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沒用這個皮夾,但卻總是帶着它,偶爾拿出來看上一眼,來巴塞羅那,他除了帶一些生活必需品和衣物之外,也只有這隻皮夾了。
男人把皮夾輕輕打開,一枚鑽戒從裡頭掉了出來,這是一年半以前,他準備向她求婚時特意買的……他將它藏在皮夾裡,就是向將關於她的一切都封存在這小小的空間內。
鑽石的光芒璀璨非常,晃出一道繽紛的光線,正好落在皮夾的右腳上。
一個小小的水印在光線之下顯得格外顯眼,孟寒琛好奇的將戒指放在臺燈下,讓它折射出更多的光……
他湊過去,看見皮夾的右下角印着兩個英文字母,mj。
眼眶似乎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男人將皮夾扣下去,緊緊的咬住牙關……
即便過去了這麼長時間,即便是滄海桑田,即便他以爲他已經治好了心裡的傷,可他還是無法抑制心口涌起的痛。
a市女子監獄。
監獄的大門咣噹一聲被打開,女警嚴肅的道,“出去之後好好做人。”
江若彤纖細的肩膀顫抖了一下,提着破舊行李袋的手收緊,恭恭敬敬的點頭,“謝謝。”
她走出去,轉頭看了一眼這銅牆鐵壁的牢籠,緩緩的走向路口。
太陽很大,晃的她睜不開眼睛,郊區路邊的雜草野花散發出自然的清香,但是江若彤卻聞到了另一種氣息,那是自由的氣息。
一年!
足足一年!
她在這座鐵籠子裡經歷了讓人痛苦絕望的歷程,她小心翼翼,她如履薄冰,她幾次都差點活不過來,但是最後,她還是挺了過來。
她的生命就算再卑賤,也絕不可以在監獄中放棄。
江若彤仰起頭看着藍藍的天,似乎父親在笑着衝她招手,她衝着藍天擺擺手,笑道,“爸爸,你在那邊還好麼?”
她順着小道一路走着,時不時的會有出租車停下來問她要不要坐,她都搖頭拒絕了,這裡打到市區最少五十塊,而這五十塊錢,是她在監獄裡辛辛苦苦做兩天手工的工資。
幾個壞心眼的司機見她一副好欺負的模樣,故意踩油門甩給她一團尾氣,然後在揚長而去,她也只是抿着嘴脣再次踏上征程,不發一語,她知道,從監獄裡出來的人,是低人一等的。
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她身後駛來,在她前面停住,車門被推開,霍子安從裡頭迅速走下來,在見到江若彤的第一眼,他便認出了她,他大步走上去將她緊緊抱住,聲音顫抖,“小若……”
一年未見,江若彤並未認出他來,她嚇得魂飛魄散,推開霍子安就往後跑,倉皇間,她被路石絆了一下,撲通一生跌倒在地,手臂和膝蓋蹭破了皮,可她卻站起來接着跑,口裡還念念叨叨,“不,不,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霍子安抓着她的肩膀,“小若,是我!我是你的子安哥哥!”
聽見這個名字,她渙散的眼神終於變得清明瞭,她擡起眼瞼,看着眼前略有變化的男子,僵硬恐懼的笑臉終於露出了絲絲淺笑,“東,子安哥哥,是你,真的是你……”
霍子安點點頭,眼底盡是悲痛。
一年的鐵窗生活,她瘦了很多,她本就是纖弱,如今更是風一吹就能跑似的,她剪了短髮,只到耳根的位置,昔日紅潤的小臉兒如今已是蒼白不堪,似是營養不良,更讓霍子安心碎的是,她看什麼都像是帶着一層戒備。
他不知道在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她這麼恐懼無助。
男人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忽然一震,她的手心裡竟然滿是薄繭,大掌微微緊了些,霍子安艱難的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小若,你怎麼自己走出來了,我到的時候,聽獄警說你已經走很久了。”
江若彤跟着他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上,她有些緊張侷促,粗糙的手指反覆摩挲着身下的真皮座椅,“子安哥哥,謝謝你還想着我,只是過去的人和事,我一點都不敢再想了。”
霍子安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下,他側過頭去看她,發現她的頭低的很深很深,似乎是在逃避着什麼,他騰出一隻手想去握她的手,可江若彤卻瑟縮着縮回手,身子也往車門的位置靠了靠,男人薄脣抿緊,眼裡全是憐惜。
有些事,不該急。
他啓動車子,淡淡的道,“小若,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何必耿耿於懷,現在你該開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
江若彤苦笑,何其容易?
“子安哥,帶我去看看爸爸吧……”
“好。”
霍子安一路朝着殯儀館開去,兩個人再沒說一句話。
到了存放骨灰的地方,江若彤辦了取出手續,她要把父親送回故土,決不能讓他在異鄉客死。
晚上,霍子安帶她去吃飯,江若彤一身寒酸的長裙,站在西裝筆挺的霍子安身邊,顯得格格不入。
餐廳裡的服務員和客人都用一種豔羨又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她覺得很不自在,她像走,卻拒絕不了霍子安的好意。
霍子安知道她喜歡吃牛排,所以才選擇了b市最貴的餐廳,可他卻疏忽了,進入這家餐廳的人非富即貴,穿的也都是貴的乍舌的高級貨,小若一身洗到發白的老舊款的長裙,自然會遭人非議。
他握緊她顫抖的手,笑着跟她說,“人的高貴和低賤不是衣着能判定的,有些人穿的人模狗樣,不照樣是不幹人事麼,小若,你比這裡的所有人都要好。”
他柔柔一笑,讓服務員準備了靠窗的位置。
坐下之後,霍子安將插在花瓶裡玫瑰花抽出來送到她面前,“送你。”
江若彤心口一酸,接過玫瑰花,眼前竟浮起一層水務。
經歷這一年,霍子安的相貌沒有絲毫改變,還多了一些滄桑的美感,他專注的眼神她看得懂。可他們註定走不到一起,過去沒有,現在更加不可能。
霍子安將牛排切成細碎的小塊,然後用叉子遞到她脣邊。
牛排的香氣很重,若是換成過去,她一定會大口朵頤,可是現在,聞到這些濃重的氣味她只會反胃,在監獄裡吃不好睡不好,她早就落下了嚴重的胃病。
“嘔!”
江若彤捂着嘴就往洗手間跑,她一口東西沒吃,吐出來的全是膽汁。
等徹底吐乾淨了,江若彤起身照鏡子,她看見鏡子裡的臉蠟黃憔悴,沒有一絲血色。
霍子安一直焦急的等在門口,見她出來,立刻關切的問,“小若,你怎麼了?”
江若彤搖搖頭,抱歉的道,“沒什麼,子安哥,實在對不起 ,你請我吃飯,我還這樣,擾了你的興致。”
霍子安嘆息一聲,立即結賬離開,晚上他們宿在酒店裡,他已經提前讓人買了清粥小菜放在房間裡。
“小若,是我疏忽了,以爲帶你去吃好的,卻讓你遭了這麼大的罪。你在獄中的生後一定很辛苦,竟然把腸胃弄成這樣。“
江若彤搖了搖頭,她覺得,只要能讓人熬過來的痛苦就不算是真痛……
第二天,霍子安上午帶她去了醫院檢查身體,檢查結果是她得了嚴重的腸胃炎,辛辣油膩生冷的食物都不能吃,而且需要好好調理,要不然,身體只會越來越差。
因爲急着回a市,所以霍子安放棄了醫院提出的治療方案,只等回到b市再議。
進入a市的高速口,迎面撲來的便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一年半過去,這座城市新增了許多建築,聳入雲端的建築物遮去了許多過去的影子,江若彤把頭探出車窗,閉著眼睛感受着這座城市的微風,再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巨型廣告牌。
廣告牌中,一男一女深情相擁,深情款款的互望着對方,最下方,便是宣佈兩個人結婚的大字。
江若彤心中涌起一股酸澀,但卻沒哭,他這樣的男人,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和伴侶,可是,爲何偏偏是司漫?
她收回腦袋,無力的靠在座椅上,霍子安用餘光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小若,既然你當初選擇忘記,那麼今天,也別再爲他傷心。”
江若彤搖了搖頭,“我沒有傷心,僅僅是覺得,他和司漫並不相配。”
“配與不配只有當事人知道,你何必爲他操心?”霍子安就是見不得她爲孟寒琛辯白一句,所以語氣重了些,江若彤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一片灰暗,淡淡的道,“子安哥哥,我讓你操心了,實在對不起。”
霍子安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重了,剛想開口道歉,江若彤卻已提前搶白,“咱們什麼時候能到墓園呢?”
“再有一會兒就到了……”霍子安沒再接話茬,靜靜的開起了車。
這塊目的是江若彤在入獄之前就準備好的,南山背水,風水極好。
墓園在半山腰的位置,所以有些霧氣。
江若彤頂着人把父親的骨灰埋在墓地中,又從陳舊的包裡掏出父親唯一一張照片貼在了墓碑上。
看着黑白照片中的父親,他衝着自己微笑,那樣祥和安靜,江若彤的眼淚撲簌而下,霍子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可她卻惶恐的躲開,兩隻眼睛充滿懼色的看着他,顫抖着聲音說,“我,我想和爸爸單獨待一會兒。”
霍子安愕然,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這才答了一聲好,轉身走下山。
江 若彤在墓碑前坐下,頭枕在上頭,小聲的跟父親聊天,“爸爸,你在那邊還好麼?我出來了,在裡頭的時候經常盼着能出來,可是出來之後,我卻發現,世界變了, 我和這裡格格不入,我害怕,連一直關心我的子安哥哥我都不敢親近,不過,爸爸你放心,我不會屈服的,就算別人看不起我,我也要活得有尊嚴……爸爸,寒琛要 和司漫結婚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孩子的事,我也不知道,現在我的話他還會相信幾分,爸,你不在我身邊,我覺得好孤獨,好無助,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爸 爸,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