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門口掛着的兩盞燈籠的昏黃光芒,六瞻終於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正是大長公主,蒼白的臉色,婆娑的淚眼,頭髮披散着都沒束一下,衣裳看着也是着急穿上的,也沒好好整理,有些亂,衣帶系錯了都沒發覺。
“夜深露重,大長公主不該來這兒的,還是早些回去的。”六瞻冷冷看了她一眼說着,轉身便又要走。
大長公主在別莊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一路緊趕慢趕,好不容易纔趕在天黑關城門之前進了城,然後一路找到了六瞻的住處,敲了門,那大膽的啞巴老僕卻不肯讓她進門,她只好在外頭吹冷風等着,想她堂堂大長公主自小嬌生慣養,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罪,爲了他,她都忍了,可是好不容易見他等了回來,要撲上去,卻還被他避開了,他還要趕她走。若換了平時,她早就發作了,但現在她願意委曲求全,她是真心喜歡這個男人的,不想就這麼失去了他。不過,她轉念又一想,他爲了今個兒的事生她的氣了,說明其實他也是一樣在乎她的吧。想到這個,她心中就不由竊喜。跟她撒撒嬌,哄哄他,把他哄住了就行了,男人不都吃這一套嘛。
“六郎……”她可憐巴巴看着他,擺出慼慼哀哀的模樣,怕他還拒絕她,沒敢直撲上去,小心翼翼扯了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今個兒在別莊並不是你看的那樣,是姒榮華那個小賤人她算計我了。銓”
六瞻冷冷笑了一聲,拽回了被他拉着的袖子:“算計?不知安平公主是怎麼算計公主了?照我今個兒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沒發覺安平公主算計了公主,倒是發覺公主你自個兒玩的很開心呢。六郎?公主自個兒心裡可清楚是不是喊對人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公主中意的一直都是衛家的小六,不過把我玩物耍弄而已。”
“不、不是的,”大長公主有些慌了神,“我、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喜歡我?”六瞻面目陰沉,冷哼一聲,“公主若真是喜歡我,爲何偏要管我叫六郎?我姓六,可不是排行六,我倒是更想聽公主叫我瞻郎呢,可惜從未如願,現在看來,原來我一直是當了衛小六的替身。”
“不是的……”大長公主想要解釋,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她爲什麼會一直叫他六郎的呢?對了,一直都是他讓她這麼叫的轂。
想明白了,她便又要去拉他:“不是的,六郎,當初是你……”
六瞻卻是不肯再聽,再次甩了她的手:“公主不用再解釋了,我不想再聽,我雖然不過是一小小四品官,比不得大長公主金枝玉葉,可好歹是男兒,也是有氣性的。公主中意的既然是那衛六,以後就請不要再來尋我了。”說完,轉身就要走人。
大長公主一聽可是急了,再次急忙撲過去,從後頭一把抱了他:“不是的,六郎,我是真的喜歡你的,一直都只是喜歡你的,我找衛六不過是一時閒得無聊玩玩而已,你不喜歡,我以後不找他就是了。”
不過一時閒得無聊玩玩?
六瞻忍不住笑。
這女人當真是被驕縱慣壞了,竟是連一點羞恥心都沒有了嗎?幸虧先帝早就駕崩了,要不然怕是會被她活活氣死的。只可憐聖上了,爲了替他善後怕是要勞不少神了。還有榮華那小丫頭,說不定還要被帶累了親事,雖然她從來不在乎這些。
“公主不必爲了我勉強自己。”六瞻硬掰了她的手,說,“我看公主還是比較喜歡跟衛六一起耍,我就不摻和了。”說完,便徑直走到門口,敲了門。
大長公主定定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好久纔回了神,臉慢慢變得赤紅,眼裡“噗”的燃起兩簇火焰。可惡,實在可惡,她放下身段好好跟他說話,他倒蹬鼻子上臉了,臭男人果然是不能慣的。
六瞻敲了一陣門,裡頭終於傳來了腳步聲,然後就聽裡頭有人也輕輕敲了三下門,好像接頭暗號一樣。
“是我回來了,啞伯。”六瞻聽到聲響,在外頭答應。
門裡的啞伯這才安心的開了門。是公子回來了,不是剛纔那個兇巴巴的惡婆娘。
“六瞻。”大長公主卻在這時發作了,喝了一聲,嚇得那啞伯“啪”的就將才開了一半的門又關上了。好恐怖,那個惡婆娘竟然還沒走。
六瞻轉過身,一臉淡然看着大長公主:“公主還有什麼吩咐?”
“你當真是不肯?”大長公主橫眉怒目瞪着他,“本公主都已經這樣低聲下氣了,你可別不識好歹。”
六瞻冷聲笑:“我自個兒知道怎麼分辨好歹,就不勞公主費心了。”
“好,那咱們走着瞧。”大長公主說着,最後狠瞪了他一眼,倏地轉身走了。
六瞻微微眯了眼,看着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眸中很快劃過一道晦暗不明的光芒。
許是聽到外頭沒再有大動靜了,啞伯又開了門,四下張望了一番,跟六瞻“咿咿呀呀”比劃了一陣。
六瞻看着他,淡淡一笑,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了,她已經走了。”
啞伯這才拍拍胸口,長長舒了口氣,然後笑眯眯的拉着六瞻進了門。
六瞻剛進門走了沒兩步,忽聽一旁傳來一陣熟悉的咯咯笑聲,頓時眼睛一亮,循着聲音望了過去,欣喜的叫:“金娘?”
隨着他的喚聲,從一旁的樹影中走出一個子高挑的嬌媚女子,二十出頭年紀,穿着藍色的訶子裙,外罩同色大袖紗衫,梳着墮馬髻,嫵媚非常。這樣的穿着站在這個時代一般只流行於風月場所。
金娘雙手叉腰俏立在那裡,看着六瞻,笑眯眯的語帶調侃道:“六郎哥哥,人家大長公主都已經這樣低聲下氣了,你怎麼就還不從了人家呢。”
六瞻徑直走過去,緊緊摟了她的細腰,埋臉在她頸間,長長舒了口氣,說:“我怕我的金娘拿刀追殺我呢。”
金娘任由他抱着,嬌媚的紅脣一撇,言不由衷道:“那怎麼會,都睡過了,我都還沒提刀呢。”
六瞻低低的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俏臀:“知道你吃醋,以後都不會了。”
金娘意外挑眉:“真的?”
“嗯,榮華也是這個意思。”六瞻應了一聲說。
金娘默了片刻,皺了眉:“姒清華會就這麼放過你?我不信。”當初他剛進東宮當差的時候,她可就死纏爛打上了,鬧的他差點丟了差事,誤了事,纔不得不跟她虛與委蛇,可被她纏上了,又是有幾個可以安然脫身的?這樣無恥的皇族貴女,她還是頭一次見識到,比她坊裡的姑娘還了得。
六瞻知道她擔心,便安慰她:“沒事的,一個女人而已,我能對付得了。”
金娘聽着他聲音裡透出的沉沉倦意,很是心疼,也回抱住了他,安慰的摸摸他的頭,低聲道:“很辛苦,很累是不是?”
“……嗯。”
“沒事的,再等幾年,等榮華再大些,等下頭的人能獨當一面了,咱們就能暫歇一陣了,到時候出去走走。”
“好……”六瞻悶聲答應,“不過在那之前,咱們得趕快把親成了。”
金娘樂的咯咯笑,歪了歪腦袋,使勁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咱們現在這樣成不成親哪有差了?”
六瞻一臉認真:“怎麼沒差?名分可是很重要的。”
金娘難得爽快的應了她:“好,你挑時候吧。”
“真的?”六瞻驚喜非常。
“嗯。”金娘露出一臉認真表情。
“那撿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六瞻說着,抱起了她就往屋裡走。
大長公主熬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火急火燎的進了宮,去了永福宮找蕭太后。
蕭太后已起了身,正在吃早飯,突然又見大長公主早早跑來,臉上還帶了傷,震驚不已,正要開口問她出什麼事了,卻見她“撲通”跪倒在了她面前,抱了她的腿懇求:“母后,我要休了駙馬。”
蕭太后驚得半張了嘴,好半晌纔回過神來,又要開口再問,卻聽她又道:“我要再嫁給六郎。”
蕭太后又驚了半晌,好不容易纔找到了聲音:“你、你、你又是在說什麼混話呢?”
大長公主張嘴剛要說,忽聽外頭有人通傳,皇帝來了。
蕭太后有些蒙了,轉頭嚴嬤嬤:“這個時候皇帝不應該還在早朝嗎?”
“對啊……”嚴嬤嬤也是一頭霧水。
正說着,皇帝就進來了,面色黑沉,看到大長公主就忍不住一巴掌扇了過去:“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