書,後,被禮部派員安置在了理藩院中,消息一經傳開,滿京師一片熱議,戰、和之爭大起,沸沸揚揚地,好不熱鬧。
“稟殿下,劉子明將軍來了。”
不管外頭怎麼鬧騰,李顯都不加以理會,倒不是他不關心,而是秋收在即,各州報將上來的呈文極多,忙得李顯連喘息的功夫都沒有,盡埋頭於公文間了,正自忙亂中,卻見高邈急匆匆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疾步搶到近前,緊趕着稟報了一句道。
“哦?子明來了,好,宣!”
儘管公文纏身,可一聽劉子明來了,李顯還是很高興,將手中的筆往筆架上一擱,笑呵呵地便吩咐道。
“諾!”
李顯既已道了宣,高邈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着應了一聲,匆匆便退出了書房,不旋踵,已是陪着一身鮮亮甲冑的劉子明從外頭行了進來。
“末將參見殿下!”
自打河西一別,劉子明已是近兩年不曾見到李顯了,此際一見高坐上首的李顯正滿面笑容地望着自己,劉子明的雙眼立馬便是一陣溼潤,疾步搶到了近前,一躬身,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免了,子明這一路辛苦了,來人,給子明看座!”
望着劉子明那已是略顯滄桑的臉龐,李顯心中不禁滾過了一陣激動,恍恍然間又想起了在藍田初遇之際的情形,而今九年過去了,當年那個靦腆的少年如今已長成了軒昂之大將,真令李顯心中頗多感慨的,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笑着一擡手,親切地招呼道。
“謝殿下!”
劉子明恭謹地謝了恩,而後規規矩矩地坐在了一衆小宦官們擡來的錦墩子上,軍姿挺拔,一派恭聽李顯訓示之狀。
“嗯,子明如今官當大了,規矩也大了麼,瞧瞧,在本宮面前也有將軍風範嘍。”
一見劉子明擺出這幫乖巧的模樣,李顯忍不住便笑了起來。
“殿下,末將……”
劉子明當了李顯多年的親衛統領,一向皮得很,滿親衛軍裡,最沒規矩的就屬他劉子明瞭,這會兒被李顯當面揭了老底,臉不由地便紅了,尷尬萬分地不知說啥纔是了的。
“罷了,在本宮面前只管輕鬆些好了。”
李顯打趣了劉子明一句之後,倒也沒揪着不放,哈哈大笑着揮手示意劉子明不必緊張。
“嘿嘿,還是殿下體貼俺,可憐俺子明如今領着兵,不裝點樣子出來,下頭那幫小子還不反了天去。”
被李顯這麼一說,劉子明腆着臉嘿嘿一笑,原形立馬畢露無遺。
“哦?哈哈哈……,本宮好久不曾這麼暢快過了,來,與本宮說說,前方的戰事究竟都如何了?”
李顯被劉子明的皮態逗得哈哈大笑不已,好一通子暢笑之後,這才問起了正事。
“回殿下話,自打我軍於蘇爾漢河谷全殲敵十五萬大軍之後,揮軍直下四十餘城,勢如破竹,幾無一絲一毫之抵抗,至五月初便已光復波斯全境,六月初,大食軍麋集於邊境,但並未越境作戰,反倒是派了使者前來試探,說是有一使節團要到長安與我大唐媾和,林大將軍與末將等商議過後,認爲其中或有誠意,便派了末將率部護送該使節團進京,這一路行來倒也順利,並無絲毫之波折。”
一談到正事,劉子明可就不敢再皮了,面色一肅,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地敘述了一番。
“嗯,前方能穩得住否?”
李顯並未點評劉子明所言,而是靜靜地思索了片刻,這才接着往下問道。
“攻,恐有礙難,守則必穩,我部連番大勝之下,士氣正旺,又有王將軍所遣之援兵八千相助,敵便是傾巢來攻,也斷然勝得我軍!”
說起前線事態,劉子明的信心可謂是滿滿得很,毫不猶豫地便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嗯,子明一路鞍馬勞頓,就先下去歇息罷,今晚本宮設宴爲你接風。”
李顯沒再多問,只是笑着揮了下手,將劉子明屏退了去,他自己卻是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李顯在東宮書房裡沉思不已,卻說越王府裡,李貞也正召集着衆心腹商議着大食使節團來訪一事。
“無霜、守德,事情你們該都已是知曉了,孤也就不多言了,說說看,對此可有甚計議否?”
蔡州一案早已落了幕,可李貞的心緒卻始終未曾真正平復下來,只因所受到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些,縱使李貞的神經再堅韌,也有些子承受不住,大病了數日,方纔剛剛痊癒,臉色卻依舊不是太好,若非隱約看到大食使節團的到來有些蹊蹺可供操持,他也不會有心聚衆商議。
“王爺,小婿以爲此番正是我方趁勢而爲之良機也,只消操作得當,管教太子那廝吃不了兜着走!”
在越王府一系中,裴守德原本一向與陳無霜齊名,又因着是越王女婿之緣故,向以王府第一謀士而自居,可自打幾番出謀不利之後,地位已是每況愈下,正自急欲挽回此等不利之情形,加之自忖已看清了戰和迷霧背後的“真相”,自不願再被陳無霜搶了風頭,緊趕着便搶先應答出了自個兒的判斷。
“嗯,接着說。”
李貞的本意便是要藉機陰李顯一把,自然不會看不到蹊蹺之所在,唯一不確定的只是這個黑手該如何下方妥罷了,對裴守德的判斷,自不會有甚異議。
“王爺明鑑,如今戰和之爭之所以大起,無外乎是娘娘與太子在角力罷了,於社稷來說,和本該是最有利之選擇,可於天家而論,戰卻是該當之事,區別便在‘兵權’二字上,娘娘此番作爲,根本之目的便是要削太子手中的兵權,一旦能成,太子那廝將無所能恃也,不過板上魚肉罷,隨時都可下刀矣,如今之關鍵便在和議由何人主導上,若是小婿料得不差的話,娘娘與太子必將爲和議之人選爭持不下,王爺何不趁勢而上,將和議之權牢牢握於手中,到那時,戰、和還不是王爺說了算。”
一見李貞默認了自己的判斷,裴守德可就來了精神,緊趕着將自個兒的見解詳詳細細地道了出來。
“唔……,無霜怎麼看?”
李貞心中原本打的便是這麼個主意,也有着一定的把握在,畢竟無論是地位還是身份,滿朝文武中,能與其相提並論者,本就無幾,他若是出面爭議和之權,旁人原就很難否決了去,再加上武后那頭的順水推舟,李顯就算再如何堅持,在朝議上也斷然取得甚優勢,當然了,想是這麼想的,真要這麼做了去,李貞還是不免有些疑慮在心,只因李顯可不是甚好相與之輩,萬一要是突出甚奇兵的話,鬧不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不敢輕易便下了決斷,沉吟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是將問題拋給了沉默不語的陳無霜。
“回王爺的話,某以爲守德兄分析得確是不差,此番娘娘確是有心藉此機會削殿下之兵權,然,這並非關鍵,真正想行此事的人該是聖上!正因爲此,這和議要想達成恐難矣,原也無須王爺親自出手去操持,只須在朝議時幫着娘娘敲敲邊鼓便足以成事,至於主持和議者麼,王爺不妨推舉太子殿下親爲之好了。”
陳無霜顯然並不認同裴守德的建議,眉頭微微一皺,寥寥數語便點破了事情的關鍵之所在。
“嗯?”
一聽陳無霜如此說法,李貞不由地便愣住了,沉默了半晌,也沒能猜透推舉李顯去主持和議的奧妙何在,不得不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陳無霜。
“王爺明鑑,但凡和議者,終歸須得有所退讓,若是事先設定了底線,縱使巧婦,怕也難爲無米之炊罷。”
儘管李貞並未發話,可陳無霜只一眼便看出了李貞的疑惑之所在,這便輕描淡寫地點了一句道。
“底線?唔……,妙,妙啊,太子那廝若是接手了此事,卻遲遲不能拿出結果,看其還如何能猖獗了去,好,甚好!”
李貞原就不是愚鈍之輩,被陳無霜這麼一提點,立馬便醒悟了過來,忍不住擊節叫好不已。
“王爺且先莫急,此番我等既是出了力,那便不能白出,投名狀給了,這好處娘娘那頭總該是得給上一些的,四王子如今正賦閒着,不若藉此事一併辦了去也好。”
陳無霜可不是善類,儘管已是決定了要藉此機會向武后那頭遞上投名狀,但卻絕不會因之而忘了爲本方謀取應得的好處。
“不錯,正該如此,守德,爾這就去找葛弓那小子,將孤的意思傳了過去。”
李貞行事向來頗爲果決,既已有了定策,行動起來自是迅速得很。
“諾,小婿這就去辦。”
眼瞅着一番努力又落到了空處,裴守德的心情實在難稱快意,然則李貞既已下了令,他也不敢有甚異議,也就只能是恭敬地應了一聲,匆匆退出了書房,自去辦理相關事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