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大將軍,賊子又跟上來了!”
一座低矮的山樑下,急趕了半日路程的李賀所部方纔停下來休整不到半個時辰,報馬便帶來了壞消息。
“他孃的陰魂不散,該死的狗賊,出發!”
面對着如牛皮糖一般跟在後頭的吐蕃軍,李賀沒來由地便是一陣火大,真恨不得立馬提兵殺個回馬槍,一舉將死追不放的噶爾?摩索多所部撕成碎片,可惜他不能,倒不是打不過,而是打不得,只因這四周的吐蕃軍實在是太多了些,一旦與敵纏戰過久,難保其它各路吐蕃軍不蜂擁而上,故此,哪怕心頭的火氣再大,李賀也只能是強行忍了下來,翻身上了馬背,陰沉着臉下達了轉進的命令,須臾,煙塵大起中,頗顯疲憊的唐軍再次踏上了向西的道路。
四天了,該做的偵查工作早已做足,除了西面沒發現太多的吐蕃軍之外,東、南兩面的吐蕃軍足足有七、八萬之多,包圍圈更是有着前後的兩層,再加上四下游蕩的部族聯軍,敵軍總數不在十萬之下,就李賀目前所剩下的五千餘衆,要想悄無聲息地穿透敵軍的包圍圈,基本沒有可能,須得打將出去,只是該如何打卻得好生謀劃了去纔是,對此,李賀心中雖已有了些定算,卻尚未有十足的把握,也只能是裝作不知地往吐蕃軍設下的套子裡鑽了去,當然了,爲了把戲份做足,李賀所部也沒少試探着向東南、東北等方向轉進,毫無疑問,每一回都遇到了大股敵軍的攔截,“不得不”再次轉回到了向西的道路上,如此一來,實際的行進速度也就不算快,原本五日可到的路途,四天下來居然走了還不到一半。
唐軍走後不久,一隊吐蕃哨探縱馬衝到了山樑之下,一名十夫長服飾的吐蕃軍官翻身下了馬背,四下裡看了看之後,從地面上撿起一枚尚有餘溫的馬糞,用手指捏碎了,在掌心裡搓動了幾下,而後隨手丟在了地上,轉而察看了一下唐軍騎軍留下來的馬蹄印子,用手虛虛地比劃了幾下,臉上已是露出了絲獰笑,可也沒多說些甚子,躍上馬背,打了個唿哨,領着一衆手下縱馬迎上了遠處正滾滾而來的己方主力大軍。
“報,大將軍,唐賊半個時辰前剛離去,方向正西,全速。”
那名十夫長一路急衝地趕到了策馬立於道旁的噶爾?摩索多附近,滾鞍下了馬背,一個單膝點地,高聲稟報道。
“好,給大相傳信,就說唐寇正在路上,按腳程,三日後將至伏牛川,請大相準備迎客!”
接連幾日狂追下來,噶爾?摩索多也已是疲乏得夠嗆,然則精神卻是奇佳無比,這一聽唐軍果然朝西去了,登時便得意地笑了起來,回首對着一名書記官吩咐了一聲。
“諾。”
主將既已下了令,書記官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着應了諾,匆匆地草就了份密信,交給了名提着鷹籠的親衛,須臾,便見蒼鷹沖天而起,在天空中稍作盤旋,便即展翅向西疾飛了去……
“唳……”
就在噶爾?摩索多所部的蒼鷹沖天而起之際,另有一隻蒼鷹如利箭般從東南方向飛到了正全速疾馳的唐軍上空,似乎發現了什麼,竟不再向前飛,而是發出了聲脆鳴,在唐軍上空盤旋了起來。
“瞿……”
草原上的鷹一向就多,既有野生的,也有吐蕃軍放出來監視唐軍動向的,實在是無甚稀奇可言,一衆大唐將士們自是早就習以爲常了的,在這等高速飛奔中,自是無心去理會那蒼鷹究竟在鬧些甚子,當然了,也不是沒有例外,阿史那摩明就是其一,一聽到那鷹鳴之聲,阿史那摩明那黝黑的臉龐上立馬露出了絲欣喜的笑容,飛快地仰起了頭來,手捏於脣,發出了聲悠長的唿哨,音未落,便見天空中盤旋不已的蒼鷹再次發出了聲銳嘯,一個俯衝便已扎進了唐軍騎陣中,準確無比地降落在阿史那摩明伸得筆直的手臂上。
“大將軍,殿下急信!”
鷹方纔停穩,阿史那摩明空着的右手便已拋出了塊肉乾,趁着蒼鷹叼食的空擋,手一抄,已將鷹爪輕輕地拽住,熟稔無比地單手接下了鷹爪上懸掛着的小銅管,也不打開,緊緊地拽在手心,一個打馬加速,急速衝到了李賀身旁,語帶興奮之意地稟報了一句道。
一聽阿史那摩明如此說法,李賀的眼神瞬間便亮了起來,二話不說,一把便將阿史那摩明手中的小銅管搶到了手中,熟稔地旋開了其上的暗釦,從內裡取出了張卷着的密信,雙手微抖地攤將開來,就見其上寫着一個大字——準,下頭還有一行小字,卻是“遊而不擊者,敗。”。
“全軍止步,原地列陣!”
信裡的字並不多,理解起來也不難,可對於李賀來說,卻有若是當頭棒喝一般,心神一凜之下,已是想清楚了這些日子以來始終困惑在心的幾道難題,嘴角邊不由地便露出了絲釋然的笑意,可也沒旁的表示,只是一揚手,高聲下了將令。
“大將軍,可是要開打了麼?奶奶個熊的,咱河湟軍何時有如此狼狽的份兒,老虎不發威,那幫蠢賊還真將老子們當病貓了,打它個狗/日的,大將軍,您就下令罷,俺老阿這頭陣打定了!”
河湟軍不愧是精銳之師,儘管連日奔波之下,皆已是疲憊之身,可一旦接到結陣的命令,精氣神瞬間就變了,不數息,便已在原地擺出了座殺氣騰騰的騎兵大陣,各部統兵官整頓好部屬之後,迅速地向中軍彙集了過去,這其中就屬阿古泰嘴最快,人剛衝到中軍處,連馬都還沒下,便已是一迭聲地嚷嚷了開來。
“老阿,你小子太不地道了,我說你跑這麼快做甚,敢情又是搶活來了,得,一邊去,這回該輪到某家爲先鋒了!”
阿古泰話音方落,緊跟着趕了來的王宇毫不客氣地給了阿古泰一拳,大爲不滿地笑罵了一聲。
“老王頭,休要胡鬧,沒看大將軍在麼?瞎爭個甚!”王宇正擠兌着阿古泰,卻沒想到最後趕到的張琛毫不客氣地將兩人一併掃了進去,而後,也不等王、阿二將反目,緊趕着便湊到了李賀身旁,滿臉子諂笑地開口道:“大將軍,怎麼算這回也該論到末將打先鋒了,大將軍,您就下令罷,末將定要取了噶爾?摩索多那廝的狗頭!”
“夠了!”
張琛這等“諂上”的行徑自然是遭到了阿、王二將的一致鄙視,三將嘻嘻哈哈地笑鬧成了一團,絲毫沒半點大戰將至的緊張之感,而李賀也不出面制止三將的喧鬧,只是淡笑着站在了一旁,直到三將鬧得差不多了,這才一壓手,輕吭了一聲,止住了三將之間的鬧騰。
“殿下命令已至,‘乾字計劃’正式啓動!”
李賀沒多廢話,環視了一下已正容站在身前的三將以及默不作聲地立於一旁的拓跋山野,言簡意賅地宣佈道。
“什麼?哈,太好了!”
“奶奶的,這回看欽陵老兒還能蹦躂到哪去!”
“哈哈哈,殿下英明!”
……
三將都參與了“乾字計劃”的謀劃,自是都清楚這計劃所代表的意義何在,這一聽多日謀劃的心血沒白費,自不免全都興奮了起來。
“在此之前,還須辦一件事,那便是給後頭跟着的狗賊一個教訓,爾等可敢戰否?”
李賀一壓手,示意衆人安靜,牙關一咬,從牙縫裡擠出了句陰森的話語。
“戰!殺他個乾淨!”
“沒問題,大將軍,您儘管下令,某等願拼死一戰!”
“沒說的,砍下那廝的狗頭當夜壺!”
……
三將這些天被吐蕃人逼迫得狠了,早就憋了滿肚子的火氣,只是礙於將令,沒處發泄罷了,這一聽終於能出手一戰了,又怎會不樂意,一個個扯着嗓子便狂吼了起來,直惹得後頭的一衆唐軍將士們盡皆側目不已。
“拓跋將軍對此可有甚看法麼?”
李賀沒去理會諸將的亂吼,而是將目光轉到了默然不言的拓跋山野身上,以平等的口吻探問了一句道。
“大將軍,末將別無異議,只是此戰須快與狠,纏戰不得,若是敵退,我部須得儘快轉移纔是。”
李賀的話語雖平靜,可拓跋山野卻從內裡聽出了一絲尊重之意,很顯然,李賀此時已是確確實實地接納了拓跋山野這個副手,這令一直遊離於指揮層之外的拓跋山野不禁有些子微微的激動之意,然則在這等場合下,卻也不是發感慨的時辰,拓跋山野也只能是就事論事地回答道。
“不錯,正該如此,爾等都聽好了,此戰不得拖延,敵若敢來,全力殺之!”
拓跋山野雖不曾解釋箇中的道理,可李賀卻是一聽便明白了,心中暗自感嘆拓跋山野的軍略之能,但也沒多說些甚子,只是點了下頭,高聲下令道。
“諾!”
三將雖說都不是尋常之輩,可於軍略上的能力卻不能與李賀相比,對於拓跋山野所言之意,也就只看透了淺層的意思,並沒注意到其中的奧妙之所在,自也就不怎麼放在心上,不過麼,既是李賀已下了令,自也不敢違背了去,盡皆高聲應了諾,各自縱馬奔回了本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