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說話,水安自然也不敢說話,他就那樣站在那裡,飛快的轉動着心思:太妃如今上了年紀,王爺是這府上的家主,是這府上唯一的一個男主子。王爺孝敬太妃不假,但太妃畢竟是女人。這個世上,女人從來就不能離開男人獨自過活,更何況太妃的心中根本出了她的兒子在沒有第二個人。而小王妃如今是王爺的心頭肉!王爺是王府的主子,小王妃便理所當然的是這府上的主母。自己做一個奴才的奴才,再怎麼說也不是個體面兒的事兒——秦姨娘再大的本事兒,她永遠也不會成爲北靜王爺的正室王妃,何況,這位小王妃還有太后做後盾!
水安能想到這些,王府裡的其他奴才也自然那能想到這些,但是僅憑着這一點點想法,也不能說這些人已經對黛玉就已經心服口服,準備一心一意跟着黛玉了,他們不過是抱了個隔岸看火的意思罷了——鬥吧,你們哪個鬥贏了,我們就聽哪個的話兒;反正他們只是奴才,哪個贏哪個輸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跟定那個能贏的人才可以。
黛玉終於把茶鍾兒舉到嘴邊兒吃了一口茶,然後輕輕把茶鍾兒放在了桌几上。又拿着帕子輕輕的擦拭了一下嘴角,打理完了以後,黛玉才漫不經心的擡起頭來:“哪一個是大總管?”
水安鬆了一口氣兒,黛玉終於開口問話了!黛玉一開口,他感覺壓力小了很多:一個不說話的主子,他還真就沒有法子應對。
水安上前一步躬身道:“王妃,奴才水安,現在是府中的總管,王妃有話儘管問奴才便是。”
黛玉輕輕點了點頭:“好的,我想知道他們這些人都在領的什麼差事,這府上平時都有些什麼事情,各處的要領就由你說吧。”
水安躬身爲禮:“是的,王妃。”
水安的話還沒有往下話,黛玉又打斷了他:“只是,水總管,有一樣你可聽清楚了。該簡單的簡單,該詳細的詳細。我不想你回完了之後我什麼也沒聽懂,也不想你回上一兩個時辰我還是什麼也沒聽懂,你知道了嗎?”
水安聽到黛玉的話,心底一顫,立刻點頭道:“奴才明白,王妃。”
“明白就好,那你就開始說吧。有什麼地方我聽不明白,自然會問你。”黛玉的聲音淡淡的,聽起來還有幾分慵懶,但她說的話和她的慵懶卻絲毫都不沾邊。
北靜王府上的奴才們打心眼兒裡多出了一絲敬畏,而水安更加絲毫不敢怠慢,於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把附上的事情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並且在關鍵的地方多加了幾分詳解。其條理分明。
水安回話中間,黛玉問了有尋麼一句、兩句話,讓水安更加小心在意的回話,不敢有半點兒大意兒:王妃年紀雖小,但是見識非凡,所問的話都切中要害,他可不想第一日回話便被小王妃駁了臉面,在府中所有管事兒們面前丟了他的老臉。
其餘僕從在下邊立着,聽水安如此小心謹慎的回話,其中一些忠實點的便對黛玉又加了一層敬怕的意思。在這北靜王府上,能讓水安如此謹慎的人不多,最起碼在秦姨娘面前,水安就從沒這麼小心謹慎過。不過也有某些管事們也在猜想,這水安是不是因爲王爺在場的緣故也說不準。
其實,黛玉此時的心中也並不輕鬆。她知道,這幾十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自己若是行錯了半點,以後便會被他們恥笑了去。在他們的眼裡,自己本就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如果再行錯了事說錯了話,他們越發的看輕了自己。所以,黛玉這會兒問的問題都是她極明白的,她不明白的,反而一個字也沒問。
水溶一直極爲認真的聽着黛玉說話,暗中觀看着這些管事兒們的神色,他再一次不自覺的看向黛玉:自己的小妻子,這個花爲肌膚玉爲魂的小女子,倒底能給自己多少驚喜呢?
水安回完了事兒,黛玉點了點頭:“再詳細的事情,等我看完帳冊後再說吧。”
水安道:“是的,王妃。奴才回去馬上整理好帳冊,下午就親自送到夫人院子中。”
黛玉聽到水安的話點了點頭:“好的,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
水安忙答應着,又給水溶和黛玉躬身告退,衆管事們方依次慢慢的退出去。黛玉輕輕的出了一口氣,慢慢轉頭看向水溶,“王爺,妾身無事,先回房去了。”
“玉兒,咱們一起回去。”水溶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他一邊說着,一邊起身,竟是走到黛玉跟前,擡手要扶她起身。
黛玉的臉又紅了紅,她不想扶他,於是看了看邊上的紫鵑。可是紫鵑偏偏低着頭,根本沒敢看自己。
水溶彎下腰,伸手拉過黛玉的手,輕笑一聲:“有我在,還用丫頭們做什麼?”
黛玉只得憑他拉着自己起來,從心裡再次告訴自己:“他不過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對自己好罷了,一個閒散郡王也是要看太后和皇上的臉色的。”想到這些,黛玉微紅的臉慢慢平靜下來。
黛玉就這樣憑着水溶拉着自己的手,出了議事廳,沿着院子正中的青石路面往後面去。剛走到院子裡,便聽見那邊廊檐下幾個管事媳婦站在一起,悄聲議論着什麼。黛玉原本不願多問,但偏偏有一句話傳進了自己的耳朵裡。
管事娘子們中有一個人嘟囔了一句:“哎呦,原來也不曾有這樣的麻煩,只要按原來的規矩行事不就好了?這原本也是太妃定下的規矩,還能有錯不成?偏偏有人要來個什麼‘新官兒上任三把火’,當真是不把太妃放在眼裡不說,也連累我們多做多少事兒?”
“快別說了……看王爺聽到不把你趕出去。”另一個管事媳婦因看見黛玉和水溶出來,忙撂下這句話轉身走開。
“怕什麼,不過是個小狐狸精罷了。”那個管事娘子背對着這邊,根本沒看見水溶和黛玉等人。
別的倒還罷了,但只是‘小狐狸精’四個字,讓黛玉的臉色白了又白。
跟在紫鵑身後的晴雯早就氣黃了臉,若不是紫鵑拉着她,她只怕早就衝上去,給那個婦人一個嘴巴。
水溶臉色一沉,冷聲喝道:“水安!”
院子裡尚未散盡的家人聽見水溶叫水安,都一疊聲的喊道:“叫管家!”
水安匆忙趕來的路上,早有好事的家人把這邊的事情說給他聽。水安的心思轉了又轉,待他趕到水溶和黛玉身前時,已經有些氣喘吁吁。
水安給兩個主子見禮畢,偏頭看了那娘子一眼:哦,原來是太妃屋裡的人,想也知道平常的人兒哪裡敢這個時候亂開口說話,而且還說這種明顯是冒犯、頂撞和侮辱王妃的話。
水安又看了一眼黛玉,他相信小王妃如此聰明應該知道,敢說這樣的話的人一定是有後臺的。黛玉今日的確讓這些管事兒們生出了懼意,她們原本都是太妃的人,原就比別處的人更有臉面,平時做事業更加高人一籌,即便太妃不待見黛玉,她的膽子也沒有那樣大,敢當着水溶的面說這樣的話。那麼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她本就是受人指使,二嗎,就是她這張嘴真的該永遠的閉上了。
水安想了想便回身喝道:“你們不去做事,反倒湊在一起嚼什麼舌根子?”
黛玉聽到後,掃了一眼那些管事娘子,水安這種明顯的包庇縱容和稀泥的態度讓黛玉心中十分的生氣。這幾個婆子罵了主母,水安只一句‘嚼舌根子”便完事?黛玉非常不悅的看了水安一眼:“水總管你這是做什麼?在我們主子面前訓奴才嗎?他們有個什麼不是,原本應該是你教訓,但有當着主子的面兒大呼小叫訓斥他人的道理嗎?還是,你壓根兒就沒有把我同你們王爺放在眼裡?”
水溶聽到黛玉的話後冷冷掃了一眼水安,水安嚇得低下了頭,他認爲王爺會訓斥他呢——他也做好被訓的準備,但是水溶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沒有了下文兒。
水安一張嘴,水溶便知道了他的心思;他當時便看了一眼黛玉:好些事情還是由她自己處置纔好,不然這起子下人服得人還是自己不是黛玉。
所以水溶沒有訓斥水安,而是等黛玉說話。等黛玉訓斥完了水安,水溶有些歉意的看了看她,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幾個丫頭們,冷冷的吩咐道:“去搬兩把椅子來。”
黛玉自然是看到了水溶眼睛裡的歉意,雖然她心裡很不痛快,但此時不是與水溶計較這些的時候,下人們哪裡還等紫鵑她們去搬椅子?早有兩個有眼色的下人搬了兩把太師椅和一張高几來放在廊檐下,另有丫頭捧着坐墊靠枕茶點等物各色都擺放齊全,紫鵑方攙扶着黛玉,慢慢的把她送到椅子上坐下。
水安沒有等到水溶的訓斥,他急忙對黛玉低頭伏身答道:“是小人的不是,請王妃責罰。”他當然是極懂規矩的人,他這樣做本就是拼了挨兩聲兒罵,也要探一探這位新王妃的底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