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飛隨着欽差北上的最後一百里路,是乘坐鉅艦從水路抵達。
八十米長的木質帆船,先是沿着河流順流靠近神都,隨後是在縴夫們拉扯下,經過了一段逆行段後,大船最後穩穩地滑落到通往爻都的運河裡。
路途算是到了。
在靠近京城郊外時,武飛看到了乘船踏青的王孫公子們的生活。
在樓船上,一羣靚麗舞女們在爲王孫們舞蹈,燦爛頭飾,火彩耳環哪怕隔着百步也熠熠生輝。
宣衝站在自己船欄前觀看,畢竟穿越前那幫主播們跳的可沒有這麼好。
然而這昂頭評頭論足的樣子,引起船上大人物們冷哼一聲,但是在看到武飛那不起眼的隊伍中有着欽差王旗後,沒有發作,轉頭回到樓船中去。
就在宣衝興起時候,則是聽到了樓船那邊有人評頭論足:“不愧是南疆來的蠻子,一點禮數都沒有。“
宣衝楞了楞:“我怎麼沒有禮數?”用激將法詢問了副使錢錚得知,自己直勾勾的盯着別家侍妾看的模樣是孟浪的。
宣衝對此愕然:“允許她在運河上跳,不允許我翹着二郎腿看?“
但隨後觀察一下別人後,發現貌似除了自己,貌似都是很拘謹。
宣衝突然想起了前世一個笑話:外國人能夠最明顯區分出國人的原因是,是敢用看猴子的目光盯着美軍基地門口的大兵看。並且還停下來看,不是負手而立,就是一隻腿撐着,一隻腿斜着,從背後看這個站姿是“民”。這其實是缺失尊卑概念的體現。
對此宣衝覺得很抱歉,前世“站起來”的時代習慣了,這一世在南疆專削各種自視甚高之徒,對手上沒有刀子、刀子拿的沒有自己穩當的階層,是半分尊敬都欠奉。
宣衝心裡默默反駁:“等級制度,我懂,我明白啊,但是實在是難以尊敬啊。”
瞭解情況,但宣衝絲毫不慣着“就看,就看”,於是乎搬來個桌子和板凳,坐下來腿翹在桌子上看。同時目光灼灼掃射那些京城中爺們。
在另一邊的船上,隨着公孫王子們回到船上,舞女們也開始在船上洗漱,一個明眸皓齒,戴着火彩耳環的女子笑盈盈把一盆髒水從船上丟下,剛好淋到了下方縴夫,當縴夫們直勾勾看着她的時候,她捂着嘴,甜甜的笑着,彷彿是做了賞賜。
宣衝凝視這一切,從原先看主播跳舞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頗爲不解道:“到底是什麼,讓爾等近侍的賤婢們也自認爲成了大女子呢?”
披金戴銀招來貴人們的喜,也幫貴人們平攤了債啊。
…運河水流潺潺,船過帶出渾濁…
終點站靠近,宣衝擡頭看着大爻在雲端中浮現的宮殿樓宇,露出了所有土包子第一次來京畿之地的表情。這樣的表情讓欽差團隊中其他的人很滿意,其心裡得意:“南蠻來的土包子被震懾到了吧。”
宣衝的確是震懾到了,是被這個古代管理水平下維持這麼大的城市所震撼到了。神都除了沒有層層迭迭的鴿子籠建築,各種立體建築卻是密密麻麻,城內沒有樹木,人口密度極高。
宣衝做筆記:神都各個區域內肯定有控制人口流動的機制。因爲在沒有二十一世紀地鐵公交站等疏散系統,更沒有幾十層樓的商場容納流動人口的情況下,以古代生產能力,如果人集中抵達這個城的某處市集,那是必然會出現踩踏。
類似於二十一世紀歌星開演唱會這種事情,在這裡是不可能的。
自己前世演唱會都會造成嚴重交通堵塞,需要安保維持秩序。
宣衝在詢問後知曉了城市內晚上是有宵禁的,並且白日內除了貴族的車馬,平民百姓是不允許跨越街坊界限。當然,饒是如此,在大城市陷落時,絕對會有大量百姓跨越界限到其他坊去過一把“搶掠”癮。
這也就是東方攻城後,爲何要彈壓街道上搶掠的“地痞流氓”;哪有那麼多“地痞流氓”?都是城中老炮。
宣衝進一步開始思考:佔領大城市後,如何維繫統治?
鉅艦來到碼頭上,很快碼頭上就有搬運工人等在一旁,武飛觀察到,這些碼頭工人附近,有着一些膀大腰圓的漢子維持秩序,他們之間互相插科打屁。
武飛擡起耳朵仔細分辨這些人的交談,瞭解到他們屬於破風幫的金橋堂口。
恍然之間,武飛明白了,這片區域的勞工是由幫派控制,準確的來說,各個區域的人口是幫派和官吏們協同控制。
神都官府看似是給衙役,差人發俸祿。但實際上不少差人到手上的銀子,九成都是灰色的。
宣衝備註:差役在現代社會屬於公務員;而在東方禮法王朝體系,官府只是給他們一個名分。這些差人是靠着自己本事,在三教九流中吃的開,哪家哪戶今天從街坊出去,哪些商戶能夠做買賣也都是這些。
像碼頭上這樣的搬運工,多來自於都城外討生活的外地人;差役和當地幫派一起控制這些壯丁。
武飛瞅到了隔壁酒樓上和其他人談笑風生的差役,確定,這些差人本身就是江湖人士。——簡而言之,如果大軍拿下了這個城池後,想要讓城市繼續運轉,是可以通過控制當地衙門,來穩定城市。
當然,如果衙役們無法穩定住城市中亂局,出現了不穩定,那往往就是通過讓大兵“硬核削減人口”的方式來處理。
武飛點了點頭,在系統預留的備忘錄中記錄:攻下大城市時,相關奴隸營配套一定要安頓好。
…入城…
武飛這一行隊伍,有着戟兵在前面開路,故,一路上閒雜人等規避,與三教九流並沒接觸。
武飛下榻在賢良祠後,與宮騫告別。宮騫:“源常兄請暫待數日,陛下很快就會召見你。“
武飛點了點頭,瞅着賢良祠外的街巷,一幅興致勃勃的樣子。剛想要詢問宮騫晚上有沒有空,一起找個飯館搓一頓。宮騫已經離開了。失去了一個話伴,武飛不由有些寂寞了。
當天下午,武飛就遊走在了街道上,看着街上賣藝的耍子們。——作爲外地人,武飛在看着街頭賣藝的短短半盞茶時間,就遭遇兩三波扒手。
武飛揪住了一隻拿着小刀的小手,無奈道:“和夏天蚊子一樣防不勝防。“
揪住了賊後,並沒有讓賊收斂,相反這十三歲的小賊一臉兇相,反斥武飛當街持白刃。——並且高聲叫嚷起來。
周圍也沒人見義勇爲,武飛看了一下週圍人看熱鬧的表情恍然明白,原來這就是“外地人”的待遇。至於這扒手爲啥沒想過自己是“大人物”?因爲就算是白龍魚服,大人物在市井,也是有貼身小廝的。但武飛這步子都沒有正形,突然加速突然減速,東走西逛,哪像是有僕從的樣子。
差人走過來後,聽到了武飛的口音後,一開始也是站在扒手面前,反向污衊武飛是當街用白刃搶劫。
這白刃是那小賊割衣服的刀,可謂是無所顧忌地顛倒黑白。想想也是,本地扒手能在這兒混下去,其背後頭頭,都是給官差們孝敬的。
在武飛提及自己是賢良祠的新客後,稍微收斂了一點,但差人依舊是維持強硬敘述道:“你先跟我走吧,等你家主人來了再領着你走。”——言語間是把武飛當外官帶來的僕從。
小扒手興高采烈的咒罵:“好好瞧瞧,天子腳下是你這個外鄉人能夠撒潑的?抓你大爺我?!能抓到大爺,大爺跟你姓。”
武飛不自禁的瞅了瞅自己,自己像是僕從嗎?
後來,武飛知道自己是太年輕,這個年齡不可能是朝廷的大官,且,都城中各家公子們,這些差人都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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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更像是外官身邊的小生,只要枷鎖住後,隨着外官來找來,可以敲一筆銀錢。
就在枷鎖準備朝着武飛身上套去,武飛暗藏手段準備反擊時。
一聲暴喝,將差人給喝住,一個挎着刀的差人走上前來。訓斥了這些有眼不識泰山之人。——此人是賢良祠那邊派來盯梢武飛的,遠遠地跟在兩百米外,聽到動靜後連忙趕過來。
武飛見到有人接手衝突,便沒有理睬,自顧自走了。但想了一會後,把那年輕小扒手給領走了。因爲看到他在差人面前失魂落魄的樣子,自己要不出手,他回去要挨一頓打。
武飛抓住這孩子的手,對他說道:“你以後跟我姓,你就叫武俱往吧。“
小孩子想要掙脫,但是被攥的更加緊了。
…暗衛上報…
在金鑾殿上,戍帝操勞一天,看着自己腳下密司彙報上來的信息。
戍帝拿着賢良祠那邊消息,覺得頗爲有趣。
良久後,他想起了自己在宮外的那位紅顏知己也恰好半年沒見了,於是乎,決定微服出訪一次。不過想了想還是等一會。
畢竟武飛晾了戍帝兩年,帝王不能不要面子的。
一旁黃門默不作聲守候,但常侍幾十年的奴僕已經從主子表情中明白,得對賢良祠那邊清一下場,莫讓城中紈絝們不小心衝撞了聖駕。
…游龍戲鳳…
武飛來到都城十五日,從西市逛到了東市,在武俱往帶領下了解這城市各路江湖事情。
而通過江湖中矛盾,武飛推斷出“馬匹”“鐵器”“糧倉”交易情況,畢竟江湖衝突背後就是名利,“利潤”多的地方纔會出現江湖爭鬥。
前世某些電影中,“古惑仔”一個個江湖義氣老大各自拉人會談,彷彿爭奪什麼金融命脈,其實就是爭街道上賣盒飯的資格。
武飛通過調查,粗略估計整個神都城,人口大約在九十萬左右。
武飛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將城市,火藥工坊,馬市,兵革工廠,以及各級官員在城市內的分佈都記錄完畢。畫了一張簡單軍事草圖。
在這個過程中,武飛一直能夠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跟着。並且這幾日跟隨的人越來越多了。
武飛在市井中化名爲“宣源常”,遊走於茶樓中探聽着眼下大爻局勢。武俱往則是跟在後面蹭吃蹭喝,幫武飛這個外地人避雷。
今天,武飛依舊是坐在茶鋪中,釋放自己自研的“磁蟬”法術,也就是一個會飛的竊聽器,瞭解這三教九流之間的消息往來。
例如在六十步外,一羣蹲在宅院牆蔭下的車伕們正在對朝廷北邊的兵馬“鍵政”。
武飛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敲打桌子;突然間感覺到一些異常,那就是自己身邊盯梢的人多了,當然這次盯梢的中心不是自己。如果是以自己爲中心,武飛會第一時間下意識閃避“焦點”的位置。
很快武飛確定了這“焦點”所在,雖然不是自己,但是奔着自己來的;茶鋪門口,一個帶着富貴氣的中年模樣老者,在傭人的攙扶下坐下來。老者應該面龐上都是橘子皮一樣的皺褶,但這“中年人”顯然養尊處優,並且看似和藹,但是雙目中彷彿暗藏雷霆。
武俱往對情況很敏感,原本顧着吃花生米的他立刻站起來讓出路,站在武飛身後,如小廝模樣。
武飛仔細打量老者身旁這個傭人,面上沒有鬍鬚,行動陰柔,顯然是閹了的人。
…老少皆演…
老者問道:“這位小哥,我坐在這兒不妨事吧。“
武飛頓了頓:“在下宣源常,您坐在這不妨事,但是小子手裡的銅板只有十來個;長者若是讓小子請上一杯,恕小子兩手清風。”隨後給武俱往二十文錢,讓其一邊玩去。
一旁黃門想說啥,被按住。
大家就這麼幹坐着,但武飛並不急,拿出一個帶着聽風術的扳指在指頭慢慢旋轉。這扳指能夠接收到一百步內他人對話。而武飛如同扭動老式收音機旋鈕一樣調節頻道。
20步外,車伕:“沙門關那邊,我朝邊軍被打的大敗,嘖嘖嘖,人頭滾滾啊!”
車伕2:“真的假的?”
車伕3:“我家兄弟在馬監做事,邊軍報信的馬,都帶着箭傷回來了。“
車伕們七嘴八舌提供情報。
茶鋪裡,武飛要了一碟豆。把收音機調到二十步外。
老者望着這夥車伕,眉宇中透露煞氣。
一旁黃門想說啥,但沒法插嘴,乾着急。
一盞茶後,那個車伕有活了,話題轉到李大人家請戲班。
武飛對這話題不感興趣,開始收拾豆子倒入自己的食盒中,準備換場——自己手上的卜算銅錢,會引導自己去下一個有話題的地方,去吃瓜。
然而這次,老者問道:“這位小哥,對大爻的兵事很關心?”
武飛:“嗯,捕風捉影而已。“
一旁黃門急忙插嘴:“既然知道是捕風捉影,爲何見你聽得興起?”
武飛笑而不語看着這個黃門,似乎是被武飛目光剖析,這黃門無法再出口,一旁戍帝也知道武飛其實是知道的,只是眼下大家都能裝不知道,遂,打圓場:“我家僕人缺乏管教,讓小友見笑了。“
武飛:“無他,貴家家僕,嗯,是心繫國家的。“隨後迴應道:“之所以捕風捉影,是因爲在不透風的屏障內,若是任由籠中鸚鵡學舌一問一答,很難聽到外界分毫。“
“大爻首善之地,太平安穩。與天下其他各處,是兩番景色。故,雖然販夫走卒之輩傳來的江湖言論十有九假,我作爲不能挪步的宅中人,也要察風聽雨。”
戍帝扶了扶鬍鬚:“那小友認爲這天下,如這些俗人所說,處於驚濤駭浪中?”
武飛:“本朝天子在上,雖然有些風浪,但不會有大亂。俗人們多是誇大其詞。我聽個樂。“
戍帝不禁點頭笑容溢滿:“那這朝天子百年之後呢?”
此時周圍的茶客聽到這種話題,都連忙付錢離開。一旁茶館老闆也想來攆人(武飛這一桌),但是被角落中暗衛擋住了,且在暗衛亮出腰牌後,癱坐在一旁等待。
武飛看了看天空,緩緩道:“天上事情,你問天上人;我在地下只能看到今日的天。”
說完後,武飛等了一會,對戍帝說道:“長者可以放小子我走了嗎?”
戍帝看了武飛一眼,笑着迴應:“小友在城中多遊玩幾日,我想以後我們能見面的。”
武飛小心思被識破後,尷尬的笑了笑。
話說戍帝要是當面點頭,同意“放走”,那麼武飛就算是“領旨”了,隔天就能偷跑;即使是被逮住了,也能敘說自己領旨了。
…年輕人還是太嫩了…
戍帝看着武飛離開的影子,用帶着一分讚歎的語氣說道:“多少年了,有人敢這麼對朕直諫。“
隨後起身,吩咐道:“回宮。遣人將東西給萬秀,告訴她,最近朕不能來了。”
萬秀是本地花魁,戍帝近年來微服出行時,習慣打賞的“女網紅”。這次也是覺得順路,與街上窮閒逛的武飛見上一面,當然被武飛破壞了興致,也就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