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放聽完,看了眼腳邊的草地,想了想說道:“老哥,聽了您的話,我突然想到個問題。”
“什麼問題?”伍十五問道。
“你方纔說,貪慾是一切魔心的根本。而你說的人人如意裡,是否也包含了每個人的貪慾呢?
如意的‘意’,並沒有刻意的區分出善意還是惡意。既然沒有區分善意和惡意,那這個貪慾就一定藏在‘意’中。
要人人都能如意的話,那等於人人的貪慾都得到了滿足。既然本來的目的,是爲了人人如意,那你還有什麼必要除去這個人人心中的貪慾之魔呢?
如果除去了這個貪慾之魔,那怎麼能叫人人如意了呢?
強行的去除他人的惡意?那我們又以什麼東西爲標準,來定義‘善和惡’呢?
比如一隻蟲子被鳥抓住,你救了那條蟲,對蟲來說,你是善人,可對鳥來說,你就是惡人。
那隻鳥沒有了蟲吃就會餓死,那你還要不要拯救那隻鳥呢?
剛纔任師傅問的問題,令我有所啓發。
是非的標準,是不一樣的。因爲每個生命的觀點不同,每個生命的需求也不同。
或者說,我們有辦法去創造一種世界,而讓所有生命的慾望都能得到滿足。
那是否要專門給這些生命們創造一個個如夢的世界。它們各自的世界毫無關聯,但凡它們能想到的,都能一一如意呢?
因爲大道里說:一切衆生都是平等的,一切衆生,最終都能覺悟。
既然一切衆生都是平等又都能覺悟的,那爲什麼只讓人人如意,而不讓其他的生命如意呢?
魔和道,也是相對的。你要食魔,那在魔的眼中,你也就成了他們的魔;如果那些魔王也去祈禱,希望他們能滅掉你,因爲在他們的眼裡,你就是魔王之魔。而能夠拯救魔衆的,也被魔衆奉之爲神。
那我現在請問,你伍十五的道心之中,是否道魔並存?
神通如意,並沒有說這‘神通’是道還是魔,‘如意’裡,也沒有分辨善意還是惡意。
那麼,這神通如意果的意義,它究竟體現在哪裡呢?它爲什麼要出現在這個世界,各類的生命,又爲什麼要爲了終極的如意去爭奪它呢?
得到了它之後,真的就能獲得永恆的長久,還是短暫的一瞬呢?所謂的萬王之王,是否就是所有生命的最高等級呢,他就一定能決定整個宇宙的走向麼?
如果真的有萬王之王?那還會不會有十萬王之王,百萬王之王,千萬乃至億億萬萬王之王呢?
比如這破夢,他要給我三千個大千世界,我倒不是嫌他給的少,我在想,這所有世界之外,還有什麼呢?造破二夢之外,是否還有什麼東西存在呢?
我又聽說,心外無物,是不是隻要我們繼續探索下去,就一定會有所發現呢?
是不是隻要具備了那個想去探索的‘心’,那就一定有一個被探索的‘物’,正在某個地方等着我們去發現它呢。
如果沒有這個發現和探索的‘心’,那那個‘物’不也就不存在了麼?
就比如你說降魔,如果你沒有那個識魔的‘心’,那魔不就不存在了麼?
按照這個道理,既然心魔都已經無法存在,那你還需要去降什麼魔呢?
這是我剛纔聽了你所說的道理後,所產生的一點簡單的疑惑,不知老哥如何回答我的疑惑?又或者說,我本不該有這樣的疑惑?可是不該有和有,是兩個概念。
既然有了問題,就一定會有答案,比如現在,破夢已經收了,造夢也即將失敗,那今後的世界,我們要如何打理,新的規則,要如何制定?
這裡是不是也可以像無生谷一樣,徹底來一場神通如意的洗禮呢?”
石放說完看着伍十五,他在等待他的答案。
任事卜轉臉看着伍十五,他既然已經出現,那麼自己身上的魔咒應該可以解除了,可是石放問的這個問題,比解除他自己的魔咒他還要關心。
因爲這個問題,是一個終極的問題,至今沒有答案。
草地上的青蛙們也蹦了起來,全都跳到石凳上,一個個眼巴巴的看着伍十五。
伍十五深吸了口氣,只看着石放沒有說話。
一陣風吹了過來,水花聚成蓮花灑了幾串水珠在草地上,“譁”的一聲,水花移動到伍十五的身旁,裡面那個女聲小聲說道:“小伍,這個問題,你聽起來耳熟麼?”
“這是我當年問過的問題。”伍十五看着石放說道。
“這個問題不解決,生命就會一直輪迴,它會不斷的變換形勢來重複過去的一切,即使它們的表現形式不同,可是所經歷的根本,是一樣,永遠沒有盡頭。
今天降了夢魔,他日又開始做夢,只要還會做夢,那夢魔就會永遠追隨,可要停止了做夢,生命的意義又在哪裡麼?恐懼和貪婪的本身,難道不也是生命需要的一種經歷麼?”石放問道。
伍十五沒有回答石放的問題,轉身擡起手中的如意,對着喜悅湖上輕輕一點,“你出來吧,這個問題,他問出來了,現在由你來回答。”
一團橘黃色的光團從湖水中慢慢升起,這光團貼着湖水飛到岸邊,一個聲音在裡面響起:“爲什麼你要叫我出來?”
“這個問題適合你來回答。”伍十五說道。
石放眼前一晃,一座山和一團光在腦子裡閃了幾下,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我想起來你是誰了?”石放說道。
“嗯……?我是誰?”光團問道。
“你是聞音。”石放說道。
“你好,石頭。”
“你好,聞音。”
“你是來回答我的問題的麼?。”
“是你的問題出現了,我纔會出現,就像你說的,如果沒有問題,就不會有答案。”聞音說道。
“那請您回答我的問題。”石放說道。
“好的,”聞音,請先脫下你的紅衣,再把你的紅衣打上一個結。”聞音說道。
“脫衣服?這裡還有一位女性,不太方便吧。”石放聽了一愣。
“我不介意。”水形蓮花說道。
“可是我介意,”伍十五說完將手中的如意一抖,變成了一根紅色的布條,“就用這個吧。”伍十五將布條飛向石放。
石放擡手一接,“現在就打結麼?”
“是的。”聞音說道。
石放隨手打了個結遞給聞音,聞音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個結啊。”石放答道。
“那請再打一個結。”聞音說道。
石放在紅布條上又打了一個結。
“這又叫什麼?”聞音繼續說道。
“這不還是個結麼?”石放答道。
聞音這光團一閃,一道微黃的照在石放的紅布上,光芒過後,又多出了四個結,此時布條上,已經有了六個結了。
聞音問道:“請問這些,都是什麼?”
“這不都是結麼?”石放說道。
“挽上第一個結時,你說這是結,這條紅布本來只一條,那麼在挽第二個結,第三個結時,你爲什麼又叫這些都是結呢?”聞音問道。
石放回答道:“這條紅布是伍十五的,雖然它本來只是一條,但是我打一次結,就有了一個結的名稱,如果挽上一百次,就會叫做一百個結。
何況這條紅布現在只有六個結,既不夠七個結,也不是五個結,我爲什麼只認爲第一個結叫做結,其餘第二第三,不叫做結,又叫什麼呢?”
聞音說道:“你知道這條紅布本來只是一條,而一共打了六次結,所以你認爲有六個結。
你再仔細觀察,這紅布仍然是體質單純沒有異樣,打上結以後,它纔有了異樣,這是什麼意思呢?
最初打上結時,叫做第一結,這樣一直打到第六個結時。
我卻要把這第六個結叫做第一結,這樣行嗎?”
石放回答道:“這當然不行,如果已經挽成了六個結,那第六個結只能叫做第六結,而不能叫做第一結。次序怎麼能亂呢?”
聞音說道:“是的,六個結各不相同,追尋它們的本來面目,只是一條紅布而已。但這個結的次序,是不能混亂的。
你剛纔的問題也是這樣,在一切衆生本來單純不雜的本性之中,生髮出了各自究竟的不同。
你一定不喜歡這六個結各自異樣,希望它們只是一個單純的紅布,但是,要怎樣才能恢復這條紅布的單純本體呢?”
石放拿着紅布想了想,“六個結一經結成,就會有是非烽起,這當中就會生髮出彼此的爭鬥來,此結不是彼結,彼結不是此結,如此下去,衆生的爭鬥,就不能停息。
如果把這六個結一併解除,那麼,沒有了結,也就沒有了此結彼結的爭鬥,第一個結都沒有了,怎麼會有第六個結的存在呢?”
“不錯,就是如此,極遠極遠的無始以來,一切生命的清淨本心,忽然就生出了無明妄亂的知見。
這些知見,就是一切衆生的各自見地、各自念頭、各自需求。
他們按照自己的慾望,胡亂生髮,就擾亂了自己的清淨真心。
如此妄亂的知見,它們又相生相續不能停息,勞慮轉深,就會去持取心外的一切塵物。
由此,就會生髮出種種物體的相狀。
猶如把眼睛瞪着虛空不動,直視很久煩勞轉深,就會在湛明清澈的虛空中,無端看見亂花狂飛。
就像你所問的,如果有了探索的心,就會出現被探索的物。
世間一切的山河大地,以至於生死、永恆,等等等等,都如同自心裡的念頭轉深,無端而生出來狂花飛舞的情形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