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潑墨揮毫的令狐簫驚詫擡頭,“六弟,六弟妹,你們怎麼又回來了?可還有事?”
令狐薄與何清君的目光同時落在令狐簫身上的雪青色錦袍上,相視一眼,這個令狐蕭果然有問題。看來與柳含煙歡愛的人極有可能並非真正的五王爺!
令狐薄面無異色,端着那素來的真誠假笑,道:“呃,五哥,是這樣的,適才我們去了一趟劉府,柳含煙認爲侍妾身份太過低微……”
何清君輕籲一口氣,幸虧令狐薄反應快,若是她開口非露出馬腳不可。
令狐簫微惱,丟下手中的筆,“嫌侍妾身份低,她可以不必進府,以她的低賤身份,還要妄想正妃側妃之位麼?當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何清君暗啐一口:你纔是癩蛤蟆,你們全家是癩蛤蟆!天鵝肉?!不滿道:“五王爺此話是什麼意思,一會說柳含煙是阿貓阿狗,一會說她身份低賤,我與柳含煙是同門,豈不是連我一起罵了,是在說我是癩蛤蟆,配不上攝政王嗎?”
令狐簫瞧向令狐薄,只見他臉色結了一層冰霜,鳳目閃着冷意,忙道:“六弟妹誤會了,柳含煙豈可與六弟妹相提並論,再說六弟與六弟妹夫妻情深,自是另當別論。”
何清君索性藉着這機會道:“五王爺,今日你須得給我個交待,我師門的人也不是這般好欺負的!”
令狐簫一怔,道:“這是我與柳含煙之間的事情,與六弟妹的師門無關。再說,男女歡好之事,若柳含煙不願意,本王還能強迫她嗎?”
何清君冷哼一聲:“不錯,男女歡好之事,你若不主動,柳含煙再願意又如何,可見你們是你情我願的事,既然是你情我願的事,爲何致柳含煙有孕後,不肯負責還詆譭柳含煙腹中胎兒?我認識的五王爺可不是這樣的,他雖好風月,卻不下流卑鄙,溫文爾雅卻也對女子敬而有禮,斷做不出事後不負責的事情,爲何如今的五王爺卻像是換了一個人。”
她最後一句話,有意無意地加重了語氣,杏目緊緊盯着令狐簫的眼睛,不錯過一絲情緒。果然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轉瞬即逝。
“六弟妹,本王做不到六弟那般獨寵一個女子,我既說過收她入府,便一定會做到。”
何清君重重嗤之以鼻,對令狐薄道:“我瞧你這攝政王的面子也不夠大,親自出面,我的師妹卻只能給人家做侍妾,哼。”語畢,轉身離開。
令狐薄忙叫:“清君。”轉頭對令狐簫道:“五哥,柳含煙是清君的師妹,對本王來說,算是小姨子,就算瞧在本王面上,你也不能虧待了她。”甫一說完,便飛縱去追趕何清君。
兩人出了簫王府,上了馬車,薛青趕着馬車急馳離去。只行出不到兩裡地,兩人便相攜下車,一前一後縱身進了簫王府。仗着極妙的身法,避開簫王府裡巡邏的侍衛和來往的下人。徑直縱向令狐簫的房間。
此時那房間的的房門已經關上,屋內隱隱傳來令狐簫發怒的聲音。許是令狐簫有意將這主院裡的下人遣開,整個院子極爲安靜,沒有一個下人出來走動。兩人分別來了一個倒掛金鐘,以口水暈開窗紙,瞧向屋內,並運功凝神傾聽。
待看清屋內情形,何清君驚了一跳,屋內除了先前穿雪青錦袍的令狐簫,果然還有一個身着藍色錦袍的令狐簫,相貌神態,絲毫無異。唯一的區別是先前穿雪青錦袍的令狐簫跪在後來這個藍袍令狐簫面前,左頰紅腫,嘴角流血,想來是剛捱了藍袍令狐簫的打。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竟給本王捅出這麼大的婁子!”藍袍令狐簫聲音不大,聽起來仍有些溫潤,卻有股陰惻惻的戾氣。
外面的何清君不由得一怔,這樣的令狐簫像極了當初教訓安玉容側妃的樣子,這個纔是真正的令狐簫吧?
那個跪在地上的雪青袍子的令狐簫眼底多了幾分恐懼,“屬下知錯,請王爺責罰!”
藍袍令狐簫一腳踹在他胸口,他立時跌倒在地上,嘴裡吐出一大口鮮血,他顧不得擦血,立即爬起來跪好,“請王爺責罰!”
藍袍令狐簫哼了一聲:“本王自然會責罰你,但是你給本王帶來的麻煩如何解決?你竟敢頂着本王的樣貌睡了柳含煙,還令她懷孕,你讓本王如何安置她?你答應收她爲侍妾,本王若是不收,過不了令狐薄那一關,若是收了她,豈不是給自己戴了頂綠帽子?是誰給你的膽子?!”
那雪青袍子的令狐簫忙道:“屬下絕不敢給王爺戴綠帽子,今日攝政王攜王妃來府裡,追問柳含煙之事,言語中似乎已經起疑,屬下只好硬着頭皮應承下來,屬下原打算將柳含煙接入府中,然後悄悄滅了她的口……只是未想到王爺竟這麼快就回來了……”
藍袍令狐簫又踹了他一腳,“廢話,令狐薄都回來了,本王若不回來,憑你你應付得了他?若非看着你還有用,本王立時將你凌遲處死!本王挑你做替身不止是要你模仿本王的筆跡丹青能力強,更需要你會動腦子!你以爲你是誰,不要以爲你爲本王當了幾年替身,便可毫無破綻的頂着本王的身份招搖,你這種替身在令狐薄面前,立時會露出馬腳!”
何清君與令狐薄相視一眼,當了幾年替身?何清君突然明白,什麼五王爺避府韜光養晦,恐怕是他韜光養晦時,便根本就是人不在府中時,而是那個替身在王府閉門謝客,以他的名義“韜光養晦”!
“王爺連安玉容都送給了屬下,屬下以爲王爺在這裡呆不久了……所以便想那種送上門來的貨色不要白不要……”
令狐簫揮手又給了那替身狠狠一個耳光,將那替身打翻在地,跟着上前一步,抓住他左肩的琵琶骨一捏,只聽“喀嚓”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接着那替身慘叫一聲趴到地上,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從額間滾下。
何清君情不自禁打個寒顫,令狐簫竟生生捏斷了那替身的瑟琶骨!她是一直知道令狐簫雖然溫文爾雅,卻是極爲無情的,但未想到竟會狠地此種地步!看向令狐薄,瞧見他眉頭微皺,鳳目正巧轉向她。
何清君衝他扯扯嘴角,勉強一笑,她知道他擔心什麼,那替身說五王爺可能在這裡呆不久了……令狐簫若不在此,要去哪兒?陀香山?大魏?他竟連最寵愛的側妃都送給了替身,可見他是如何的薄情!
令狐簫哼了一聲,聲音依舊溫潤,“滾下去——”那替身立即連滾帶爬地滾下去。令狐簫轉過身來,俊美的臉上閃過殺氣,何清君和令狐薄立時閃到旁側,聽到令狐簫的聲音:“再讓你多活幾天。”
令狐薄伸手拉着何清君,足尖在屋檐上一勾,兩人立時上了屋頂,縱身輕躍,悄悄飛出簫王府。
回到薄王府,令狐薄命薛青傳了幾道命令,其中一道就是除掉魏皇,然後便將自己關在書房一個多時辰。
待他出來時,早過了午膳時間,見何清君正偎在軟榻裡小憩,便輕輕走到軟榻坐下,將她整個人擁進懷裡。何清君睜開眼,笑問:“是不是很累?”
令狐薄笑而不語。
何清君雙臂從他懷裡掙出,環住他頸項,輕聲道:“千歲大老爺在想什麼?”
令狐薄眸裡閃着異彩,凝視着她,良久,低頭吻住她的櫻脣,給了她一記纏綿悱惻的長吻,那熱情持續燒着,他的薄脣輕噬着她細嫩的耳垂,順着頸項滑至胸前,大手早已熟練地鑽進她衣衫內,撫過她每一寸肌膚,停在她胸前的美好,那溫軟堅實的手感,撩撥着他的瀕臨沸騰的熱血,低沉的聲音略帶沙啞:“清君……”
何清君揚起水眸,輕嘆一聲:“你個不知魘足的餓狼!”
這話彷彿便是給了令狐薄長驅直入的許可,他甚至顧不得完全褪下兩人的衣袍,擡起她的雙腿,便開始了攻城掠地的佔有……
何清君杏目未閉,就那麼直直瞧着她身上勤奮耕耘的夫君,今日的他有些反常,許是令狐簫帶給他的煩惱太多了,同室操戈原就是他最不願見到的,可是如今的他卻不得不親手操刀相戈,他是不是在害怕?以致於將這不安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想到此處,她推倒令狐薄,反身跨坐在他腰上,聲音帶着抹情慾:“令狐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你,我何清君必定陪着你到老!你毋須害怕。”
……
接下來幾日,令狐薄恢復了早朝,卻未回宮去,夜裡仍然住在薄王府,何清君作爲護衛,不離他左右。令狐薄忙着處理堆積如山的朝事,忙着暗中調排人手防範令狐簫。
這日晚膳後,兩人難得清閒地倚在軟榻裡喁喁私語,享受着這片刻的溫馨寧靜。
薛青在外面敲門,“王爺。”
“什麼事?”
薛青低聲道:“劉府派人過來。”
令狐薄與何清君同時起身,走到外間,“進來說話。”
薛青推門而入,道:“劉府來人說,柳姑娘喝藥小產……”
何清君踉蹌了一下,令狐薄忙扶住她,對薛青道:“你先下去。”
薛青退出。
何清君蒼白着臉色,柳含煙竟……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提了短劍,便往外走。
“清君。”
何清君充耳不聞,提氣便奔,徑直奔向師父家。令狐薄微一猶豫,立時跟了上去。
“師父。”何清君瞧見師父又在院內發呆,輕喚一聲,最近似乎每次見師父,他都杵在院裡發呆。
劉勻鬆對妻子的那位養女很是無奈,既管不得也說不得,小產這樣的事,他更過問不得,只能尷尬的站在院裡替妻子乾着急。“清君來了,你進去瞧瞧吧,唉……”
何清君進屋,瞧見一個婆子正在收拾一堆血衣,柳含煙面無血色地躺在牀上,聽見她進來,擡眸看了她一眼,有氣無力的笑着:“何清君,你又來瞧我笑話了嗎?”
只不過同樣一句話,卻不似從前那般尖銳怨氣,反而帶着幾分調笑和無奈。
師孃林秀映坐在牀邊,爲她掖好被子,嗔道:“含煙,你怎地又這般說。”
何清君笑了下,“師孃,沒事。”
“娘,我想跟何清君單獨說幾句話。”
林秀映不放心地看看何清君,再看看柳含煙,“你……”
“娘,沒事,你就跟她說幾句話。”
“師孃不用擔心。”
林秀映“嗯”地點了一下頭,道:“含煙好好說話,不要總對清君無禮,她並不欠你的。”
柳含煙自嘲地笑笑:“我知道她不欠我的,是我欠了她。娘放心,我不會對她無禮。”
林秀映這纔出去,併爲柳含煙關上門,怕她受了風。
何清君坐在桌旁的椅上,望着那蒼白虛弱的絕色臉龐,長嘆一聲,問道:“含煙師妹,爲什麼這麼做?”
柳含煙未語,淚水卻不停流下。
何清君一怔,道:“事已至此,保重身體要緊,你別哭了,據說小產啼哭易損及眼睛。”
柳含煙抹抹淚水,輕聲道:“何清君,把我扶起來。”
何清君將殘雪劍放在桌上,打開櫃子取了牀棉被放在牀邊,然後一手穿過她頸後扶起她,將那牀棉被放在她背後墊着,讓她靠得舒服一些。
待她坐好後,何清君回到桌旁坐下。
柳含煙美眸凝着她良久,輕嘆問道:“何清君,你當初與白逸揚和離時害怕過麼?”
何清君回視她,“嗯”地一聲:“自然害怕過,從前我認定白逸揚就是我一生相伴到老的良人,當時把所有的感情都給了他,在白老夫人那般爲難我的時候,我仍舊能自得其樂得撐着,只覺爲了白逸揚,這些都算不得什麼,誰知有一天卻突然要離開這個愛極的男人,我豈能不害怕?”
“既然害怕,爲何還要選擇和離?”
何清君看着她,她知道柳含煙是想從她這裡尋求慰藉,得到信心,所以她小心斟酌着字句,唯恐失言,“我害怕痛苦,但我也害怕因爲妻妾之鬥,再現何家悲劇,更害怕瞧見所愛的男人變得我不認識了。我只知我愛的那個男人背叛了山盟海誓,背叛了我的心。含煙,感情豈能容得下第三人?你在師孃身邊十幾年,瞧着師孃與師父你追我趕十幾年,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柳含煙眼皮垂下,半晌無語。再擡頭時,嘴角帶了一絲笑意,道:“我明白得似乎太晚了……”
何清君直直盯着她:“不晚,含煙,並不晚,你沒有等到白髮蒼蒼才明白,一點都不晚,你還有大好的青春,還有幾十年的道路要走,怎麼會晚?”
柳含煙苦笑道:“乍見到五王爺時,我被他高超精妙的琴藝給震撼了,也被他那俊美的外表、溫潤如神祗的笑容給迷惑了,只覺得這個男人應是神仙下凡似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他稱讚我的琴藝,還送我一把極品瑤琴……清君,我掙扎過,可是看着你這個下堂婦都能嫁給攝政王爲嫡妃,心裡便開始不平衡了。”
說着她又自嘲地笑起來。
何清君摸摸鼻子,好吧,她這下堂婦竟然嫁給了潔身自好的攝政王,確實夠讓天下所有女子嫉妒,讓她們忿忿感嘆命運不公的,她真的不怪她。
柳含煙又道:“你說得不錯,我是素來心氣兒高,卻偏看到你一個下堂婦生活得如此恣意,如此風光……便以爲自己更應該得到那樣的寵愛,五王爺又如此溫柔疼惜於我,所以我沉溺其中了……哪想到我的自以爲是竟真的將我送入萬劫不復之地。”
何清君盯着她道:“可你爲何要打掉那孩子?”
柳含煙纖纖玉指撫過小腹,再落一行淚珠,“五王爺來過。”
何清君微訝,“他來過?他來做什麼?是他讓你打掉這孩子的?”
柳含煙眼裡有些淡漠,“不錯,他讓我打掉。但是卻是我自己決定打掉的。”
“……爲何?”
“五王爺一來,我就知道你說得沒錯,五王爺最近確實異常了,這次來的五王爺纔是真正的五王爺……他讓我打掉孩子,他納我進府爲側妃,看見他,我登時就覺出那個是假的,雖然同樣是無情,感覺卻不同,我竟然鬼迷心竊與那個假的有了肌膚之親……既然是個孽種,打掉也就罷了,省得來到世上受苦。”
何清君不知該說什麼。
“何清君,你罵我罵得好,我自命清高,到最後卻自甘下賤。你說得也好,天下這麼大,就算無芳草可配,那就看看風景也好。”柳含煙淡笑着,“我素來瞧你不起,沒想到最後卻受了你點化。不過,我不會感激你,你並不是爲我,而是爲了你師父。”
何清君笑了起來,“不錯,你確實不需要感激我,你牽着師孃,師孃牽着師父,我並不是爲你。”
“何清君,你拿紙筆過來。”柳含煙往上撐了撐身子,“先前我腦子一門心思只想着求五王爺能回心轉意,腦子也拎不清,現下心都死了,反而清醒多了。我想起一事,我與那個假王爺時……曾無意中瞧見他衣袍裡落出一張字條,他很緊張,收得極快,我沒瞧清楚上面寫的什麼,但卻瞧見落款有個火焰標誌,我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標誌,可是卻想不起來,我畫給你,攝政王見多識廣,說不定認識此標誌。”
何清君左右瞧了瞧,取了茶盤,擦乾淨,鋪上白紙,然後研了墨端過去,柳含煙艱難直起身子,提筆,微一思索,在何清君端着的茶盤紙上畫着,頃刻勾勒出一個似雲似火焰的標誌。
她放下筆,擡手擦了擦額上的虛汗,連喘兩口氣,依回棉被。
何清君將茶盤放回桌上,取了那張圖吹乾,摺好放進懷中。擡頭看她,“柳含煙,你這次是下定決心了麼?”
柳含煙堅定點頭,“我若再不下定決心,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我不圖他的側妃地位,我原以爲自己圖的是他的情,如今看來,真正的令狐簫對我沒半分情,我對他的情在他眼裡也是一文不值的,我何苦再作賤自己下去。不如就去瞧瞧天下風景吧。”
何清君忽然鬆了口氣,令狐薄說得沒錯,除非她自己願意放下,不然任誰都勸不動她。只是她放下的代價竟是犧牲掉一個無辜的孩子……
“柳含煙,你好好將養身子,等身子大好了,跟師父師孃回樂山吧,遠離京城這些勾心鬥角,快快活活爲自己再活一次。”
柳含煙道:“好。”頓了一頓,道:“何清君,不管五王爺爲人如何,但是他似乎也暗中保護過你。”
何清君一怔,“爲何這麼說?”
柳含煙淡淡地道:“你大婚前,有個戴着面具的男人……好像是他師父,說要捉你,他堅決不允,兩人起了爭執。爭吵的聲音很大,我想偷聽不到都難……後來,那個面具人拂袖而去。再後來,你被人劫走,他以爲是他師父劫走了你,親自去了大魏尋你去了,不過只一個月就回來了……”說着一臉黯然地低下頭去。“其實他應該根本沒回來,回來的是個假令狐簫。”
何清君愕然,令狐簫雖與她似敵非敵,偶爾也非友似友,可是總的說起來,他們關係並不好,還是敵對的時候多,他保護她?她打個冷戰,有些匪夷所思……但若是真爲了尋她去了大魏……她皺眉,他打的什麼主意?
“你現在身體很虛,躺着休息吧。”她走到牀旁,幫柳含煙躺平,將她身後的棉子放進櫃子裡。“柳含煙,若你下定決心離開五王爺,便不要再見他了吧。”
“嗯。”柳含煙淡淡應了一聲。
“我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何清君幫她蓋好被子,提了劍出去,幫她關好房門。
走到院子,見師父師孃都坐在院裡發呆,見她出來,師孃林秀映忙迎上來,“清君,你們沒吵起來吧?”
何清君笑了笑:“沒有。師孃最近爲含煙師妹操了不少心,雖然此次她小產傷了身體,總算想明白了,等她身子大好後,師父師孃便帶着她回樂山吧,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
林秀映鬆了口氣,點點頭:“嗯,我一定帶她回去。”
何清君向師父師孃躬身告辭。
急急出了劉府大門,便要回府找令狐薄。
“六弟妹。”隨着一道熟悉的溫潤聲音,一個修長的身影從西側衚衕背陰處走出來。
這纔是令狐簫!溫潤的眸子帶着一股清泉之氣,白色的織錦更襯得他人美如玉。“六弟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何清君站定,微一猶豫,答道:“好。”仗着藝高膽大,她不懼他會算計她。
令狐簫往前走了兩步,溫笑道:“前面街上有間雲鶴居,六弟妹可否移足前往?”
雲鶴居?何清君心下暗笑,這可是她的地盤,更沒什麼不可以的。當即點頭,對令狐簫,她至少相信他不會使卑鄙手段暗算她。
黃掌櫃瞧見何清君與令狐簫一前一後地過戶進來,吃了一驚,心下暗自嘀咕,他們家王爺不是與王妃形影不離嗎,怎地王妃竟又與五王爺單獨出來了?他暗暗尋思着,用不用給王爺去通個風報個信。
何清君瞄了一眼黃掌櫃,立時意識到,敢情到了自己地盤也不好啊,他那是什麼眼神?眼底怎地閃着仿似抓到兒媳婦爬牆的不滿?他的雙眼能不能接收到她向他傳遞的“我真的沒爬牆”的誠意?
黃掌櫃顯然是接收不到她的意思的,她和令狐簫前腳剛進了樓上雅間,他後腳便奔出雲鶴居去報信。一出門口瞧見冷着一臉的自家主子,低呼:“攝、攝政王?”自家主子這是跟蹤捉姦嗎?
嗚呼唉哉,他家王爺真命苦,二十六年的鐵樹好不容易開了朵桃花,結果卻是朵爛桃花,出身低微倒還在其次,容貌勉強清秀之姿……也馬馬虎虎,可是這朵桃花她還是開過一次的,這就實在令人難以接受了。
好吧,只要王爺這鐵樹他樂意開花,管這朵桃花是不是開過一次的,只要王爺喜歡就行。可是這算什麼,這朵桃花上次惦記着從前的夫君,被王爺在雲鶴居捉了個現形。這回又拐了個五王爺來到了雲鶴居——她很喜歡給他們家王爺戴帽子啊,只是這顏色可不可以不要是綠色的?咱們攝政王是幹大事的,不能天天跟蹤爬坡牆娘子啊!(畫外音,何清君聲嘶力竭地叫道:“俺真的沒爬牆!俺是被冤枉的!”)
令狐薄冷着臉問道:“他們進了那個房間?帶本王去他們隔壁。”
黃掌櫃心下眼淚嘩嘩的,王爺啊,千山萬水總是情,天下女子萬萬千,咱們換一個行不行?
令狐薄一眼便看透他心中所想,冷冷瞥他一眼,黃掌櫃立時瑟縮。
“黃掌櫃,本王與清君是結髮錦袋過的,她生生世世都是本王的。”
黃掌櫃忙縮肩道:“老奴知道,攝政王請進。”暗自嘀咕,難道他不小心竟心中所想說漏出口了?沒有吧……說了麼?
不管了,反正極爲心疼自家主子就對了,瞧咱家的主子,天潢貴胄,更曾被先帝昭傳皇位,是他推拒之下,才只當了攝政王,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纔能有才能,要武功有武功,好吧,他說得有點粗俗了,可是就是這麼個理。如此好的主子,怎麼就叫何清君給挖到碗裡去了呢?老天實在不開眼!
黃掌櫃帶着令狐薄進到王妃隔壁的房間,然後看一眼冷着臉的主子,悄悄退出,關上房門。過了一會兒體貼的爲自家王爺送上一壺酒,萬一王爺想借酒澆愁呢?再送了一壺碧螺春,萬一王爺他只想以茶澆愁呢?
令狐薄訝然盯着面前的酒和茶:“……”爲何黃掌櫃看向他的眼神是那般憐憫?
隔壁的何清君和令狐簫早已坐好,慢慢品着雲鶴居的上乘好茶,當然品的人只是令狐簫,何清君依然是牛飲。
“五王爺,你原本是要去找柳含煙的吧?”何清君放下茶杯,盯着他問。
令狐簫也放下了茶杯,淡淡地笑着,也不隱瞞:“不錯,本王原本是要去找柳含煙的。”
何清君緊緊盯着他,冷冷地問:“五王爺去找她做什麼?瞧瞧她是不是打掉了肚裡的孩子?”
令狐簫嘴邊的笑容隱去,正色道:“何清君,本王與柳含煙的事,你知道的只是片面之詞。我和她之間,不是你們這些局外人能瞭解的,不過,你放心,便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也絕不會虧待了她。”
他叫她“何清君”,而非六弟妹,何清君心下微微嘀咕,似笑非笑地問:“那孩子呢?我一直以爲五王爺溫文有禮,齋心仁厚,卻未想到你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她故作不知那孩子不是他的。
令狐簫眼底閃着熾熱的光芒盯着她,面上有些落寞,良久,輕嘆:“何清君,本王說過,我與柳含煙之間的事,不是局外人能瞭解的……這其中本王也有難以言表的苦衷,無法告訴你。”微微一頓道:“何清君,你可見過本王府裡有子嗣?”
何清君怔住,不錯,他不提她竟忘了,令狐簫妻妾雖多,他確實沒有一子半女。天晉的晉望之是怕子嗣被妻妾爭鬥給連累害死,有意爲之。那麼令狐簫呢?
令狐簫似乎苦笑了一下,“何清君也是個極聰明的人,我想不用明言,你自己也會揣測出來。”
何清君看着他,只覺他說的話真假難辯,若是真的,他倒是極令人同情的,但若是假的,以這種自損顏面的事取信於她,又是何必?但不管真假,她都無法再說什麼,說多了反而泄露了她知道得更多,打草驚蛇了。
於是,她顯得頗爲吃驚,道:“難道五王爺的意思是……”她的目光毫不含蓄地掃向他腰下,“難道是……”那目光倒帶着同情了。
令狐簫不意她的目光竟毫不掩飾地、赤裸裸掃過他腰下,不由得極爲尷尬,俊面通紅,乾咳一聲,早知道就不扯這個理由來搪塞了,可是眼下也唯有此理由最有說服力。“呃,呃……清君不必這麼直白……”
隔壁的令狐薄聽到令狐簫竟與何清君談論這麼私密的話題,手指緊緊握起,指節根根泛着白,手背青筋暴出,令狐簫!
何清君打着哈哈,笑道:“五王爺,非是我有意讓你尷尬,只是……恕罪則個,恕罪則個。”
令狐簫失笑出聲,“何清君,本王就喜歡你這爽直性子,可惜本王遇見你時,你已是白逸揚的妻子,再遇見你時,你又成了六弟要娶的女人,本王似乎總是晚了一步。”
何清君再次怔住,他此話何意?怎地竟似是對她有意似的。想到他對柳含煙的無情,甚至將自己的側妃都當成禮物用來犒賞手下,可見此人是沒有真心的。看着他那略帶溫情的清潤眸子,暗慶,幸虧她心裡早已有了令狐薄,不然被他如此含情的眸子瞧着,早已春心萌動了——他那魅惑誘人的目光便如罌粟般極易對女子產生致命吸引。
“五王爺說笑了,五王爺見過各種絕色,像我這種無貌無才的女子,平素裡便是站在王爺面前,王爺都不會正眼看一下,如今咱們成了自家人,反倒說這般哄人的話,倒教我覺得汗顏了。”
令狐簫正色道:“本王說的是不是哄人的話,何清君應該分得出。”
何清君低頭沉吟,片刻後,擡頭笑道:“五王爺,你想聽我說實話還是假話?”
“假話怎樣,實話怎樣?”
何清君笑道:“假話啊,是我配不上五王爺,五王爺天潢貴胄,身份顯赫,我一介下堂婦,自然是配不上五王爺的。”
“真話呢。”
何清君脫口道:“實話就是,五王爺配不上我!”
令狐簫錯愕驚詫,嘴巴張大,“本王配不上你?!”
隔壁的令狐薄聞言,不禁“噗哧”輕笑出聲,這一笑竟將凝聚着用來偷聽的內力給笑散了,於是忙凝神運氣,再聽下去。
“是啊,別瞧我身份低,五王爺身份高,但是我何清君的真心是很珍貴,那是真情,一下子只能給一個男人,而王爺妻妾衆多,就像是一塊甘庶,雖然是甜的,但是這個人咂一口,從嘴裡取出,另一個人再來嚼一口,再甜的甘庶也只剩下沾着不同口水的幹渣了,旁人咬過的甘庶,我覺得噁心!”
令狐簫霍地站起,那雙溫潤的眸子緊緊盯着她,“……你!”
何清君不慌不忙地道:“這話雖然不好聽,可是王爺想想是不是這麼個理兒?所以王爺的玩笑之語,我就當是王爺哄着弟妹高興了。”
令狐簫哭笑不得,心下卻一陣惡寒,這個何清君!他是天潢貴胄,天之驕子,只有那些女子跟她們家族巴結的份,恨不能削尖了腦袋擠到他身邊,怎地叫何清君一說,他竟變得如此不堪?!連他自己都覺得噁心了。
令狐薄聽了何清君的話也是一陣惡寒,暗歎,這個清君,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同時一笑,也只有他的清君能說出這等奇怪言論。
令狐簫忍着心中的惡寒,端起茶杯喝水,似乎有點噁心,忍……再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一口茶水噴出……“呃——”
何清君反應極快,側身避過迎面噴來的茶水,然後淡定地道:“王爺小心。”
令狐簫卻伏在桌上,連咳帶笑,雙肩抽動不停,半晌才擡起頭來,拼命忍住笑:“何清君,本王真是後悔沒有早些遇到你,若有你這樣的女子在家中,想來天天都過得十分有趣。”
何清君狀經不經意卻又口沒遮攔地道:“比當皇帝有趣嗎?”
令狐簫面上的笑容一僵,清潤的眸子望着她,“何清君,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像六弟一樣,視皇權如糞土,手中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至少可以讓那些曾經輕視你的人臣服在你腳下。”
何清君微笑着,心下卻一怔,爲何她竟覺得他這話裡透着無盡的無奈和感慨呢?覺得他似乎受盡旁人的白眼,吃盡了苦頭,被逼着去掙得大權在握!可是他明明就是個尊貴無比的王爺,享受人間榮華富貴,受萬人敬拜的天之驕子!何況他並未直接參與朝中爭鬥,似乎對皇位也無半分念想,就像個閒王一般。“王爺並沒有爭奪皇位。”
令狐薄也聽出他話裡的淒涼,不禁一怔,五哥過去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令狐簫那清潤的眸子專注地注視着她:“何清君,你永遠不會了解真正的本王是怎麼樣的。本王只爭取屬於自己的,絕不覬覦旁人的東西。”
何清君搖頭,表示不懂。她確實不懂,也不瞭解真正的五王爺想要什麼,他處處插手,有時要殺令狐薄和她,有時卻又掉頭幫他們,一會兒是敵一會兒是友,如果他想要的不是皇位,那是什麼?就是到處將水攪渾嗎?
“何清君,六弟一定沒告訴你,本王去大魏是爲了尋你,是不是?”令狐簫眸子緊盯着她。
何清君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鎮定自若地扯謊:“不,千歲大老爺跟我說過,我也極感激五王爺的誠心相助,千歲大老爺有如此仁義的親生兄弟,連他自己都未曾想到呢。”
令狐簫依舊盯着她,淡淡地道:“你該知道,我去大魏尋你,不是爲了兄弟之情。”
何清君:“……”其實她很想問問,令狐簫今日如此明目張膽地對她暗示,是否想勾搭他六弟的娘子?她真誠一笑道:“不管如何,我還是極感激五王爺的用心。”
卻聽令狐簫跟着一笑,只是笑聲夾雜着幾分淒涼,喃喃道:“如果註定不能得到想要的女人,那隻能拼力拿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何清君搖頭,“五王爺,想要什麼?”
令狐簫笑了笑,“你早晚都會知道的。”頓了一頓,又道:“何清君,你就是蜂雀閣的閣主吧?”
何清君並不意外他會知道她的身份底細,“呃,這個……是柳含煙透露給你的?”她這話等於是承認了身份。
令狐簫不置可否,眼底閃過驚歎和後悔,“怪不得六弟能如此順利地拔掉南家一黨,原來竟是由你暗中幫忙……本王果然是晚人一步,你倒真是塊璞玉渾金,看着不怎麼樣,卻大有用處。”
何清君撫額,既然誇她就乾脆點誇她是美玉真金便是,什麼璞玉渾金,她怎麼就看着不怎麼樣了?她明明是四肢健全、五官周正,好不好?根本用不着雕琢,也用不着冶煉!她扁扁小嘴兒,強烈想將心裡這番話表達出來,又覺得似乎臉皮厚了點……摸摸鼻子,好吧,似乎她就是看着不怎麼樣,怎麼着吧。
“其實攝政王也是真金白銀從蜂雀閣重金購買消息,五王爺如果給的價錢合理,我們蜂雀閣也是可以將消息賣給你的。”她淡定的搬出蜂雀閣的慣用口號:“我蜂雀閣勤勞的小蜜蜂小飛雀,就連攝政王穿什麼顏色的內褲,太后每日所穿肚兜繡鳳還是繡荷,宰相大人有無腳臭,武林盟主是否腎虧,盟主夫人便溺後是否洗手都挖得出,只要五王爺給本閣畫下道兒來,保證挖出滿意消息給您。”
令狐簫眼角連抽:“……”攝政王的內褲,太后的肚兜……好吧,他承認他孤陋寡聞了,誰這麼閒,竟打聽這種事情?
隔壁的令狐薄手一抖,將茶水灑了出來,這口號他聽過一次,可是再次聽到,仍舊控制不住手抖!他現在是蜂雀閣閣主的夫君,自己的內褲顏色,竟然還被自己的妻子拿來招徠生意!呃…。倒是近水樓臺,方便得很!
只是誰這麼大膽,竟敢收買這等消息?念及此處,突然失笑,旁人大不大膽,他不併清楚,貌似他第一次聽到此口號時,就花了四十五兩銀子買了這些消息!
令狐簫終於笑道:“原來蜂雀閣只要花錢便可隨便買到消息,並無節操原則呢。”
何清君僵住:“……”你纔沒有節操原則,你們全家都沒有節操原則!僵了一會兒,緩過神來:“打開門做生意,自然是見錢眼開,沒有原則的,歡迎五王爺惠顧哦,熟人有優惠的哦。對了,五王爺找我來不是就爲了說這些閒話吧?”
令狐簫微微側頭瞧她:“何清君覺得本王今日所說的話像是閒話嗎?”
何清君訕笑,他今日所說的話,看似閒話,其實倒是涉及了他的心思和穩秘……反而更令她捉摸不透。再訕笑,然後正色道:“五王爺,若你真瞧在我的面子上,請你以後不要再去招惹柳含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