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車,在當地長途汽車站,程成和肖安見到了女人的丈夫。孩子見到爸爸,興奮的只要爸爸抱着。幾個人用漢語客套了一番,兩口子又用自家的“外星話”做了簡單的交流,最後終於登上了開往大苗山的大巴。
說是大巴,其實就是一二線城市淘汰下來的報廢麪包車,允乘十幾人的那種。這破車除了喇叭哪都響,這要在衛東市的二手車市場,頂天了也就賣個一兩千。
車裡座位上的座套還算齊整,只是好像從來沒洗過,原本的花色又加重了十多個色號,甚至有點發黑了。肖安率先上車,排着車內的乘客往後坐。這一坐下去,整個人都被四周的黴臭味兒包圍了,加上前座的乘客有點兒狐臭,這味兒,嗆得他差點吐了。不過好歹他挨着窗戶,打開車窗的那一刻,肖安似乎找到了重生的感覺。
一路上的顛簸,耗盡了車上每一個人的體力。
程成坐在肖安旁邊兒,和女人的丈夫坐一排,中間隔了一個小過道兒。爲了不讓自己坐吐了,他覺得有必要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大哥,怎麼稱呼?”程成把頭轉向女人的丈夫。
“我叫***。”提起自己的名字,男人有點不好意思。
“這麼說,您球踢的不錯呀?”肖安從程成的肩膀後面探出頭來,加入聊局。
“嗨!他們都這麼問過我,”男人無奈的搖搖頭,“我哪會那個。”
“郝大哥,你是大苗山人嗎?”程成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道。
“對!我就是在那出生的。”***把頭歪進過道兒,眼睛一直盯着汽車的擋風玻璃,坑窪不平的土公路像是被快速扯動的膠捲,在車底下碾過。這男人對多年未歸的“家”,似乎有些期待。
程成看向***。眼前這個人,個頭兒跟他女人差不多高,比女人還瘦,早已謝頂的頭皮,僅剩一圈黑白摻雜的硬發碴子薄薄的浮在耳後。看不出他的年齡,唯有滄桑還在雕刻着他的面龐。
程成心裡發酸,“郝大哥,你看還有多久能到啊?”
“快了!翻過前面的山,再走幾十裡地,就到大苗山寨了。”***瞄了瞄車外白花花的日頭,“差不多傍晚咱就能到了!”
程成暗暗叫苦,心說你***說話也太誇張了,還有一座山呢,到你這就算快到了?他乾脆眯起眼,不再說話,心裡跟這座山打起了持久戰。
過了許久,車停了。這時的天已經擦黑。
程成被***拍醒,顛簸了快一天,胃裡一直在翻騰,硬是讓他生生的壓了一道兒。此刻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所有的弦兒被崩斷,程成差一點兒吐出來。
在這站下車的就只有程成和肖安,還有***一家。
周邊的一切山石樹木慢慢陷入昏暗,唯有破面包屁股後面的兩盞小紅燈漸行漸遠,消失在濛濛夜色中。
隨之而去的還有肖安心裡面最後一撮撮安全感。背後的大山漆黑延綿,無邊的盡頭淹沒在深藍色的夜空中,像個巨獸正等待他們自己送上門來。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安靜得連趴在***背上早已熟睡的孩子的鼾聲都能聽得清楚。肖安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後,堅持讓程成踮後,唯恐這深山老林裡有什麼玩意兒不小心成精把自己抓去結婚如何是好?畢竟自己警察還沒有當夠呢不是?
幾個人排成一隊沿着腳下土得不能再土的叉路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倒不是因爲素質有多高,而是腳下的山路太窄了,根本容不下兩個人並排行走。半山腰上,絲絲涼風撲面而來,倒比在車上時舒暢了許多。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來,他轉身對身後的兩個外來客說道,“二位,咱們得從這裡下去,這條路通咱們山寨。”
肖安上前跟了一步,順着***手指的方向看下去。臥槽!肖安一閉眼,這也叫路?無非是少長了幾顆草罷了。跟這比起來,剛纔走的山路都可以堪稱“陽關道”了!這都不算什麼,***所謂的這條路還有着將近七十度的大斜坡!黑燈瞎火的都不知道通向什麼地方,怎麼下嘛!
“能不能繞路啊?這坡太陡了,你揹着孩子多危險!”肖安急吼吼地“設身處地”的爲***着想。
“大兄弟,咱們山寨就通這一條路。”女人感激地迴應着,心裡更是覺着這個藝術家志願者心眼兒好。說着話,她頭也不回,當先下去了。
肖安心中叫苦不迭,心說大姐,別“咱咱”的了,這山寨肖爺我再不想來第二回了。
***不再搭腔,抱緊孩子,也下去了。
肖安站在原地沒動,他還在做着深層次的靈魂拷問,我是誰?我在哪兒?
程成從後面拍拍肖安的肩膀,“薇薇安,郝哥說兩天以後有出山的大巴,要不你在這等等?”
兩天?那肖爺不是快餓死了,就是被快餓死的哪位“爺”當點心了!肖安鼓起勇氣再往坡下瞧去,連程OK都爬下去一大截兒了!
“程OK,你個沒良心的,要不是肖爺找人買票,你這會兒還在衛東干瞪眼呢!哎!你等等我啊!”肖安硬着頭皮探下了一條腿,可嘴上卻是不饒人。
不行,這樣不行。肖安急忙把腿收回來,他的腦袋嗡嗡直響,眼睛開始發飄,要是愣下,自己非得張下去不可。肖安靈機一動,乾脆!背過身來,跟爬山似的往下爬,雖然慢點,但穩吶!以免跟保齡球似的把下面那幾位也捎上就壞了。
打定主意,肖安慢吞吞地開始往下爬。可想象總是豐滿的,現實還是骨感的。這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太“說走就走”了,自己連雙旅遊鞋都沒來得及換,還是上午臨出來時穿的那雙“駱駝”牌兒皮鞋。
山石多磨礪,這皮鞋不但不跟腳,還相當滑,肖安好多次,差點兒沒在山腰上劈了叉。這還不說,皮鞋也沒少遭罪,這段坡道,皮鞋似乎經歷了它一輩子的坎坷,早上還相當“板生”的黑皮鞋,這會兒就跟泥捏的似的。
好容易下到坡底,沒走幾步又開始爬山,剛纔還寂靜無聲的世界突然變得“蛙叫蟲鳴”起來。不過程成和肖安沒那心思品鑑遊玩兒,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兩口子後面兒爬了將近三個多小時,氣管子都快捯炸了。
***和妻子反倒是健步如飛,從小在山裡長起來的人,這點兒山路不算什麼。
到達山寨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山寨不算大,但十分分散。月色中,肉眼能見的也不過是相距二三十米的兩三處人家。程成和肖安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山寨裡這種獨具特色的建築風格:這裡的木屋都是被數根粗壯的實木“舉”在半空的,只有順着梯子爬上去,才能回到家裡。
山寨裡一片漆黑,只有***駐足的“高蹺木屋”還有一線燭火。
“郝大哥,你家有人啊!”程成疑惑地看了一眼***,又努力的向木屋的窗戶望去。
“是阿蘭。”***有點激動,他來不及解釋,當先一步爬上了木屋。
程成和肖安相互看了一眼,更加疑惑,聽名字是個女人,不過敢當着媳婦的面這麼急不可耐,那八成是姐姐或者妹妹吧?
“阿蘭是我們苗語母親的意思。”***的媳婦瞧着兩個志願者的神情怪異,急忙上前一步解釋道。“我們回來之前託人給婆婆帶了口信兒,所以她老人家一直在等我們。”
原來如此,程成和肖安也跟着女人爬上了木屋。
木屋比想象的寬敞,而且腳下的木板很結實,跟直接踩在地上沒什麼兩樣,只是迴響兒大些。
還沒等程成完全適應木屋裡的燭光,就感覺從屋子深處突然竄出來一個什麼東西來,被***一下子抱住。嚇了程成和肖安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