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惱了,氣沖沖說:“我說了沒有就沒有,我家的事,難道外人還會比我自己更清楚不成?”不過說完,她就有些後悔擔心起來,這話說的好像有些衝了。
不會惹爆她的脾氣吧?她小心翼翼偷偷看蕭夫人,心中暗忖:她的脾氣可是向來就不大好的,雖然從剛纔開始,她就一直忍着,和顏悅色對人,但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要是真爆了,鬧出什麼事兒來,她剛纔那陣孫子可就白裝了,而且,近來一直心煩離亂的,她也真是不想惹事兒旆。
蕭夫人的忍耐功夫顯然已有了不小的長進,被自己向來瞧不起的婦人這樣發泄怒氣,也沒發作,始終言笑晏晏,她還勸解起許夫人來:“我知道,但凡女人,遇到這種事情,哪個心裡不氣不嘔?偏還得裝大度。”說着,她還憤憤不平起來,“他們男人左一個小妾,又一個通房,往府里拉拔人也就算了,還成天要在外頭偷吃,我好歹是當家的主母,竟是連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
許夫人聽着有些傻眼。這話說的……怎麼好像說起她自個兒的事兒來了?難道奉國公也在外頭養外室了。雖然明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她心裡頭還是有些癢癢的,想要知道來龍去脈。
蕭夫人說的興起,罵的憤然,一時似是沒有察覺許夫人漸漸亮起來的眼睛,倒是她身後的嬤嬤察覺了,湊過去小聲提醒了一句:“夫人……”
蕭夫人這才反應過來,看一眼許夫人聽得興致勃勃的模樣,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掩飾的擡手理了理鬢角,說:“看我這都說些什麼呢,許相大人品行端方,府中別說小妾,就是連通房都沒有,哪像別個……”
“聽夫人的意思,難道國公爺也……”許夫人忍不住好奇的問。
蕭夫人苦澀的笑笑,嘆了一聲:“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啊。”說着,便又勸她,“你也別太往心裡去了,你們家許相大人是個潔身自好的,難免會有一時意亂,經不住誘惑,行差踏錯的時候,只要能他能回心轉意,儘早收了心就好了。”
“其實我家老爺沒有……”許夫人忍不住要替自己老爺正名。她家老爺可不似別人家的,真真正正,貨真價實的極品好男人,沒想到還被人這樣詆譭,讓她怎麼忍得住。
“我知道,”蕭夫人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打斷,賊賊笑着,擺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說,“爲了家族的名聲,就算再不情願,咱們女人也得幫着掩飾的。窠”
“不是……”許夫人還要再說。
蕭夫人擺擺手,就是不肯繼續聽下去,一個勁兒強調:“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兩個就是同病相憐,都是苦命人啊。”說着,她還裝模作樣扯着帕子按了按眼角。
許夫人嘴角輕輕抽搐,默然無言。不過,雖然嘴上沒說,她心裡卻是忍不住吶喊起來。什麼同病相憐?什麼苦命人?她纔沒有,她纔不是……
蕭夫人又自怨自艾了一陣,總算緩過情緒來,看着許夫人,一臉正色說:“不過,家族名聲歸家族名聲,他竟然這樣給我沒臉,我也不會輕饒的。”
許夫人聽了一怔,有些茫然看着她,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麼意思?
蕭夫人看她一副什麼都不明白的傻氣模樣,輕聲笑起來,帶着一絲細微的、旁人不易察覺的輕蔑:“你呀,就是太天真了,纔會被許相大人瞞的死死的,騙的團團轉,連女兒被換了都不知道。”
許夫人臉色難看起來,想要反駁,卻無力。其實,她這話倒是說的不差。她確實太天真了,或者說太傻了,這麼大的事情也被老爺瞞的死死的。
“還太心慈手軟,”蕭夫人接着說,話語中透着沉沉的狠戾,“像這樣的下賤東西,一旦知道了,就不能姑息,要不然,她就會像一根鋼刺一樣,狠狠扎進你的心裡,輕則重病,重則丟命,所以,絕不能養虎爲患。”
許夫人聽着心裡頭直髮憷:“難道夫人你曾經……”
蕭夫人並不避諱,點頭承認:“我知道,你可能會認爲我手段太毒、太狠,不過,爲了孩子,我什麼都無所謂,你也是做母親的,應該能明白,與其以後遺害萬千,不如儘早防微杜漸。”
許夫人低了頭,口中喃喃重複着蕭夫人剛纔說的話:“……與其以後遺害萬千,不如儘早防微杜漸……與其……不如……”好像頗受感觸的樣子。
蕭夫人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嘴角微微翹了翹,露出一抹淺淡的陰險笑容。魚兒總算要上鉤了。
“其實,只要你想,現在也不遲的。”默了片刻之後,她端起茶盞,一邊悠悠喝了口茶,一邊用平淡的語氣,誘惑說道。
許夫人愣住,有些不敢相信的擡頭看她:“不遲?”
蕭夫人擱了茶杯,認真看着她:“是啊,只要你想,現在並不遲。”這纔是她今個兒大老遠跑來雞鳴寺,耐着性子,與這個她以前一直瞧不上眼,現在也從未瞧上過眼的婦人和顏悅色攀談的原因。
許夫人緊張的心咚咚咚咚直跳。她就知道,這個黎氏表現的這樣和氣與她說話,是有目的,還是這樣
陰險的目的,更糟糕的是,她竟然心動了。她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蕭夫人會說出這樣的話,背後是誰的意思,於是便忍不住想,若是能借他們的手……
“我不明白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目光閃爍,別過頭,避開了她的眼神。
果然是蠢貨。蕭夫人看着她畏縮的模樣,忍不住在心裡暗暗罵。就這蠢東西,也幸虧嫁的是許相,要不然,怕是不知道會被後宅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生撕成幾瓣兒。
反正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她也不再跟她打啞謎,跟身後的嬤嬤使了個眼色,讓她出去看了看,確定沒外人在後,便徑直將後宮那位尊貴女人的意思,告訴了她:“我也不怕老實告訴你,其實,我今個兒這趟來,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特意來尋你的。”
“皇后娘娘尋我?”許夫人裝傻,“尋我做什麼?”
蕭夫人有些厭煩的瞥她一眼,表面上還得裝的很有耐性的樣子跟她說話:“當然是爲了錦貴妃娘娘的事。”
“爲了錦貴妃娘娘什麼事?”許夫人繼續裝傻充愣。
蕭夫人的額角幾不可見的跳了跳:“皇后娘娘不希望以後繼續在宮裡再看到錦貴妃娘娘……”
許夫人皺眉:“這、這你找我有什麼用?”
蕭夫人深深看她一眼,說:“你不也一直都很厭煩這個庶女嗎?從小到大,都沒給過一個好臉色,恨不能她死,這就是好機會啊。”
許夫人似乎有些心動,猶豫了一下,不過,很快便臉色發白,急切搖頭:“不、不行,她是貴妃娘娘,我要是……許家上下都會被我害死的……”
蕭夫人不以爲然:“反正有皇后娘娘給你撐腰,你怕什麼?”
許夫人一臉懷疑看她:“許蕭兩家自來不和,皇后娘娘怎麼會樂意給我撐腰?”
蕭夫人卻到:“許蕭兩家爲什麼會不和?還不都是因爲錦貴妃娘娘。蕭家是太子的外家,許相是太子的恩師,本來就是一家親的,若是沒有錦貴妃娘娘在宮裡杵着,這麼些年了,許蕭兩家早就能化干戈爲玉帛了。以後都是要扶持太子殿下的,何必非要將關係鬧得這樣僵,讓太子殿下難做?”
許夫人被她說動了,但還是遲疑:“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我家老爺……”
蕭夫人笑笑道:“聽說小許大人學問好,在戶部做的也頗有成績,連我家老爺也說他有乃父之風,說不定將來也能如他父親一般成爲萬人敬仰的一代名相呢。”
“是嗎?連國公爺也這麼說?”許夫人臉上終於也露出了笑容,自己那優秀的兒子能被人這樣盛讚,她自然是高興得不能再高興了。
“可不是嘛。”蕭夫人說着,忽然話鋒一轉:“只是……”
許夫人臉上笑容一滯:“只是什麼?”
蕭夫人別有意味瞥她一眼:“只是,如今蕭許兩家的關係這樣惡劣,我家老爺縱然愛才,只怕也斷不會送一個會在朝堂上處處爲難自己的人上相位的。”
許夫人臉上的表情豁然凝了起來。之前或許還猶豫,這會兒,她是真真正正心動了。若是能借了皇后的手,除了那顆毒瘤,既了保了閤家性命,又保了兒子前程,一舉兩得,何樂不爲?雖然皇后娘娘合作是與虎謀皮,但是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她真不想錯過。
沉吟良久,她用因緊張而微微沙啞的嗓音,問:“這……該怎麼做?”這事兒若是被揭穿,或許會後患無窮,但只要做乾淨了,也不怕會被查出什麼,又有皇后娘娘,雖然風險大,但是若能成功,便能一勞永逸。她決定要試一試。
高媽媽見許夫人竟然應下了這樣的事,面無人色,驚慌不已:“夫人……”她是許夫人的心腹,在許夫人獨自一人承不住那個悚然的秘密後,也聽她說起來,因此也是知道的,更知道她應下蕭夫人,或者確切說是皇后娘娘後,其後會有多危險。這……分明是找死啊。
許夫人主意已定,或者說一意孤行,不肯聽,只看着蕭夫人,問:“錦貴妃娘娘如今深居宮中,按理不是應該皇后娘娘動手最方便嗎?”
見她應下,蕭夫人暗中竊喜,搖頭說:“宮中人多嘴雜,皇上也護長樂宮那邊護的緊,娘娘反倒不容易下手。”
“那娘娘的意思是……”許夫人一時不解。
蕭夫人往身後看了看,拉過一個身着桃紅襦裙的丫鬟:“這是紅紋,暫時留在你身邊,有什麼消息就都交給她來通傳。等哪天,娘娘尋着機會把錦貴妃支出宮來了,再交給你動手。”
“交給我動手?”許夫人皺了眉,臉色泛白,一臉爲難。
“是,”蕭夫人點頭說,“我跟娘娘仔細謀劃過了,交給你最合適,你是她的母親,就算不是親生的,從小到大,情分總還有的,她不會太提防。在外頭動手,人更多,嘴更雜,更好遮掩,不會牽連到你們許家的。”
聽她這麼一說,許夫人才稍稍安心,點頭道:“那好吧,我試試看。”
蕭夫人當即笑容滿面:“好,那就這麼說定
了,你回去後,且等我消息。”
“嗯。”許夫人應下,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蕭夫人沒再攔着,起身相送:“路上小心。”
待許夫人離開,她又在寺中稍待了半個時辰才離開,回到王都,已是霞光滿天,她也沒回府中,一刻不停進了宮,見了蕭皇后,將說服許夫人的經過一五一十的細細與她說了。
“好,辦得好。”蕭皇后滿意的直點頭,陰慘慘的笑着,咬牙切齒說,“竟然被自己的母親下手害死,到時候,真想親眼看看她,臨死時,那張慣會迷惑人的漂亮臉蛋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哈哈……”
之後,他們便一直在等待時機。
有了那個名叫紅紋的丫鬟在身邊,許夫人不需要刻意打聽,就頻頻得到了從宮中傳出的消息:先是小安平公主一個月的禁足期終於解了,可不幸的是,小公主解了足禁的頭天,出門便落進了池塘裡,據說在水下泡了一兩個時辰,出來已經沒氣了,太醫們都說沒救了,可是錦貴妃卻執意認定小公主還有氣,然後就一直這麼半死不活的養着,錦貴妃就寸步不離的在旁邊守着,別說出皇宮大門,就是連長樂宮門都鮮少出了,直到……
九月十九是觀音誕,爲了替沉睡半年之久的小公主祈福,錦貴妃親往雞鳴寺參加祈福法會,爲表誠心,還會在寺中住兩日,齋戒沐浴,九月十八往,九月二十歸。
許夫人得知宮中傳出的消息,也早說服了許衡要去雞鳴寺參加觀音誕祈福法會,也是準備九月十八去,九月二十歸,也沒帶太多人,她身邊就一個高媽媽和紅紋,許成姝也同往,身邊只帶了一個丫鬟墨菊。
在過去的路上,許成姝一直悶悶不樂,撅着嘴縮在馬車的一角,一聲不吭。
許夫人自己也是心事重重的,坐在那裡,悶頭想着自己的心事,絲毫沒有覺察出女兒的異樣,直到行程過半,她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先問了聲行程,然後才發覺了女兒一直不高的情緒,便問:“怎麼啦,姝兒?難得有機會出來玩兒,怎麼還悶悶不樂的?”
許成姝堵着氣不看她,嘟噥着嘴說:“我討厭她,不想見到她。”
許夫人看着女兒泛紅的眼眶、眼底的掙扎和委屈,心頭微痛,默了片刻,用輕柔的嗓音道:“沒事的,就去見見好了,從小到大,她一直疼你,你這樣跟她鬧彆扭,她可也是會很傷心的。再說,現在不比以前,以前都在一個府裡住着,不管想見不想見,都能見得着,她現在進宮了,不想見也就罷了,要是想見,要見上一面,可都不容易。雖然你們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到底是姐妹,老這樣生疏着也不好。”
許成姝兩道秀眉微微擰起,神色茫然看着許夫人:“可是以前娘你不是這麼說的……”以前,娘一直都說,姐姐的生母是搶她爹爹的下賤的壞主人,千方百計的將在外頭養的姐姐送進府裡來,想要找機會登堂入室,取代孃親的位置,欺負她,害哥哥。姐姐對她好,全都不是真心,是要利用她,傷害她。
“以前是娘想岔了,”許夫人說,“你爹是正人君子,怎麼也不會做出寵妾滅妻這種卑劣之事的。你姐姐一直疼你,每回見你跟她鬧彆扭都會很傷心,想要對你好是真心實意的,以前也是娘看錯了。”
“真的嗎?”許成姝背脊挺得筆直,滿面驚喜看着許夫人,一雙杏眼兒閃閃發亮,漂亮極了,“姐姐是真心喜歡我,真心對我好的?”
見女兒歡喜起來,許夫人原本憋悶的情緒好了些,彎了嘴角,露出抹淡淡的笑。
“是啊,她是真心喜歡你,真心對你好的。”她點頭說,“之前,是娘錯了,害了你那樣傷心,娘給你賠不是,待會兒,你見了你姐姐,好好跟她說說話,彌補一下,也替娘給她陪給不是,好不好?”
“好,好。”心結已解開,哪還有說不好的道理,許成姝連連點頭,一改剛纔萎靡不振,精神抖擻,迫不及待的想要儘快趕到雞鳴寺,見到她家阿嬛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