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原城中一片混亂。廣陽郡王府失火,驚動了全城。非但是軍士們忙於救火,官府的人也匆忙趕來救護。千家萬戶的百姓聽聞動靜,也紛紛掌起了燈、出了家門,探問出了什麼事情。
而此時,某家客棧的二樓房間裡,卻是一片大笑之聲。
楚天涯卸去了枷鎖鐐挎穿上了嶄新的衣袍,坐在房中的正位大椅上,身邊站滿了人。
白詡坐在楚天涯的身邊,搖着扇子微微笑道:“楚兄此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多謝諸位仗義相救!”楚天涯抱起拳來,對在場諸人一一抱拳答謝。
“兄弟便不用謝我了。”孟德上前來握住他的拳,總算是長吁了一口氣,展顏笑道,“你我兄弟,一死俱死一生俱生,救你便是救我。”
“多謝七哥!”楚天涯由衷的感激道,“小弟無能,計謀不成還落入賊手,害得諸位兄弟爲小弟操勞。”
“誰說你計謀不成呢?”白詡呵呵的笑道,“若不出意料,此時何伯與耶律餘睹已然得手,童貫授首身亡,耶律餘睹正攜他首級北逃。勝捷軍羣龍無首,劉延慶又已被我捉拿。只需楚兄弟去請得令師出山執掌勝捷軍,便一切大事可成!”
“白先生果然高明,高明!”楚天涯點頭笑道,“楚某被捕後,若非有白先生出來執掌大局,恐怕一切巧計都成虛話了!”
“楚恩公,其實我與軍師早就來了太原,只是未曾與你聯繫。就連小妹,也不知道我二人來了。”一旁的薛玉笑道,“你可知道……我們爲何未曾事先知會於你?”
楚天涯笑着搖了搖頭,“還是薛兄直接明說吧!”
白詡搖着扇子呵呵的笑,“其實早在焦二哥不辭而別突然下山的時候,白某心中就有所疑慮,肯定是小妹這邊出了什麼事情,才驚動他親自下山解救。而小妹出事,又必然與楚兄有關。於是我便約了薛三哥,悄悄下山來了太原,四下打聽消息。沒多久,我們就查知了西山那邊所發生的事情。本來等你與小妹二人回城之後,我們是想當面與你們聊聊的。但是楚兄時刻在摘星樓伴着耶律餘睹,或是身邊人多眼雜,我們便沒有現身。再者……我等看到楚兄與小妹如膠似漆、甜蜜溫情,也便不敢造次打擾了。”
“哈哈!”衆人都大笑起來。
楚天涯搖頭笑了一笑,“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對了,蕭郡主可曾去了約定的地方設伏?”
“放心,我雖未知會小妹,卻早已與何伯聯繫過了,因此知道楚兄的一切安排。依照此計鋪陳開來,必然天衣無縫!”白詡搖着扇子呵呵的笑道,“楚兄佈局如此之精妙,小生怎敢將它玩砸了?少時只等小妹將耶律餘睹生擒歸來,我們便可以搖身一變,化作擒拿兇手的有功之人。然後楚兄再將令師王稟請出來,接掌軍權主持大局,便是一切妥當、塵埃落定!”
“真是絕妙好計啊!”衆人無不驚詫讚歎。
楚天涯微然的笑了一笑,臉色卻是漸漸嚴峻起來,“這哪裡是塵埃落定呢?分明是……剛剛纔開始!”
衆人聞言,都默默的點頭。心知,等到女真大軍南下,真正的麻煩與災難纔會降臨。
這時,楚天涯一眼瞟到了靜靜的站在衆人身後,正對他微笑的小艾。於是他招了招手,“小艾姑娘,你過來!”
“大官人有何吩咐?”衆人讓開了一條道兒,小艾走上前來,低頭彎腰的輕聲道。
“不必如此生份,我不是什麼大官人。咱們大家都是一樣,都是兄弟姐妹。”楚天涯微笑道,“這一次多虧你幫了我的大忙。大恩無以言謝,請受楚某一拜!”
“啊!”小艾一聽頓時慌了,不等楚天涯拜倒,她自己卻是跪了下來,“奴家哪敢生受大官人的大禮?切莫如此,會要折煞奴家!”
衆人都呵呵的輕笑,說小艾這姑娘真是識理乖巧,溫柔恭順。
楚天涯連忙起身將她扶起,微笑道:“小艾,你已脫離苦海,以後不要再這樣把自己當作一個賤婢了。其實你很勇敢,也很善良,我們大家都很敬重你。我也十分的感激你。你若願意,以後就和我們大家生活在一起,彼此也有個照應。”
“多謝大官人收留!”小艾頓時淚眼滂沱的哭泣起來,哽咽道,“奴家與同胞小妹都是苦命人,雖是出身官宦人家,卻是小妾所生。家母生下我們姐妹不久便過世了,父親嫌我們剋死了母親從小就討厭我們;主母又兇悍,非但不照看我姐妹二人,還剋扣衣食經常打罵,比對待下人還要苛刻。我們姐妹從小就沒有被人關心過!……到了十四五歲時,主母嫌我姐妹二人在家吃閒飯,就將我們一起許配出去嫁給同一戶人家做妾。且料尚未正式過門夫家就因爲吃了官司而被抄家,我姐妹二人受了連坐,便被罰沒賤籍充爲營妓!……三年了,我們姐妹二人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小妹命苦,被耶律餘睹那禽獸活活打死!今日我卻得蒙大官人收留,我……”
說到此處,小艾再也說不下去,捂着嘴痛哭起來。
衆人聽了,無不唏噓動容,好一個苦命的女子!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拍着小艾瘦弱的肩膀,柔聲道:“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你好好生活便是!”
有宋一代,妓子雖然低微卑賤,但並不受人唾棄鄙夷。但凡名人大家都以狎妓爲風流,妓子從良之後也不必遭人白眼。蘇東坡的家裡就曾經養了不少的妓子,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女將梁紅玉,也曾是營妓出身。
“多謝大官人……”小艾抹了眼淚,仍是哽咽,“奴家生就卑賤後又淪落風塵,身上也是極不乾淨了。本來小妹去後,奴家已是沒想在世上苟活下去。所幸有大官人看覷收留,奴家便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只要大官人不嫌棄奴家污髒,奴家願意爲大官人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伺候大官人左右,不求任何垂憐與回報!——只要大官人不要再將我趕走便行!”
在場衆人都不是自命清高的虛僞之人,因此沒人對小艾另眼相看,都十分的同情與寬容。此時都呵呵的笑了起來,說恭喜楚兄弟身邊多了一個照應之人。
楚天涯微笑道:“別說傻話,我爲何要趕你走?你若願意便留下吧,我就當多了個妹子。正好我嫌家中沒有兄弟姐妹,孟七哥成了家也不能時常伴我。現在有了你這個妹子與我相伴便是好事,我何樂而不爲啊!”
“多謝大官人!”小艾終於破啼爲笑,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激動得臉蛋兒都紅了。
“還叫大官人呢?”衆人都笑道。
“那、那我該叫什麼啊?”小艾撲閃着哭紅了的大眼睛,迷茫的問道。
“叫楚大哥唄!”
與此同時,太行山西北山麓的大槐坡附近。
此處地形險要,正是一處兩山夾成的峽谷,便是北去雲中的必經之路。因爲谷中有一顆參天大槐樹,因而得名。
耶律餘睹帶着五六名侍衛,亡命的策馬狂奔。比及黎明天邊微亮,總算是跑到了這裡,已是人馬皆累,疲憊不堪。
看到前方的那顆大樹,耶律餘睹便勒馬停了,回頭看了幾眼,身後並無追兵,方纔略略放心的長吁了一口氣。他提起掛在馬鞍上的童貫人頭看了一眼,鮮血都已經成了冰。摸一摸自己臉上,也快要凍得沒了知覺。
“咱們在前面的大樹下稍事歇馬,吃些乾糧。養足精神,再行趕路!”耶律餘睹下令道。
衆軍士無不長吁了一口氣,紛紛疲憊不堪的落下馬來,牽着馬朝前走,準備到那大樹底下歇息一番。
正在這時,前方的大槐樹方向,突然響起了一陣悠揚的笛聲。
衆人頓時一驚,紛紛拔出刀來。
耶律餘睹聽了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驚道:“此曲……乃是我大遼皇室納鉢之武曲!——何人吹奏?!”
笛聲未絕,衆人都不敢上前,個個如臨大敵屏氣凝神。
聽那笛聲頗爲激昂奮進,其中卻有許多憂憤與哀傷之音。黎明之際在這山谷之中悠然響起,頗爲弔詭。
“將軍,會是什麼人?不如我們上前看看?”有軍士說道。
耶律餘睹沒有答話,擰緊了眉頭死盯着前方,心中也在拼命的猜,會是什麼人、在這種地方、吹這樣的曲子?
此時,笛音罷了。
一騎,慢慢從大樹後走了出來。
衆人見到那騎,無不瞪大了眼睛,表情驚愕不已。
雪亮的一匹高頭白馬,馬上那人卻是穿一身烈焰般的紅甲,手提一竿紅纓飄灑的太寧筆槍,身後一領血色的金絲紅袍逆風飛舞。
此外,騎士的臉上戴了一個赤紅的面具將整臉全部遮住,只露出兩個眼窩。面具上繪有長長的青色獠牙從血盆大口中伸展出來,形如夜叉鬼魅!
衆人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約而同的退了幾步。
“將、將軍,這是人是鬼?!”
“別怕,定然是人!只是個嚇人的面具!”耶律餘睹強提起精神,大喝道,“閣下何人,爲何在此裝神弄鬼,堵住我等去路?”
紅衣白馬的夜叉騎士拍馬上前了幾步,單手將手中的太寧筆槍平舉起來指着耶律餘睹,卻不說話。
耶律餘睹頓時心中惱怒,“向我挑戰?”
夜叉騎士另一隻手對耶律餘睹勾了一勾,示意他“放馬過來”。
“豈有此理,我還怕你不成!”耶律餘睹火氣上來了,翻身騎上馬,拔出了腰上的彎刀吼道,“管你是人是鬼,殺了再說!”
言罷,耶律餘睹拍馬就上前,沉聲厲吼的揮刀朝那夜叉騎士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