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真是沒預料錯，就知道小姐一定會來問他。不過小姐這個逼問的手段，他真是有點招架不住。
銀光在心裡摸了一把冷汗，把心裡早就打好的腹稿說了出來，“等到伊蓮娜小姐的父親發來消息，就會放她離開。至於韓洛先生，全看他自己的意願了。”
看韓洛的意願？這是個什麼說法，難道韓洛還會不走，心甘情願的被陸莫封關着不成，他又不傻。這麼說來，陸莫封會放韓洛離開，但是會提條件，就看韓洛答應不答應了。
顧傾在心裡琢磨了一下，覺得應該是推斷的這些。
“好銀光，等到放伊蓮娜的時候，你一定要通知我啊。”顧傾拍了拍銀光的肩膀，笑眯眯的說道：“現在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不然我就告訴陸莫封，你泄露了他的消息。”
果然，這纔是小姐的作風。威逼利誘，一舉拿下。溫柔什麼的，都是表面功夫。
銀光無奈的說道：“到時候一定告訴你。”
“嗯，很好。”顧傾目光轉了一下，慢悠悠的說道：“韓洛的手臂受傷了，你能讓人給他送點藥嗎？”
“這個沒問題，小姐不用擔心。”銀光迅速的說道，反正藥物早就送過去了。那傷是爲了小姐受的，少爺纔不願意小姐欠別人的人情。
顧傾大爲滿意，“真是個好戰友。”
解決完這件事情，顧傾在想着。等到伊蓮娜被放出來，她一定要找個空蕩，問問她韓洛的事情。至於陸莫封會提什麼條件，肯定從銀光嘴裡問不出來的。
銀光跟莫里斯兩個人，簡直太有分寸了。能從他們嘴裡得到的消息，都是無傷大雅的。
希望陸莫封別太爲難韓洛了……
……
晚上陸莫封跟顧傾提前去了北街，六爺正在大廳裡抽菸，唱片又換了一張，聽着是京腔。
“我師傅要是罵人的話，你就乖乖聽着啊。”顧傾心跳個不停，捏着陸莫封的手提醒他。
陸莫封沉默不語，也不知道將顧傾的話聽進去了沒有。
六爺聽到了響動，慢悠悠的站起來，看着兩個人穿過庭院走進來。
“師傅，我們來了。”顧傾鬆開陸莫封的手，垂手而立，看起來乖巧的不得了。
陸莫封彬彬有禮的說道：“遲來拜訪，還請恕罪。”
這麼文質彬彬的，顧傾心裡突突着，也就釋懷了。也是，陸莫封披上一層外衣，看起來的確是紳士守禮的要命。
六爺似乎心不在焉的，過了一兩秒鐘，才說道：“坐吧。”
待客的大圓桌擺在廳中，顧傾親自去泡了茶，總覺得氣氛怪異的不得了。
過了一會兒，陸莫封隨行的人拿來一個古樸的雕花小箱子，放在桌上，恭恭敬敬的離去了。
“師傅，這是陸莫封給您的禮物，你看看喜歡不。”顧傾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麼，殷勤的打開了箱子，瞬間就傻眼了。
她下意識的看向師傅，瞧着他兩眼放光，心嘩啦啦的滴血。
師傅啊，我怎麼不知道您老好這口啊。
她坐在陸莫封的身邊，悄聲問他，“你也太大手筆了。”
箱子裡面整整齊齊的擺着一排金塊，看着都能閃瞎眼了。
六爺那叫個手癢癢的，恨不得一塊一塊的仔細摸摸。他在心裡重重的嘆了一句，大神打七寸，果然不愧是陸先生。他那點嗜好藏得緊，卻還是能被陸先生打聽到了。
“禮物重了，留着一塊給我把玩就成了。”六爺拿出一塊，合上了箱子，說道：“丫頭，你去後廚看看，飯菜做得怎麼樣了。”
支開她，有什麼話要說嗎。後廚略微有點遠，她也不指望自己能偷聽到什麼。她師傅的耳朵跟順風耳似的，只要她躲着偷聽，絕對能別逮住。
聽到顧傾走遠了，六爺這才放下心，畢竟有些話，不能讓她聽到。
“陸先生，難爲你對我客客氣氣的了。”六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問着清冽的酒氣，緩緩開口，“老陳走的時候，我不知道。”
“陳老走之前同我談過。”陸莫封淡然的說道：“這些年，多謝您跟他照顧顧傾，她成長得很好。”
六爺聽了，半天自嘲一聲。不過六年的時間，就把顧傾當成自家的孩子了。
有些淡忘的事情，漸漸又想了起來。當初顧傾剛剛過來那會兒，嬌嫩的很，連柴米油鹽都分不清楚。
老陳夜裡總是過來跟他喝酒，“老六，你說我這麼養着小姐，到底對不對。”
將她當做一個尋常的孩子，讓她自己去適應尋常的生活，這樣養着顧傾到底對不對。
當時六爺說道：“既然陸先生把孩子交給你了，一切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吧。只要顧傾活的開心，什麼活法都不重要。”
“是啊，她長得很好。”六爺悠悠的說着往事，“就是太漂亮了，來這兒練功那會兒，好好多小夥子偷看她。後來她跟韓揚在一塊兒，韓揚揹着她，揍跑了不少人。”
三年的時間，不派人調查顧傾，這是約定。
時間一點一點的折磨着陸莫封，一千多天，他也熬過來了。等到時間的約定解封之後，他得到了什麼？一個滿臉是淚的顧傾，一個被感情折磨的顧傾？
他當時在雨中抱着她，看着她酒醉哭泣，整個人就像是被人扔到了泥巴里，狠狠地踩了幾腳。
“我放心將她交給二位。”陸莫封聽到韓揚這兩個字，眼神一寒，“可是你們卻沒有看顧好她，韓揚的事情。我不想再去追究，也別再提了。”
韓揚，他那個徒弟啊，有一顆明朗向上的心。他愛顧傾，可是時間不對呀，可惜了，可惜啦。
六爺在心裡長嘆一聲，“如果不把顧傾交給我們，陸先生你把她嬌養成了什麼樣子呢？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世上所有的東西，你都能捧到她的跟前。可是她不愛說話，整個世界都只有你。這樣早晚會毀了她，其實你心裡清楚，不然當時也不會把那孩子交給我們。”
六爺可算是字字珠璣，點出了陸莫封一些不想面對的事情。
他沉默不語，也算是默認了。
“算了算了，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六爺又喝了一口酒，心裡的抑鬱之情算是封、抒發了一些，“這些年我跟老陳教顧傾看看這個世界的疾苦，讓她自己奔波賺取生活費。她變得堅強，開朗。也是希望將來她遇上難以承受的事情，可以挺過來。陸先生，她往後的人生，希望您多付出一點耐心了。”
“我不妨跟您說一件事情。”陸莫封用了您這個詞彙，也是聽了六爺這語重心長的一番話，對他表達敬意。
六爺舉了舉杯子，“洗耳恭聽。”
……
陸莫封把顧傾帶在身邊的時候，那年她才八歲。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乾乾淨淨的，像個小天使。他過去抱她，顧傾敲了他好一會兒，才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他們相處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顧傾始終一言不發。
不論遇上了什麼事情，她都不吭聲。
陸莫封極有耐心，每天早上醒來跟她說早安，睡覺前說晚安。詢問她午飯想吃什麼，出門的時候想要穿什麼。而顧傾像個失去了靈魂的娃娃，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六爺聽到這裡有些動容，任何一個人，就算在有耐心。付出的永遠得不到迴應，所有的愛與語言，都付諸東流，石沉大海。那是一件相當考驗人的事情，得不到，會讓人變得暴躁。
那個時候陸莫封十八歲，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辦公的時候，也把顧傾帶在身邊，做什麼事情都會詢問她一句。
後來有一天陸莫封出了意外，手臂流着血。顧傾呆呆的看着她，忽然就尖叫起來，滿臉都是淚，彷彿在那一瞬間活了過來。
陸莫封推開爲她治療的人，將她緊緊抱在懷中，那時的心情難以言喻。已經過去了半年，顧傾終於開口說話。
這半年裡，陸莫封每天都同她“交流”，沒有一天例外。
“後來我在想。”陸莫封說完這個故事，聲音略微低沉的說道：“我這一生的耐心恐怕都放在了這個小姑娘身上。”
在這之前，沒有人把顧傾當做一個可以交流的孩子。人們對她有耐心，可是從不跟她“交流”。在她去了陸莫封身邊之前，顧傾是一個被放棄的孩子。
對她付出的愛永遠得不到迴應，她不會表達喜怒，表情永遠是淡漠的。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跟她無關，花開了她不會感到好奇，花謝了她不會問爲什麼。
顧傾跟這個世界斷線了，人們這樣判斷。可是沒人想過同她交流，也許曾經有過，卻不像陸莫封這樣，能堅持半年的事情。
“我敬你一杯。”六爺揚了揚杯子，一乾而盡。
“師傅，準備開飯了。”後堂傳來顧傾清越的聲音，聽起來那樣的開朗明快，誰又曾想過。這樣一個明媚的姑娘，曾經被整個世界放棄，卻始終有一個人緊緊握住她的手。
陸莫封扭頭看過去，正好瞧見跑過來的顧傾，她的臉上帶着笑容，是屬於人間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