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兒像往常一樣牢牢守在院門口,警惕的注意着周圍的動靜,絕不因爲這裡是遠離建業城,不常有人過來的別莊而掉以輕心。
院裡時不時會有或大或小的聲響傳出來,以前,她聽了還會感覺頗不好意思,臉紅心跳好一陣,不過,現在,早就已經習以爲常了。
這別莊裡留守的下人本來就不多,爲了他們見面方便,每個月十八,除了管事春伯留着親自守大門,其他下人都會休息一天,因此偌大個宅子一直靜悄悄的,除了風吹樹葉時發出的沙沙響聲,幾乎聽不太到其他的聲響。
可是,今個兒不知道爲什麼,盼兒面對着這片沉寂,心裡頭莫名發慌、不安,總覺着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轂。
忽然,她遠遠聽到“砰”的一聲悶響,驚得倏地就從坐着的臺階上站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
她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使勁看,並沒發現什麼異常,隔着幾道厚實的牆,就是她想要看出些什麼都不大可能,再仔細聽,也沒再有異樣的響動傳來,可她到底安不下心來,想要進去提醒大長公主一聲,可是聽裡頭的響動好像還沒完事兒,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沒敢進,要是弄錯了,打擾了公主的興致,挨一頓打那還是輕的。
沉吟片刻,她決定去前頭大門口找春伯問問情況,便暫離了院門口銓。
從她現在所在的院子到大門口要經過兩三道長長的迴廊。
路纔剛走了一半,她忽然遠遠聽到有腳步聲傳來,而且不是一個,還是一連串好幾個了,嚇得她當即白了臉。
這來的是什麼人?衛六少爺不是早就囑咐過春伯讓他好好守住門,不許放什麼阿貓阿狗進來的嗎?那春伯看着可還是個謹慎的,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公主,往這邊走。”隨着腳步聲,驀地又有女子說話聲傳來。
公主?又有什麼公主跑到人家定國公府的別莊來了?
知道大事不好,盼兒雖然嚇得渾身直哆嗦,還是扭身就跑了。
有人來了,得趕快過去給公主報信。
“金花,攔住她……”
忽然又聽一熟悉的嬌脆清冷的嗓音響起,盼兒不由渾身一涼。
怎麼會是她?
她不敢相信的扭頭看。
這一看,更把她嚇的腿一軟,差點跌地上。
不只安平公主,怎麼大駙馬也來了?
不好了,公主,不好了……
“不好……”她張嘴剛要叫,卻見那名叫金花的冷麪姑娘隨着安平公主的一聲令下,已一個箭步到了她跟前,不伸手攔,也不堵她的嘴,直接一記手刀打在了她脖子上。
失去意識的剎那,她忍不住悲涼的想,還不如就這麼殺了她算了,說不得還能少受些痛苦。遇人不淑,她怎麼偏攤上那樣的主子呢?
越過盼兒,接下來的路上基本就沒了阻礙,在霍燕孃的引路下,他們很快到了那座小院門前,不待進門,就能聽到從裡頭隱隱傳出的激烈、曖昧的聲響。
起初的激動過去,現在的大駙馬已經淡定了,就是親耳聽到這樣的響動都沒黑臉暴怒,冷着臉,表情木然。生氣也是要耗費感情和氣力,爲了她,不值得。
其他人也多板着臉,面無表情,只霍燕娘聽着那些羞人的聲響,漲的臉通紅,直想捂耳朵。
“進去看看吧。”依舊是榮華一馬當先,推門走了進去。
其他人也緊隨其後。
走到房門口,榮華停住:“銀花,踹門。”
銀花剛要上前,卻被大駙馬攔住了。
“還是我自己來吧。”他說。
榮華爲難的輕輕皺了眉,低頭看了一眼他的腳:“你的腳能行嗎?”
大駙馬不以爲然淡淡笑,用他那從剛纔開始就一直提着的傷腳輕輕往地上跺了兩下:“其實傷的並沒你想象的那樣嚴重。”
榮華微揚了眉,瞭然點點頭,稍稍側身讓開了。
大駙馬上前兩步,深吸一口氣,面色一沉,擡腳“咣”的一聲狠狠將門踹開。
裡頭還在糾纏的兩人俱是一驚,豁然停住動作,依然維持着那一上一下的姿勢,齊齊轉頭看向站在洞開門口處的那些,傻了眼。
有那麼一瞬,屋裡屋外一片寂靜,誰都沒有動作,靜的嚇人,不止空氣,彷彿時間都凝住了一般。
榮華一把扯了落在後頭的霍燕娘,將她推到門口,然後低聲囑咐了一句:“叫。”
叫?霍燕娘一臉懵懂,有些反應不過來。
“大聲叫,尖叫。”榮華再次提醒。
霍燕娘這才反應過來,瞪圓了眼看着屋裡的人,張嘴“啊”的一聲尖叫了出來。
好高的分貝。
就算榮華早就準備,都還沒忍住被她驚了一跳。
屋裡,大長公主也終於回了神來,一臉青白的慌忙扯了被子遮了身子,粗聲粗氣的對着門口的吼:“誰允你們進來的?給我滾出去。盼兒呢?盼兒死哪裡去了?”
榮華從大駙馬身後探出了個頭,看着她,不懷好意的冷笑:“大姐的意思,只要大姐允了,我們就能進門來看你們在牀上的英姿了?”
大長公主一看到她便明白過來,怒的睚眥迸裂:“小賤人,是你乾的好事?你好大的膽子。”若不是光着身子實在不方便,她只怕已經撲過去扇巴掌了,雖然不見得能打得到。
“難得連大姐也認同我乾的是好事,我自己也覺得是幹了件大好事,拯救了兩個可憐人的大好人生,讓他們不必再被你們這對狗男女糟蹋了。”榮華皮笑肉不笑的繼續說,“說到大膽,我可也及不上大姐你,你也一把年紀了,家裡有身強體壯的丈夫不要,幹嘛非去勾搭糟蹋人家小弟弟?把人家小弟弟玩壞了怎麼辦?有沒有羞恥心?”
一席話說的屋裡屋外的人都不由傻了眼,怔在那裡半晌回不過神來。
大駙馬嘴角抽搐了一下,輕輕將她往後推了推,自個兒則往前走了兩步,一腳踏進了門:“好了好了,接下來是我的事情了,你就別管了。”說着,伸手就要關門。
這下榮華不答應了,忙伸手攔了:“幹嘛關門?”她還沒看夠呢,而且接下來還是難得一見的動作片怒打金枝。
大駙馬微微搖頭不肯:“還是別看了,免得髒了眼。”說着,“砰”的一聲就將門關上了。
榮華不服氣,還要再去推門,被顧鈺急忙拉開了。
“好了,接下來是他們夫妻的事,你就先別管了。”
榮華不滿的撅了嘴,卻也沒再堅持。就給他們一點空間好了。不過,她也沒閒着,就在外頭豎直了耳朵聽着,自個兒腦補現場情景。
“宋三郎,你想幹什麼?”大長公主的聲音依舊盛氣凌人,不過仔細聽還是能聽出裡頭附帶的顫音的,聽得出來,她確實害怕了,“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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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不敢?”大駙馬嗓音清冷,“你都敢做下這等醜事,我爲什麼不敢?”話音剛落,便聽裡頭一聲清脆的鞭響。
大長公主“嗷”的痛呼一聲,尖聲叫:“我是大長公主,你是什麼狗東西,敢打我,宋三郎,我要你不得好死。”
大駙馬一字一頓,斬釘截鐵,認真道:“我不是什麼狗東西,我是你的丈夫。”說着,噼裡啪啦,又是一陣鞭響。
大長公主一邊吃痛的叫着,一邊怒聲辱罵。
外頭的人聽着幾乎都瞪圓了眼睛,傻了。誰也沒想到,堂堂公主也會肆無忌憚的罵出這樣的粗言穢語。
夾雜在大長公主的痛呼聲中,還另外有男人吃痛的呼叫求饒的聲音。
大長公主都打了,她那相好,大駙馬自然也不會放過,順便也替霍燕娘出出氣。
“怎麼啦,怎麼啦?”遠遠聽到剛纔霍燕孃的尖叫聲,那些還留在莊子裡的客人也不用人領就自個兒聞風找來了。
八卦的魅力總是無窮的。
聽到屋子裡不時傳出的痛打罵孃的聲音,他們都還不知道內情,眼睛鋥鋥發亮,興致勃勃的追問:“怎麼啦,怎麼啦,裡頭到底出什麼事了?”
不過都不用解釋,很快,他們就從屋子裡頭傳出的聲音中抽出零星的重要信息,整合在一起,很快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
大長公主跟衛六有一腿,而且很不巧的被大駙馬撞到了,大駙馬勃然大怒,竟然直接鞭打起了金枝玉葉。
起初的興奮過後,他們不約而同都有些害怕起來。
這……貌似不是他們應該知道的事情,不會大禍臨頭吧?
有些膽子小的,裡頭轉身偷偷溜走了,膽子稍大一些,悄悄退了出去,卻也不走,躲得遠遠繼續看,既看到了熱鬧,還能躲了禍,還有幾個更肆無忌憚一些,反正有安平公主在前頭擋着呢,沒什麼好怕的,直接就停在院子裡大大方方的看了。
“啊,我的臉……”屋子裡,大長公主再次爆出尖叫。
好像打到不該打的地方了。
大駙馬依舊波瀾不驚,繼續用清冷的嗓音細數着她的罪狀:“不順父母、不守婦道、善妒、無子……”最後得做出決定,“七出之罪犯了四,姒清華,我要休了你……”
屋子裡頭驀然靜了下來,沒聽有什麼動作,也沒聽說話聲。
榮華有些按捺不住,正想過去偷聽一下里頭到底在幹什麼,門“吱嘎”一聲開了,大駙馬冷着臉,一瘸一拐從裡頭走出來。
所有人看着他都是一臉驚歎。
出了門,大駙馬便長長舒了口氣,面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輕鬆笑意,終於解脫了,不管最後結果如何,終於出了氣了,一下除盡了心中積攢近二十年的悶氣,真舒坦。
“走吧,我們回去。”他笑着看着在場的人說,“今晚福滿樓吃飯,我請客,見者有份。”
雖然沒人歡呼,不過都忍不住笑了。
“好。”榮華先應道,“難得大姐夫這麼大方,那我就不客氣。”
大駙馬笑着點點頭,又看看霍燕娘,目光柔了幾分:“六少夫人若是有閒也一起來了,還有幾位楊夫人。”
霍燕娘張口便想拒絕,不過轉眼看看一旁洞開的屋子,她就改了主意,盈盈笑着衝大駙馬矮身一福:“是,我們一定到。”反正從今天起,她是不打算再回定國公府了。
大駙馬便笑着衝她拱手揖了揖,算做還禮。
“咱們回吧。”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他是一刻都不想在這污穢之地久待了。
正要走的時候,大長公主忽然尖叫一聲,衣衫不整的從屋子裡頭跑了出來,可以看到她臉上、身上有不少紅色傷痕,雖然都沒見血,不過看着也挺嚇人的。
她惡狠狠瞪着大駙馬,面上的神情看着有些癲狂:“宋三郎,想休了我,你做夢,我偏要一輩子耗死你。”
大駙馬斂了笑,面無表情冷冷看了她一眼,說:“就算你是公主,也不是能爲所欲爲的。”
大長公主咬牙切齒:“那你就試試看。”
大駙馬無畏無懼的正對上她滿是戾色的眼:“不會讓公主久等的。”
這邊剛說完,衛六也草草披了件衣服,赤着胸膛從屋子裡頭跑了出來,赤紅了眸子,氣勢洶洶直奔向霍燕娘,揚手就要打:“賤婦,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衛六的模樣也是生的極好的,要不然也不會被大長公主看上,勾搭到手了,只是現在任誰看了他那張猙獰的面孔,都只覺噁心。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囊。
楊大娘楊二孃眼看着不好,忙護到霍燕娘身前,準備要將那衛六擋開,架勢都擺開了,可惜還是沒能動上手。大駙馬一見衛六跑出來,面色一凜,眼裡毫不掩飾的露出厭惡痛恨的表情,直接過去一腳將人踹飛了,罵了一句:“糟心的東西,看了就覺得噁心。”
衛六摔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呼了一陣爬不起來,沒下人在,恁誰都懶得管他。
“少夫人沒事吧?”大駙馬轉看向霍燕娘,擔心的問。
兩層人擋着呢,當然沒事。
霍燕娘感激的衝他盈盈又是一福:“謝大駙馬出手相助。”
大長公主微微眯了眼,冷眼旁觀,脣邊緩緩勾起一抹陰險的冷笑,也不會知道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這時,門口突然有人奇怪的問:“這裡是……怎麼啦?”
一聽這聲音,大長公主豁的變了臉色,緩緩轉過頭,一臉驚懼的看向剛走到門口的那個俊逸男子,眼看着他滿眼失望皺了眉,心頭一痛,踉蹌的往前一步,脣邊翕動,便要解釋:“六……”
榮華一見不好,眉頭一緊,飛快向銀花使了個眼色。
銀花心領神會,一個箭步過去,一記手刀輕輕打在了大長公主後頸,然後又很快閃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六瞻吸引了過去,銀花動作又快,都沒有發覺,直到大長公主失了意識暈在地上,才反應過來。
“哎呀,大長公主怎麼暈倒了?”楊二孃咋咋呼呼叫。
“是累了吧。”牀邊運動可是很耗體力的。榮華輕描淡寫說着,就讓銀花把大長公主送回到屋裡去了。
六瞻見了,眼裡很快劃過一道讚許的笑。
大駙馬衝了六瞻苦澀的笑,解釋:“也沒什麼,就是撞到了一些不該撞到的事情而已。”
別說六瞻知道內情,就算他真的不知道,看到眼前這一幕景象,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他立刻了解的點點頭,默了片刻,道:“若是不方便,這事兒,我會暫幫你瞞着太子殿下他們的……”
大駙馬卻搖頭:“那倒不必,若太子殿下問起,六瞻兄照實說就是了。”
六瞻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榮華也笑着望向其他人:“大家也不必客氣,看到什麼,想說就說,不必憋在心裡,憋壞了身子可就不好。”
在場還不知道內情的幾乎都明白過來,他們這是想要將事情鬧大,鬧得越大越好呢。既然有安平公主撐腰,他們就都不客氣了,嘴巴好癢癢,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鬧出了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沒人再願意在這莊子裡久待了,都絡繹離開了。
大駙馬的腳雖然沒有真的摔折了,不過確實是崴了,不大方便騎馬,還是得坐車。
霍燕娘帶着她的表嫂們,拉了春伯,陪着顧鈺和大駙馬去後院借馬車。
榮華則跟六瞻一塊兒在前頭等着,都是熟人了,也就沒避着嫌。
“你今個兒到底是幹什麼來的?”榮華皺了眉,不解的看着六瞻問。
“當然是來看熱鬧的。”六瞻笑着解釋。
榮華不相信:“既然是來看熱鬧的,你就該老老實實在旁邊看,突然竄出來幹什麼?你看看剛纔多危險,要不是我及時讓銀花把她打暈了,等她把那一聲六郎叫出來,看你怎麼解釋。”
六瞻訕然笑着摸摸鼻子:“是我錯估她了,沒想到她當真會當衆叫出我來。不過反正有小姐在,”說着,他衝她拱手謝過,“小姐可不是沒眼力勁兒的,怎麼也不會真讓她把我揪出的吧?”
這傢伙……敢情都算計好了。榮華怔了一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末了,又嘆了一聲,說:“反正你現在在東宮也站穩了,不如想辦法脫了身吧,別再跟她糾纏了。”
六瞻溫和笑着點頭:“知道了,不過,這事兒還得慢慢來才行,你也知道你那個大姐是什麼德性,凡唾手可得的,她都不會在乎,不把她放眼裡的,她就會緊追不捨,操之過急只會適得其反。”
榮華明白的點點頭,也是無奈:“你自己看着辦吧,我是真後悔當初答應讓你做這事兒,每回見到阿金姐,我都會覺着沒臉見她。”
六瞻低低笑了兩聲,安慰的摸摸她的頭:“放心,職責所在,金娘她一直理解的。”
“嗯。”榮華淡淡應了一聲。
“對了,”六瞻忽然又想到什麼,看着她,面上露出抹曖昧的笑,“聽說,你在府裡養了個男人,什麼時候生出的這種興趣?”
“什麼興趣。”榮華嗔怒的瞪了他一眼,輕輕踹過去一腳,“我還養了一屋子奴才呢,哪是什麼興趣。”
六瞻輕聲笑:“那可不一樣,聽說那男人可是長得極好呢。”
“這都打聽到了,你這消息倒是夠快的。”榮華又瞪過去一眼。
“我好歹是天衣專管情報的隱部部主,哪能連小主子後院那點事兒都搞不清楚。”六瞻笑着說完,很快正了神色,問她,“不過,那男人來歷不明,可需要我再仔細查探他的來歷?”
榮華爲難的微微皺了眉:“可他只給我了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名字……能查得到?”
六瞻輕鬆笑:“不試試又怎麼知道是不是能行。”
榮華點點頭:“他說他叫嚴九,對了,好像是秦國人。”
六瞻認真記下:“知道了,我會想辦法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