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黑衣,將他的身材襯托的修長英挺,他的頭髮和衣服都被淋溼了,但他渾然不動,宛若守衛在父親墓碑前的雕塑。
江若彤調整好呼吸,慢慢走進,她看見墓碑前放着一大束雛菊,父親的面容在雨中依然笑的開懷溫和,他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心裡不由得一酸。
她真的是個不孝女,父親生前便爲她操碎了心,他死後,她依然沒給他一個好的交代。
聽見有腳步聲靠近,孟寒琛慢慢的回過頭,低沉的開口,“你來了……”
她慢慢走近,走到他身邊時撐開雨傘,柔聲說,“謝謝你來看我爸爸,還爲他掃墓。”
男人一動不動,眼神只盯着墓碑上江業的照片看,“伯父生前待我不錯,咱們離婚之後,我沒有他的一點消息,如今爲他掃墓,也算是盡我的一些綿薄之力,儘儘孝心而已。”
江若彤的心彷彿被刀子隔開了一個口子,鮮血不住的往外流,那種綿長的疼痛無休無止的刺激着她全身的每個神經。
“伯父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提起父親的死,江若彤的肩膀忍不住的杻動起來,聽見她的哭聲,男人墨色的瞳仁慢慢轉向她,大手輕輕擡起,握住她撐着雨傘的冰涼小手,“伯父走的時候可還安詳?”
聽見孟寒琛的發問,積壓載心底的回憶被翻出。
江若彤的眼淚撲簌而下,忽然之間,她撲通一聲跪在父親的墓碑前,“爸……”
她叫的蒼涼,聲音嘶啞,眼淚猶如開閘的洪水,根本抑制不住。
“爸,我對不起你,我讓您客死他鄉,我連您最後一面都不曾見!我是個不孝女,不孝女!爸,我沒讓您過上一天好日子,即便是臨死之前,您也在爲**心,爸爸,如果可以,我硬可躺在這裡的是我!是我!”
她的哭聲撕心裂肺,孟寒琛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他彎下腰,用一隻胳膊將她抱起來,“彤彤,你是伯父最愛的女兒,無論你做了什麼,他都會原諒你的。”
她的哭聲越來越低,他看見她擦乾眼淚,接着微弱的光亮,他看見她白皙的膝蓋處竟有一片紅痕,仔細一看,是剛纔磨破了皮。
經過雨水這麼一衝,又紅又腫。
他掏出褲袋裡的手帕,蹲下裑想爲她擦拭,可她卻慌忙的躲開了。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故意和自己拉開距離,他胸口一酸,陡然想起白天時她和冷辰希一起逛街買東西的時候,那一臉幸福又甜美的微笑……
他輕笑着慢慢站起來,將手帕塞回去,口吻淡淡的,“你的膝蓋受傷了,待會兒回去記得消毒包紮。”
江若彤點了點頭,想想時候也不早了,便道,“太晚了,回去吧。”
她轉身要走,卻被男人用力拉住手腕,“等等!”
江若彤回眸,在她的角度,看見男人的連沉浸在黑夜之中,臉上的表情她看不真切,卻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冰冷和寒意。
“你……”
“你結婚這樣大的喜事,難道不告訴伯父麼?”
孟寒琛慢慢的轉過頭,原是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面容漸漸露出,臉上竟是一層讓江若彤不寒而慄的森然!
她的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那兩片小巧的嘴脣緊緊的抿着,握着雨傘的手指慢慢收緊。
“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是你覺得和冷辰希結婚見不得人,還是覺得這樁婚事伯父壓根不會同意,亦或是,你心裡有所愧疚纔不願說出口?”
孟寒琛問的咄咄逼人,江若彤張了張嘴,卻無法找到自己的聲音。
爸爸生前已經爲她這個不孝女操碎了心,他死後,她又怎麼可能把假的婚訊告訴給他?
她怎麼樣都已經無所謂了,可是爸爸是她的底線,無論如何,她都不允許別人,就連她自己,都不能打擾父親的安眠。
許久之後,她才啞啞的說,“孟寒琛,我爸已經死了,你即便再恨我只衝着我來就好,又何必來打擾他的清淨?你說過,你想爲他儘儘孝心,難道這就是你盡孝的表現麼?”
“打擾?”男人不由得嗤笑,目光中帶着濃濃的挑釁,“你認爲這是打擾嗎?如果女人嫁得如意郎君,我相信,伯父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欣慰開心,你說呢?”
江若彤咬着嘴脣看着對面面無表情的孟寒琛。
孟寒琛給了她太多錯覺,他的痛苦和掙扎讓她以爲兩年前的那次傷害讓他徹底改變,其實不然,他依舊是那個腹黑狡詐的孟二少!
只是如今,他學會了如何隱藏自己的鋒芒,如果給自己披上一層真假難辨的保護色而已。
他明明知道,她最愛爸爸,卻還硬生生的拉着她,讓她在父親面前說出自己最爲不齒的事情!
他得是有多麼恨她,纔會想出這麼可怕的方法來折磨她!
只是,江若彤這次真的看錯了。
他那麼愛她,就連她掉了一根頭髮他都會心疼半天,他又怎麼忍心去折磨她,看她痛苦。
他只是想用這種卑劣的方式逼她說出實話!
天知道他心裡現在酸成了什麼樣子……
“孟寒琛!你對我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恨你,但是,如果你繼續打擾我爸爸安眠,我真的會恨你!恨你一輩子!”
江若彤說的咬牙切齒,男人的眸底閃過一抹揉碎了的痛,他痞子似的笑了一下,“你原本就不愛我,與其讓你慢慢將我忘記,還不如讓你恨我一輩子,最起碼,能在你心裡留下我孟寒琛的印記!”
“你!”
“江若彤,如果你真認爲冷辰希是你的兩人,現在就告訴你爸爸,你找到了人生歸宿,找到了可以給你幸福的男人,你發誓,在你父親的墓碑前發誓,你會愛他一生一世,他也會對你不離不棄!你發誓啊!發誓啊!”
孟寒琛低沉的嘶吼聲讓江若彤不自主的後退兩步,男人陡然握住她的肩膀,她怔愣的看着他陰沉的臉,竟有種不知所措的慌亂。
“江若彤,我知道,你也一直放不下我,對不對?要不然,你不會在和冷辰希逛街的時候顯示出心不在焉,更不會絲毫沒有即將結婚的幸福和喜悅!所以,你還愛我,對不對?”
男人忽然放低了聲音,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的臉,而他向來烏黑深沉的雙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層濃濃的希翼。
雨,越下越大,淋溼了兩個人的衣服。
江若彤半長的頭髮貼在臉頰,單薄的體恤也貼在身上,顯得她越發清瘦高挑。
不遠處的冷辰希,此時忽然握緊雙拳,渾身忍不住的發抖。
面對這樣癡情的孟寒琛,他真怕江若彤會不顧一切的撲進他懷裡,與他一起遠走高飛。那麼自己,就徹徹底底的沒了機會……
江若彤目光在一瞬間的熾熱之後歸於平淡,她的心,他看得透,事實上,她也從來不曾隱瞞過自己的真心。
她愛他,即便時隔兩年,經歷滄海桑田,她對他的愛絲毫沒有減弱褪色,她反而,比兩年前更加愛他……
正因爲如此深愛,她更加不能靠近他!
她慢慢推開他的大手,將雨傘遞到他手中,口吻疏冷的讓人心寒。
“孟寒琛,我想你真的是看錯我了,我並沒你想象的那樣長情,我或許愛過你,但那份愛早在你媽媽給了我五百萬讓我離開你時不存在了!換句話說,我對你的愛,只值那五百萬……而已!我之所以不把我和辰希的婚訊告訴爸爸,是因爲這樣鄭重的消息,一定要兩個人到場才行,我改日會和辰希過來,一起告訴爸爸這個好消息,也正好讓他看看未來的女婿是何等優秀!”
孟寒琛倏然擡起雙眸,長眉緊縮在眉心,狹長的眼眸之中漸漸氤氳出一種莫名的情緒,似憤怒,似悲傷,似心灰意冷……
他雙手慢慢握緊,江若彤甚至能聽見他骨關節發出的卡卡的聲響,那修長高大的身形,因爲過於用力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他根本不曾想,她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這與他設想的簡直是十萬八千里!
“孟寒琛,我即將成爲別人的妻子,請你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要再來糾纏我!如果你尚有那麼一點點男人的自尊,就請答應我的請求!”
她的聲音那麼冰冷,猶如一把利劍,活生生的把孟寒琛的心剖開了一樣,鮮血直流,他自嘲的一笑,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聽見江若彤的聲音響在耳邊。
“今天你利用我父親約我見面的事我不和你計較,但是,以後請你別到他老人家這裡來了,他和我一樣,不想看見你!”
她的話,不給孟寒琛一點點回嘴的機會。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個白癡,江若彤對他棄如敝履,可是他卻一味苦苦糾纏着,甚至還在想着,她是不是有什麼苦衷,纔不肯接受自己!
哼!苦衷?能有什麼苦衷?
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爲她臆想出來的理由罷了!
她說的一點沒錯,他們的那些過去,在她那兒,已經翻過去了。
而她的未來,她的幸福,都在冷辰希那兒……
所有的惱怒和不甘,最後只化成淡淡的自嘲的微笑,他一貫戲謔的目光掃過江若彤毫無表情的冷臉,輕輕道,“沒錯,我是自作多情了,不過沒關係,現在補救還來得及,江小姐,我們……後會無期!”
他將雨傘放到她手中,轉身,高大的身影走進雨中。
黑夜漫漫,大雨滂潑,他的步伐沉穩堅定,他不曾回頭,更沒有絲毫猶豫,江若彤站在雨中,握緊雨傘,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亂成一片。
在她眼前,一會兒是過去兩年的恩愛,一會兒又是孟良晟那可怕的嘴臉,她慢慢的蹲在地上,只覺得全身都麻了,手腳麻,腦子也麻……怔仲間,她得雨傘掉在地上……
她雙臂緊緊的抱着肩膀,擡頭看着男人漸漸離去,輕輕得閉上眼睛。
溫熱得液體從眼眶涌出,混着冰涼得雨水沖刷了她蒼白冰冷得臉。
她知道,他是愛她得,一直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