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奮行城外,連片的稻田上,稻穗正隨風擺動。這對於南疆來說是“高新產業”。
土人們現在正在從粗放的採集轉變爲種植業。但大部分土司交出的答卷不堪入目,一斗種子只能出三鬥糧食。田中稗草壓根不除,也不願意撿糞漚肥,好一個佛系種地。武飛:“就是我自己種盆栽也都比他們用心!”
大爻南下的農人,在農業上是精耕細作,對多少畝地插入多少株,都進行了用心的統計。
武飛也對稻米穀粟等農作物格外重視。並且規劃試驗田,確定各個作物在南疆的水土契合度。
例如現在,奮行城周圍的田畝中,遵循如下標準:一畝地八百株苗平插後,每一株間隔處埋入了南疆河流中淤肥;爲了保障灌溉,更是沿着大河修建了巨大水車。
奮行城二十公里外,一條大壩已經直接攔截了河流,水位被堤壩擡高三十米後,灌入各個渠道。一些主幹渠附近的大型水車吱呀呀轉着,這些轉動的木頭機器,頗有一番機械朋克的風格。
北部來的農人們穿着麻布,搖搖晃晃的在田埂中小心翼翼伺候着他們的責任田。爲了防蛇,大家把田埂處的雜草都清理的非常乾淨。
這就是北方的新移民帶來的先進農業技術,也是他們被武飛善待的原因。
…系統:分析“耕戰”文化…
所謂農業技術,具體的概念是什麼?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大學生的時候,宣衝會說“基因育種”“滴管”等一些技術概念;但是在真正操作菜地後則是明白,農業和其他製造業一樣,競爭力分爲兩頭:研發創新和基層執行落實。兩項都是核心競爭力,少了一項都是瘸腿鴨。
而在農業上,其實更依賴於基層執行力。
曾幾何時,東方工業科技落後時期,對於己方農業模式過於輕蔑的敘述爲“勞動密集型投入”,彷彿這就是“低賤體力活”。
農業說白了,就是對人類所需要的生物,在生長時進行“計劃性”的控制;這類似於二十三世紀後體育。
例如宣衝,現在對自己的體育活動,每天都進行標準數字化檢驗;對一項項數據的關心,就如同前世老年人每天看血糖、血壓,看散步消耗的卡路里一樣。
系統給自己介紹的未來人類體育的路子,不是上什麼科技藥物,而是投入的計劃性越來越強。而農業生產這一塊,也是“精密計劃調控”勝過“基因調節和肥料堆疊”。
“勞動密集型”是粗獷命名,“作物全生長週期精準規劃”纔是相匹配描述。
精耕細作就是比刀耕火種要先進;中世紀西歐的薩克森輪犁,三圃制輪作,就是沒有用曲轅犁細耕,每天掐稗草,隨時保障水位有優勢的。
哪怕到了現代,在種子、化肥,農機等體系上東西方拉平時,東方農業在豐富度和多樣性以及對地形的適應度上是吊打西方。
毆米農業生產體系僅僅只能靠着大平原地區的產地優勢生產原材料;這樣的農業生產極度依賴於大市場,只有在打垮其他地區大農業時候纔會有高利潤。
在國際市場上所有大賣家都維持自主大農業時,毆米的農場主就只能維持低價,且承擔市場波動高風險性。
毆米農場主們從農奴時代傳下來的指令性農業生產習慣,和東方農業經營者自發的精耕細作習慣是有着代差。
二十世紀東方農業還在低機械化低科技的狀態下,看不出“東方農業經營思路”的優勢。
到二十一世紀,東方農業工人也全面使用各種各樣的無人機,電子監控大棚,自動噴灌業務,以及山地小農機,全面降低勞動體力難度。
毆米農業就被定死在低附加值的供應鏈上,即,給牲口供應飼料。
倒回看,歷史上“拔苗助長”這個詞看起來是可笑的,但這個詞彙是在那些農奴制國家裡面根本誕生不出的——誰會沒事把禾苗一個個拔起來?這背後反應的是一種農業嘗試,是不惜將勞動力部署在了每棵禾苗上,只不過是失敗了而已;要是成功了那就是另一說了。插秧這種把禾苗倒騰出來再倒騰到水田裡面的行爲,就是成功案例。
東西方科技加點是不一樣,“農業”是東方重點加點項目。
宣衝:原始社會到奴隸社會這個階段,生產力進步後產生了一定量的物資溢出,讓有些人脫離繁重的體力勞動投身到了腦力勞動中。
這部分腦力勞動,具體上也就是:脫產者們對觀察到的某些自然事物現象,投入“計劃性”操作,類似於看星星,看河流,察覺物候變化,然後聯繫到生產應用上。
而人類文明早期過程中可以養活的“科技探索者”數量是有限的。用文明遊戲術語來說,在一個發展階段只有少量科技點,只能選擇性加點。
大航海文明的學者們,將“計劃性”投入到對洋流魚羣洄流的觀察上;而東方文明則是將計劃性投入到耕作中。
宣衝對文化制度進行總結:所以想要點出先進性農業,就不能把農人變成奴隸。耕戰體系中,必須要保障自耕農的地位。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武飛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把北方來的爻人降爲奴隸;儘管他們多次觸犯法紀,武飛其實是儘量傾斜的。即使是難以避免的,也儘量“法外開設渠道”。
…整齊禾苗的分割線…
這一天武飛正在視察農田,種植園的一位位公共奴隸營的領班們,如同小幹部們遇到大領導,開始介紹開拓團的繁榮成果,從最新的作物種植狀況開始。
然而在經過奴工時,武飛聽到路邊“這就是大人物啊”,“我等今天能多點餐食了”這類低語。此時武飛耳目超人,能在二十人的對話中分辨各種內容,而其中一句“欺上瞞下”,充滿怨氣的話,非常突兀的被武飛聽到了。
武小雀對好話是沒什麼感覺,但壞話一定是聽得清楚。
於是乎,武飛停住了腳步,思索了一下,並沒有直接詢問,而是對奴主們臨時吩咐,想要聽一聽奴隸們的話,需一個個詢問,讓奴主們把隊伍帶過來。——因爲直接詢問的話,太明顯了,在人帶過來之前,集團內中下層自行“打擊報復”會讓發出信息的人直接暴斃。
武飛現在帶入君主開始分析君主困境:人類社會中,處於一定高位後,想要見到下層人,是得需要其身邊集團默許的。否則的話,哪怕點名要見到下層人和物,都會被感覺利益受損的中高層集體捂住。這就是明不得不啓用錦衣衛、宦官等特務機構,清則啓動密摺制度的原因。
兩個時辰後,在經歷過一陣歌功頌德後,武飛碰到了那個“怨氣十足”的奴隸,那是一個爻人。他脖子上掛着鐵圈,而不是刺字,就是證明。
武飛瞅着他,他機械性進行了歌頌後,並沒有說出諫言。
武飛只能開門見山:“你剛剛抱怨什麼?”陳四,做奴隸前的名字,叫做陳勝昔,在聽到武飛點出後,矢口否認。
武飛:“你說不說,我都會把你從這裡調走。說的有用,你脖子上這個環就可以取消掉;而說的沒用,你會去當礦工。”
陳勝昔頓了頓,開始講述他在下層瞭解的情況。於是乎,武飛深吸一口氣,瞭解到了有關下層一個正在發生的嚴重腐敗案件。
要談腐敗,先得細說南疆將軍府體系下龐大的公共資源。畢竟沒有公共資源是沒法貪的。正如後世只有強國大國纔有一些誇張貪腐,至於小國常年位於國際清廉指數排行榜前列。
南疆的資源就是公共奴營。
目前奮行城快速建設,靠的就是“勞動力統一化”管理,此處大農莊體系,相對於大爻北的村落們,可以近乎免費的獲得這些“勞動力“做清理水渠等雜活。
在大爻北方,也是存在這種“公共勞動力”的現狀,即小麥西向東依次成熟,各地村子都要拿出有限糧食,來僱傭外地趕來的“麥客”勞動力,即使這些村子遭了災,存糧撐不過去,青黃不接,要餓死一些人。但是在豐收時還是要僱人,否則糧食收不回來。
大爻體系下,僱傭麥客是商業行爲,由牙人幫會來招募人手;而在南疆這裡屬於公共服務。
這幾年武飛是非常關注公共奴營的政策,生怕勞動力們不正常損失。例如防疫就是武飛次次都強調的,每個土牆上用白灰都刷着標語,水得是喝燒開後的水,飯不能是餿的。
在將軍府的命令下,奴營的管理者每日是要檢查奴營中“丁口”的狀態,監察力度,就和農人自己能摸清楚自家牲口有沒有掉膘一樣。而就是由於這個命令,默許公共奴主們對各個區塊的用奴要求,可以進行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三十的任務推脫。
在陳勝昔回答中,這些工作任務,奴營負責人其實是完全完成了!但這些負責人,卻將成本轉嫁給了鄉下,並且獲得大量灰色收入。
聽完細節後,武飛連連點頭,早就聽說過奴營的管理者有了巨大權力。根據探查司彙報,武飛知曉這些公家編制的奴主每天是不缺酒肉,各個區塊的移民們爲了確保收成,有足夠的勞工,會對這些奴隸營管理者進行錢財上供,酒肉宴請。但具體收了多少,是沒有賬。
武飛從陳勝昔這邊得到了一些確切估算數據,並且得知公共奴營的那幫人做的事,還不僅僅是“通過勞動力克扣來勒索各個片區農業村落”那麼簡單,他們還參與到了餘糧收購中。
武飛看着陳勝昔,非常感興趣,“他一個奴隸在目前這種每頓是“飢”還是“飽”都得看奴主臉色的處境下,卻算到了那些用奴者們頭頂上司的治理成本受損。這在二十一世紀叫什麼?叫做工賊。”遂詢問他爲什麼會這樣。
陳勝昔:“將軍用奴營,是欲得稅也;若有朝一日,稅源枯竭,將軍自會掠之於外,那時我等會被驅之於沙場。”
對此,武飛非常欣賞地看着他。一個能夠看到全局,能夠脫離自己階層,看到其他階層的利益,並且進行關聯性思考、平衡性算計的人——武飛瞅了瞅他脖子上的項圈,顯然這麼有見識,作爲奴隸還留着風骨的人,應該是先前逃跑,但是被逮到,淪爲奴籍的倒黴蛋。
武飛:“你覺得該怎麼做?首先別給我談仁政。我要的是土地開墾度。糧食多,人丁旺,將軍府的稅賦就充沛,能把稅收到手,能刺激軍士們敢戰鬥。只要能滿足上述要求,仁愛的名聲對我來說是次要的,你在滿足我的要求時,自己獲取保護仁愛的名聲我不反對,但是得先把我交代的本職工作給做好。”
陳勝昔:將軍您是?——他感覺到武飛對他問的問題更加深入了。
武飛拿起手上小刀,煞氣凝聚在刀鋒,輕而易舉切掉了他的項圈後,對他說到:“你現在不是奴隸,咱倆也別玩士爲知己者死的遊戲。實話和你說,我很中意你,替我管人,具體怎麼管,你自己好好想想,給我交個報告。然後我安排你入職,不要想着逃,你不爲我所用,我就要幹掉你,不要想着磨洋工,你磨洋工,我會抽你。”
說到這,武飛想了想,吩咐一下:“我給你五千銀葉子作爲啓動資金,如果你的計劃超出了情況,可以提出申請,十倍,二十倍都是可以的。”
陳勝昔聽到這,按照士人禮儀一拜。
而放浪形骸的武飛,完全沒有剛剛話語中那麼囂張,也按照大爻君主禮賢下士的標準模範,進行了攙扶。
自此之後,陳勝昔進入了武飛麾下,開始幫助武飛對南疆和嶺南地區的底層勞工進行改革,完善體系。一個和大爻體系同源的文官體系自此開始搭建了。
…作業本上繼續進行擴展…
武飛:軍隊成了軍政府,戰爭後勤就從簡單搜刮,變成了長久經營。攤子越來越大,分配也就越來越複雜。重要的崗位節點越來越多,自己掌握的各種“血酬”階層崗位資源,就不能簡簡單單分給敢打敢衝的將士。”
武飛現在的勞動報酬體系中:血酬和苦酬是分的非常明確。
一言蔽之。苦酬就是給與物質經濟的酬勞,是獎金,是福利。血酬則是注重於社會等級提升的酬勞,是編,是自己乃至直系一代子嗣升入管理層的資格。
一個集團內如何公平的進行等級提升呢?亦或是說,如何減少投機客爬到頂層上的概率?首先,戰爭中冒着巨大風險的戰士們,理應在“等級序列上優先“。
然而,血戰之士是有“德”,但在建設領域卻不一定有“才”;縱然武飛可以通過“幹部夜校”的方式培養點撥,但是隨着南疆治理體系越來越複雜,不再是殖民地,而需要長治久安。水利,工匠,農桑,文教等工作推進,已經讓將軍府內幕僚辦公劃分有着“吏,戶,禮,工,兵,刑”的雛形,且每個門類的規則是越來越多
這些官僚細分領域所需的相關知識愈發專業嚴謹,沒有經過考覈篩選,是沒法勝任的。
例如,軍工作坊中的監工們就必須有足夠的“專業”才能,軍隊體系中那些靠着血勞上來的人才,再有“德”都不能插入這些高社會等級管理崗位。
現在的公共奴營的管理者,管理上出現了“德不配位”。這些高管理的位置是“血酬”,但是現在卻變成了找不到人分配的情況。而這些崗位德不配位,就導致了大量浪費。
歷史對此反面教材:東方王朝太平盛世時節,產生了讓歐洲封建主們所羨慕的大量餘量勞動力,但是大量人口所創造的價值,並沒有迴歸於“國家公共工程”積累上,而是被王朝內同樣龐大的官吏系統吃幹抹淨了。
大量第一財富“人口,土地”等生產資料被內部瓜分,形成了大量隱戶的豪門世家。
武飛:“文官體系內,也需要一套公平公正的“血勞”“血酬”分配機制。這就是東方王朝幾千年來困苦的吏制問題。
漢代開始,中樞和豪門的長期對抗行爲,現在武飛認爲:也是具備着高風險性,十幾年積累下來,其烈度其不下於戰場刀槍對抗的短期風險。
武飛在確定要用陳勝昔時,從自己這裡挑選了一批人給他過渡,同時也給了他一部分編制名額能夠招募人手。不過,武飛可以預料到,他九成九會招募世家派系的人。
武飛對此感慨,戍帝給了自己名分,自己也不得不給自己的手下名分。
社會發展就是這麼複雜,一個人凌駕在所有人頭頂上,只有君主和奴隸兩個階層的模式,是不可能存在於一個龐大國家體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