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山脈遍佈高大古樹, 粗大的根鬚扭曲纏繞深扎於地層深處,榮映他們掉下來的時候落到了枝葉繁茂的樹冠上,一路噼裡啪啦地砸斷了不少樹枝。
從清溪村離開的時候天剛破曉, 而此時已經是日頭高照, 卻難有一絲陽光透過樹冠灑下來。
在他們的上空, 時不時會有破風聲響起, 霧獸低沉的吼聲震得山脈草木俱顫, 月舟之內,榮映席地屈膝而坐,眼睛一眨不眨地透過上方透明的擋板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突然, 一隻霧獸撞斷密密匝匝地古樹枝幹,從頭頂的位置盤旋而下, 夾帶着無匹的威勢。
榮映的瞳孔一縮, 可以清晰看到霧獸低着頭, 鼻翼扇動的樣子,它似是在追蹤兩人的氣味。
霧獸用爪子撥開地面上積沉的落葉, 月舟被連帶着不住翻滾,榮映被甩飛,腦袋直接撞向一旁的玉璧,頭暈目眩的感覺還沒消失,又趕忙朝前一撲, 護住了昏迷不醒的乾月。
等到霧獸實在找不到人離開時, 他的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兩人就這麼躲到了深夜, 密林外的動靜才徹底平息下來。
輕手輕腳地將乾月放在地上, 榮映不由自主地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下脣, 之前他太緊張,把嘴脣咬破了。
他俯下身, 把手伸進乾月的衣袍中,摸索了片刻,總算找到了夜明珠。
藉着夜明珠的瑩瑩亮光,榮映將乾月上上下下仔細查看了一遍,這才發現他後背有一處傷,看着像是被霧獸的利爪劃傷的,血肉翻滾,已經結了一層薄痂。
心中的刺痛感再次涌現,榮映眉頭微蹙,顫抖着手想要去碰乾月的背,但是又怕弄疼他,快速收了回來。
幾個時辰後,乾月的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一動,榮映立刻從淺眠中驚醒,輕輕將乾月扶起來,“你醒了?”
環繞在周身的溫暖遠去,乾月此時的大腦一片空白,所以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對,過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剛纔是躺在榮映的腿上。
鼻端似是還縈繞着眼前這人懷中的香氣,乾月靠着一側玉璧,就這麼怔怔地看着榮映。
榮映皺了皺眉,在乾月眼前揮了揮手,難不成是魔氣入體的後遺症?
手剛揮了兩下,就被另一隻沒什麼暖意的手掌抓住了,榮映疑惑擡頭,乾月臉上還是沒什麼血色,只是在榮映看過來時,嘴角扯出一抹笑,他輕聲道:“我沒事。”
但是卻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榮映也任他抓着,兩人沉默着對視,片刻後,他最先開口:“對不起。”
乾月的手握的更緊了,“爲什麼說對不起?”
榮映半是坦誠半是隱瞞,“聚靈芝的事,是我害了你。”
他低下頭,在乾月看不到的角度,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神中仍然滿是愧疚,“我沒有發現聚靈芝裡藏有魔氣。”
其實他知道,雖然只是猜的。
但是錯就錯在考慮到任務,他並沒有提醒乾月。
包括現在坦白,除了良心不安之外,也是爲了消除乾月對他的懷疑,確保自己可以順利完成任務。
“沒關係,我不怪你。”
乾月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榮映倏然擡起頭,沒提防一頭撞進眼前人溫柔地足以將人溺死的視線中。
他抖着脣說不出話:“你···”
爲什麼一點也不怨恨?
哪怕說兩句狠話也行。
“我···”乾月的耳朵紅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只覺得被榮映這樣盯着渾身不自在,便扭頭看向一邊:“反正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
“······”
榮映聞言更加難受了。
乾月醒來以後,他的傷就在以一個難以想象的速度恢復,天還沒有亮,被霧獸抓出來的傷口已經基本癒合。
榮映看的嘖嘖稱奇,他覺得這應該就是所謂的主角光環了吧······
第二天早上,乾月已經完全恢復,根本看不出就在昨天他還是個生死不知的傷患人士。
兩人從月舟中出來,乾月看着眼前被霧獸肆虐過一通的山脈,目光中有一抹厲色一閃而過,但是很快就被正常的憤怒代替。
兩人飛回清溪村查看,那裡不出所料已經變成了一片死地。他們穿過廢墟,從村頭走到村尾,沒有感應到一絲生氣,霧獸肆虐過的地方,生靈皆滅。
乾月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暴起,他轉身往村外的那條河走去,他想知道,這些的霧獸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剛走到河邊,入眼便是已經乾涸的河牀,只見被魔氣浸染成漆黑顏色的灘塗泥沙之中,出現了一個丈許寬的大坑,深不見底。
“你在上面等着。”
說完這句話,乾月便手持靈劍,縱身躍入坑中。
榮映沒有察覺到乾月的語氣與往日有很大的不同,他還沉浸在親眼看過清溪村的慘狀中沒有回過神來。
片刻之後,乾月從深坑中飛出,帶回了一身煞氣,他伸開雙臂翩然落地,一身白衣上沾染了些許灰塵。
榮映迎了上去,“怎麼樣,那些霧獸是從哪裡來的?”
乾月的臉色不太好看,他轉身看着腳下的大坑不說話,直到一股熱浪從下面竄出,大地內部發出一聲沉悶巨響。
大坑果然是連通秘境的,他剛纔回到天坑的廢墟處查看了一下,發現就在倒塌的石壁之後,還藏着一個漆黑洞穴,裡面白骨遍佈,處處都是霧獸生活過的痕跡。
明白是因爲自己的疏忽沒有把霧獸全數消滅,才導致現在的情況出現,乾月心中惱火,上來的時候直接把秘境給炸了。
爆炸引發地面強烈的震動,榮映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本來還在大坑邊上看火焰燒灼裡面一切污濁的乾月身影一閃,及時扶住了他。
“沒事吧?”
榮映搖了搖頭。
乾月說了他在秘境裡的發現,榮映聞言面色沉重,“你有沒有覺得這些霧獸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
他們第一次進入到秘境裡的時候,霧獸羣不是乾月的對手,被他消滅了一部分,但是現在就乾月再次進去查看的結果來看,天坑被毀壞的時候,是有另外一羣霧獸在暗處躲着的。
霧獸會躲着不出來還有情可原,畢竟趨利避害是一種本能,但是爲什麼這麼湊巧,他們大舉突破封印攻入清溪村的時候,正好是乾月用過聚靈芝,氣海凝固的時候。
乾月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往遠處看了一眼,眸光沉沉,“恐怕是我們小看了這些妖獸的智慧。”
如果這真是有預謀的,那麼聚靈芝的真正作用就可以推測出來了,秘境的封印或許早就有了鬆動的跡象,但是出於某些原因,霧獸並不能逃出來。
聚靈芝就是個引子,它們先是以天材地寶吸引人進入,然後再犧牲一小批霧獸,降低來人的警惕,讓進入者以爲被封印的霧獸就這麼多,然後在離開的時候就會因爲沒了後顧之憂,直接打破封印脫離秘境。
然後打破秘境的人必定會因爲一場大戰而靈力枯竭,那麼此時他拿到的聚靈芝就是最好的補藥。
用了聚靈珠的人會怎麼樣,乾月是有親身體會的。
“先走吧”,乾月轉過身,歲時劍出鞘,懸在半空中,“我們要去阻止霧獸繼續肆虐,那些畜生從秘境中逃出是我的疏忽,我必須要爲此負責。”
榮映看着他的背影,停在原地沒有動,直到乾月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回頭看過來的時候,他纔回過神來,隨後踏上了歲時劍。
沿着霧獸飛行的痕跡一路追過去,乾月將速度提升到最快,在目睹了幾個沿途村鎮已經遭受霧獸的屠戮之後,他們終於在距清溪村不到百里處的一個小宗派那裡發現了霧獸的蹤跡。
他們到的時候,離水宗的護山大陣已經被霧獸攻擊的搖搖欲墜,隔着一層滿是裂紋的大陣,黑壓壓的霧獸羣嗜血的目光緊緊盯着裡面的活人,看得離水宗的衆人心中一陣絕望。
離水宗宗主是一箇中年男子,他此時正和宗門裡的幾位長老一起撐持護山大陣,但是霧獸們的一個衝擊,一名長老直接口吐鮮血摔出陣外。
“吼”
“啊啊啊!”
摔出陣外的那名長老捂着胸口,來不及站起身,就被呼嘯着飛下來的一隻霧獸叼住了手臂,帶到半空與夥伴們分食。
噴灑出的血液像是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地淋到護山大陣的上方,給離水宗衆人的眼前蒙上了一層紅色。
“怎麼辦?”
“林長老死了······”
“已經犧牲了三位長老,護山大陣撐不了多久了。”
“我不想死······”
在離水宗大殿前的廣場上,全宗門的弟子都聚在一起,他們背靠着背,手中緊握着靈劍,警惕地防備着隨時都有可能突破護山大陣衝下來的霧獸。
在他們的身後,往日巍峨高聳的大殿已經破碎坍塌,殘存的半塊牆壁上滿是鮮血。
這是因爲霧獸來的太突然,離水宗的弟子們沒有防備,一開始出現了極大的傷亡,直到後來宗主反應過來開啓了護山大陣,這才保下了一部分人。
只不過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他們的安全並不能維持太長時間。
在人羣的最中間,一個小姑娘被牢牢地保護起來,她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年紀,受周圍師哥師姐們的影響,也顫顫巍巍地拿了一把迷你靈劍,像模像樣地舉着。
從護山大陣那裡傳來“咔嚓”一聲輕響,女孩明顯感覺到了師兄師姐的恐懼,她坐在地上,戰戰兢兢地擡頭看天。
在他們的頭頂上方,裂縫的長度逐漸增加,終於“轟隆”一聲脆響,護山大陣陡然崩潰。
“救命……”
一個師姐撲到女孩身上,將她牢牢護住,女孩聽到了師姐絕望的呢喃聲,怔怔看着衝他們飛過來的可怕怪物。
風中的空氣中瀰漫着難聞的腥臭味,她鼻子一皺就要哭出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寒光劃破黑壓壓的天空,霧獸羣裡響起此起彼伏地嘶吼,紛紛墜落在地。
沒了漫天妖獸的遮擋,烏沉沉的天幕被撕開一道縫隙,有光亮撒到了廣場衆人身上。
女孩的視線裡,一道脫俗身影凌空而立,他揹着光,白袍翩飛,仿若天神臨世,踏萬劍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