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罪,是屬下聽錯了……”
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旁的話卻是沒再多說一句,只不愉冷哼一聲,便轉了頭,看向暮朝,吩咐:“暮朝,這裡就交給你處置了。”
暮朝將冷冽的目光從那禁衛身上收了回來,看向皇帝,認真點點頭:“知道了,皇帝哥哥。”
皇帝轉身回了乾清宮,眉頭深鎖。唯一的線索也斷了,現在該如何是好?
“小虎,搜搜他身上是不是還藏了什麼東西?”暮朝目不轉睛盯着那已斷了氣的小太監,吩咐王小虎鈹。
“是。”王小虎應了一聲,很快在那小太監身上一陣摸索,還果真從他懷中找出了一團揉皺了的、沾着些許不明的白色粉末的紙,像是用來包砒霜的,許是下了毒後一時倉惶,還沒有來得及處理掉。
暮朝神色凝重的仔細端詳了那團紙片刻後,從懷中扯出一方潔白的帕子,將那紙仔細包了,跟着也轉身回乾清宮去了,臨走囑咐王小虎:“讓人把屍首處理了,再帶人去這小太監的屋子搜一搜,看是不是還能找到別的什麼東西。”
“是,王爺。枇”
剛剛圍聚起來不多久的人羣很快便又散開了,只那禁衛彷彿被暮朝遺忘了似的,沒說要處置他,也沒說要放過他。
雖然人都走了,沒命令,那禁衛也沒敢動,便一直跪在那裡,過了約莫小半刻工夫,確定確實沒人顧他了,才徑自站起了身,望着方纔暮朝離開的方向,面上露出不屑的鄙夷表情來,一邊拍了拍沾了塵的衣服,一邊道:“毛都還沒長齊呢,也想來充老大,身份尊貴又如何?還不是被人捏在手掌心裡當猴耍……”說着,再不復方纔在皇帝面前的戰戰兢兢模樣,晃盪着走了。
……
回了乾清宮,暮朝將從那個小太監身上湊到的那團紙拿出來,交給了姚太醫查驗。
姚太醫又一點兒沒顧忌的用手沾了點兒,嚐了嚐,然後吐掉:“不錯,就是鶴頂紅。”
皇帝一聽便豁的沉了臉,“砰”的猛拍一下桌子,怒聲喝道:“他好大的膽子,這樣的把戲竟然也敢玩到朕面前來了。”
暮朝跟姚太醫齊齊默然。
這話雖然聽着像是在罵那小太監,但在場的幾個人心裡都明白,皇帝話裡頭的意思絕不只此。只到底說的是誰,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不過也脫不開就是那麼幾個人。偌大個建業城裡,敢跟榮華叫板,跟對榮華下手的,絕對五個手指都數得過來。
“暮朝,這事兒就全權交給你處置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朕揪出來。”皇帝這次也真是氣恨了,徑直下令道。無論是誰,除非他當真把所有蛛絲馬跡都抹乾淨了,否則,絕不姑息。
“是。”暮朝認真點頭應下,“我已經讓人去搜那小太監的屋子了,說不定很快能找到什麼線索。”竟然敢對榮華下手,他自然也是不會姑息的。
正說着,在馮公公屋裡伺候的小太監忽然來報,馮公公醒了。一如方纔姚太醫所說的。
皇帝依舊親自過去看了。
雖然很快解了毒,但馮公公到底年紀大了,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不可能很快恢復過來,臉色差得很,身體也還虛弱。
見皇帝親自過來,他頓覺受寵若驚,勉強的支着身子要起來,到底沒成,費了不少力氣,倒是令得臉色更加難看了。
“公公就躺着吧,剛解了毒,身子還弱,不必勉強。”皇帝和顏悅色。
馮公公羞愧難當:“這次是奴才疏忽了,釀下大錯,請皇上責罰。”醒過來後,一想到方纔事發的經過,他心中已然明白是哪兒出了岔子。
“公公還記得在替朕試菜之前吃過什麼,喝過什麼?”皇帝便問他。
“是。”馮公公一臉沉重點點頭,“小路子給奴才奉杯茶,奴才剛喝了一半,琥珀就到了,一見奴才,就立刻從食盒裡端出一碗綠豆湯給奴才,說是公主特意幫奴才備的,奴才受寵若驚,當下便接了喝了。當時,見那食盒沉沉的,就先接了,讓小路子暫先放到一旁的桌上,沒想到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竟然就讓動了手腳了。是奴才疏忽了,竟然讓那小路子得了手,是奴才的錯,請皇上責罰。”
“你也不必自責,”皇帝安慰他,不過臉色終究還是變得有些不大好看了,倒也不是氣馮公公不當心,“誰能想到他們那麼大膽子,腦子動到朕身邊來了呢。”
“那小路子……”馮公公提起。
皇帝冷冷道:“他已經死了。”
馮公公聽了一驚:“死了?”
“嗯。”皇帝點點頭,“那奴才鬼鬼祟祟被察覺,想要逃跑,被個禁衛殺了。”
“可有從他口中問出些什麼?”馮公公急道。這麼不明不白死了,琥珀,不,十三公主身上的髒水豈不是就洗不清了?
“一刀斃命。”皇帝說。
馮公公頓時一臉黯然,緊接着卻聽皇帝又道:“不過,從他身上搜到了裝鶴頂紅的紙包,琥珀身上的嫌疑可以解除了。”若真想下毒害人,哪個人也不會蠢的在自己送出來的東西里頭下手,而且一下還是如此大劑量、烈性之毒,而且自己不動手,還另找了個不上道的小太監。榮華不會是這樣的惡人,更不可能會是這樣的蠢人。就這些說辭足夠堵朝上那些自以爲聰明的蠢人和裝瘋賣傻的卑鄙小人的臭嘴了。
聽到這些,馮公公纔算鬆了口氣,不過,轉念再一想到那小路子,依舊還是忍不住黯然神傷。他看那個小子忠厚老實,做事也勤懇,原本還想將人帶着身邊好好教養一番,讓他以後好接他的班的,沒想到就這麼……一念之差啊……
很遺憾的,那小太監的屋子裡並沒有搜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線索到這兒似乎是徹底斷了。
不過,暮朝依舊一副不氣不急的淡定模樣,彷彿對一切都已瞭若指掌了似的。
琥珀的嫌疑既然已經解除,自然是不必再繼續在天牢呆着了。
傍晚的時候,暮朝親自去天牢,將人接了出來。
雖然進了天牢,不過就關了半天,負責調查的又是暮朝,也沒給人動手腳的機會,琥珀從裡頭出來的時候,還跟初進去的時候一樣,神色淡然,一身整齊,連頭髮絲兒都沒亂一根。
沒想到暮朝會親自過來接,琥珀有些意外,一見人,便很快恭敬的與他福身行了禮,問:“王爺怎麼親自來了?”
暮朝笑了說:“正好要回去,就順便過來接了你一塊兒走了。”說着,他很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放心的問:“裡頭的人沒爲難你吧?”
琥珀搖頭,笑着說:“皇上沒發話,他們哪有那膽子。”
“那就好。”暮朝點點頭,這才安心。
“我的事,公主可都已經知道了?”一路出去,琥珀又問。
“嗯。”暮朝點頭,“我早讓小虎去知會過她了。”
琥珀聽了意外挑眉:“她就沒吵着要出來?”
暮朝想到之前聽王小虎說起的榮華聽到那番話時的反應,苦澀的笑起來:“我讓小虎帶了幾句話過去把她唬住了。”
琥珀一看他這副模樣,立刻明白過來,咯咯笑起來:“公主記上仇了?”
“看樣子是的。”暮朝無奈點點頭,露出一臉委屈,“我也是爲了她好,她現在還被禁着足呢,還要往外跑,容易遭人詬病。”
琥珀也理解:“公主她呀,凡是都喜歡親力親爲。”
暮朝聽了,忍不住撇撇嘴,嘟噥:“什麼親力親爲,她呀,就是頭被逗紅了眼的牛,就喜歡橫衝直撞。”
琥珀聽着,臉上笑意更濃了幾分,轉頭看了他一眼,戲謔着說道:“這話要是讓公主聽到,王爺的皮肉只怕又要吃苦頭了。”
一聽她的話,暮朝卻彷彿已感同身受了似的,輕嘶一聲,腦門上以前經常被敲的地方彷彿又隱隱作痛起來了。
“那可千萬別告訴她知道了。”他緊張的看着琥珀說。
琥珀自然不會不應,笑着直點頭:“是。”
……
這會兒在公主府中,榮華也已得了琥珀已經無礙被釋放的消息了,提了一下午的心終於安然放下了。
“派了車去接吧。”她看了秋嬤嬤說。
秋嬤嬤亦是一臉輕鬆笑意,搖搖頭:“不必了,說是王爺也正好回來,順路過去接了。”
“暮朝也一塊兒回來?”榮華聽了,眸中精光一閃,秀眉輕揚,倏地起身往外走,“那咱們就去門口接着吧。”
秋嬤嬤從小看着她長大的,一看她小眼神,哪會不明白她心裡頭在想些什麼,本來也算是他們姐弟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她自然不會攔着,便含笑應了,與她一塊兒去大門口等着了。
於是,暮朝回到了公主府,纔剛進門,就見榮華抱着胳膊,站在距離他兩三丈遠的地方,似笑非笑看着他,頓時頭皮一麻。該來的果然還是逃不掉的。
他抽搐了一下嘴角,很快笑眯眯迎上去:“我回來了。”反正逃不掉,自然只好迎頭直上了,早死早超生,早挨早了,頂多痛一下子就過去了。
“你可算回來,我可是等了你好久了。”榮華亦笑着說,可是怎麼聽着,那說出來的話彷彿帶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暮朝聽着,臉上的笑容不由僵硬了一下,卻也不好半途而廢,只好硬着頭皮繼續上。
果不其然,他纔剛走到她跟前,她之前還笑眯眯的臉便陡然沉下了,輕輕一蹦躂,一巴掌準確的打在了他的腦門上,嘴巴里跟着罵:“臭小子,翅膀長硬了是不是?敢教訓起我來了。”
榮華自覺手上沒使多少力道,卻見暮朝吃疼的長長“嘶”了一聲,齜牙咧嘴,直撓頭。
“我那還不是爲了你好。”他一臉委屈說,“用得着下這麼重手嘛,疼死了。”
難道真的打重了?榮華看着他,輕輕皺了眉,心裡頭其實已覺有些過意不去了,只是嘴巴依舊不饒人,霸道的說:“就算是爲了我好也不成。”
暮朝苦了臉:“你不講道理。”
榮華叉腰挑眉:“你頭一天知道我不講道理?”
“……”暮朝默然無語。
“看在你這次安然無恙把琥珀姑姑帶回來的份上,別的就不跟你計較了。”榮華看到琥珀笑着安然走進門,最後瞪他一眼,警告一句,就繼續往前迎了過去。
秋嬤嬤見暮朝揉着腦袋,嘟着嘴的委屈模樣,笑着上前安慰:“別生氣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公主的脾氣,就是口是心非而已。”
暮朝咧了嘴衝她賊兮兮的笑:“我知道,逗她呢。”
秋嬤嬤聽了一怔,隨即也忍不住樂起來。
榮華還沒走遠,正好將他的話聽了個滿耳,頓覺又好氣又好笑,罵了一聲“臭小子”,轉過身,擡腳踹過去。
暮朝立刻嘻嘻笑着連蹦帶跳躲開了:“踢不到。”
看着他這麼一副淘氣模樣,榮華終於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嗔了他一眼,又笑罵了一句“臭小子”,沒再跟他繼續鬧下去,正色看了琥珀,問:“沒人爲難你吧?”
琥珀笑着搖頭:“沒有,就關了半天,皇上又是將這次的事情交給王爺處置的,旁人也很難插上手。”
榮華聽了心頭一鬆,轉頭又看了暮朝,神色凝重,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誰這麼大膽子,竟然敢在皇帝哥哥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暮朝走到她跟前,已收斂起了方纔那副孩子氣的模樣,一臉認真說起了到目前爲止才查到的那些:“是馮公公身邊那個叫小路子的小太監乾的。”
“怎麼會是他?”榮華聽着,不由微微皺了眉。那個小太監她見過,挺忠厚老實的一個人,怎麼竟然也敢冒大不韙,犯下這種事兒來?
“是誰指使的?”默了片刻,她又問。
暮朝搖頭:“暫時還不清楚。”
“可能查證?”榮華看着他,接着問。
暮朝一臉篤定,認真點頭:“很快。”
“找到線索了?”榮華聽了,眼睛一亮,問。
“嗯。”暮朝笑着頜首,“算是有一點。”
“算是?”榮華微微皺眉,狐疑看她。
暮朝一副胸有成竹模樣:“等着吧,很快,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既然他這麼說了,榮華一點兒都不懷疑,立刻就信了:“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好。”暮朝笑着答應。
“對了,關於這事兒,皇帝哥哥是什麼意思?”榮華忽然又想到,問。
暮朝肅起面上的表情,鄭重說道:“不管誰,一旦查證,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榮華擰眉,低頭沉吟了片刻,然後囑咐他:“不管查到什麼,在告訴皇帝哥哥,別忘先知會我一聲。”
暮朝奇怪看看她,默了一會兒,卻也沒問緣由,便立刻應了:“好。”
……
這天夜裡,睡到約莫三更的時候,暮朝忽然驀地睜了眼,也不點燈,摸着黑,翻身下了牀,穿好衣服,出了門。
門口,一身夜行衣的郭子已經等在了那裡,一見暮朝出來,便先拱手行了禮。
暮朝點點頭,壓低聲音,問:“可都辦妥了?”
郭子點點頭:“是。”
“沒驚動人吧?”暮朝又問。
“王爺放心,絕不曾有人發現。”郭子說。
暮朝放下心:“走,過去看看。”
“是。”
兩人一前一後,悄然行進在夜幕籠罩的公主府中,一點兒沒讓人察覺,穿過長長的迴廊並幾道拱門,經由公主府東邊外牆上新開的一道側門,進到了隔壁的錦王府中。
錦王府如今還在修葺中,不過遵照暮朝的意思,有些地方已經提前修葺好了,譬如說他的書房,以及書房下面暗藏的暗室。
暮朝讓在他的書房下頭建的暗室共有兩層,頭一層是普通的暗室,用以密會及收藏私密文書,而再下一層則建成了一個私牢。
原本建這私牢時,他只爲有備無患,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