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還有幾個疑問,希望許夫人可以如實回答我。”榮華說。她沒再叫外祖母,叫不出來了,也懶得裝了。
許夫人想着,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也不差那一星半點兒的,便點頭:“公主請問。”
“我家美人娘身邊的人都是得用的,出門在外的時候更是小心,類似吃食之類的,入口之前都會檢查再檢查,不知道許夫人是怎麼動的手腳,竟然會讓我家美人娘着了道?”榮華問旆。
許夫人沒想到她要問的是這個,臉色一白。
榮華還沒說完,接着問:“還有,剛纔我聽夫人說什麼,正好她派人來一說,合了你的心意。這個她是誰?美人娘這樁事,除了你自己的意思外,是不是還有人攛掇你了?”
一時間,除卻知道實情的高媽媽,屋裡其他人都齊齊看向許夫人,其中許衡的臉色最是難看。要知道,這件事若真是有人攛掇的,其中的意味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一不小心,會惹出大麻煩的,許家可能會因此遭禍不說,甚至可能會牽累到榮華和暮朝的。
眼見着許夫人左顧右盼的,還不肯老實交代,他心裡頭的火氣更盛,吼起來道:“到底是誰攛掇的你?你還趕快給我老實交代,嫌一家子的命都太長了是不是?”
許夫人嚇得渾身一哆嗦,哪還敢慢慢騰騰的,連忙一疊聲道:“好好好,我說,我說……”
榮華有些急切上前一步,追問:“是誰?窠”
“是蕭太后。”許夫人道。
周遭人頓時都是一臉震驚,許衡更是氣得不行,右手五指大張,哆嗦了好久,直想一巴掌抽過去。
“蕭家跟我們是死對頭,你不知道嗎?你竟然還跟她摻和在一起?”他氣道。
“我、我也不知道,當、當時就、就是鬼迷了心竅了。”許夫人一邊哭着,一邊便磕磕絆絆的說起了當年的事。
原來,當年許夫人無意中知曉了許錦嬛的身世後,又驚又嚇,整日裡惴惴不安,總感覺頭頂上好似懸了柄寒光閃閃的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要了他們許家滿門的命。以前什麼都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明知道她最深愛的丈夫、最親愛的兒子和最疼愛的孫兒孫女們時時刻刻都處在這樣的危機之下,如何能安心?她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了這麻煩,可是談何容易。她絞盡腦汁,但始終一籌莫展。那樣一個明晃晃的人證,還是在皇宮那種地方呆着,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的。若是死了該多好。她曾這樣恨恨的想,不過隨即便被自己竟然生出這樣可怕的念頭嚇壞了,可她還是忍不住這樣想。在她心目中,相比可能會給家中帶來滅頂之災的養女,自然是丈夫、兒子和孫兒孫女們要重要得多。
她爲什麼不死?她要是死了該多好……
在之後好長一段時間裡,類似的念頭一直在許夫人的腦中翻騰。不過,這個時候,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而像殺人這種事,她是連想都不敢想的,畢竟,那人是深居宮中的貴妃娘娘,不是府上犯錯的丫鬟婆子,杖斃了也沒人敢說什麼。直到有一天,她滿心煎熬,終於忍不住,去了雞鳴寺上香,祈求菩薩保佑許家上下平安康健。在大雄寶殿裡,她偶遇了同樣前來上香的奉國公夫人。
“喲,這不是許夫人嗎?真是巧啊。許夫人也是來上香的。”
許衡是帝師,因着皇帝的關係,許蕭兩家曾經關係挺融洽,不過,自從當年出了許錦嬛那件事後,兩家便徹底成了死對頭。朝堂上,許衡跟奉國公相互傾軋成了常態,朝堂外,兩府女眷但凡見面,幾乎都是冷眼相對,不言不語,偶爾也會出現吵架、打架之類的驚人場面。
因此,當許夫人看到蕭夫人滿面笑容迎上來的時候,非常意外,愣了好一會兒,纔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蕭夫人出身世家大族,又是長房嫡女,是被長輩捧在手心裡長大的,脾氣驕縱,一直瞧不上出身不高的許夫人,難得笑臉迎人一回,卻被如此冷淡對待,若是換了平時,早就炸毛了,這次卻不爲所動,始終笑眯眯的,更讓許夫人感覺意外。
“你的臉色看着不大好,是最近身子不大好嗎?既然如此,就該在府裡好好歇着纔是,幹嘛還大老遠的跑來雞鳴寺上香啊?”蕭夫人走到許夫人跟前,仔細將她一打量,用以前許夫人從未聽過的關切語氣問起。
許夫人感覺愈發不對勁起來,搖頭說:“謝夫人關心,我沒事,不過今個兒過來的時候,車趕的快了些,顛着了,有些頭暈而已。”
“什麼沒事,”蕭夫人嗔她一眼,說,“暈車雖然不是什麼大毛病,可也不能小瞧了,否則日積月累的,小問題也會變成大問題的,年紀一日日大了,這身子骨可是得好好護着的。走,去找知客僧借間靜室,先坐下歇會兒要緊。”說着,她拉了許夫人就往外走。
面對蕭夫人越發反常的舉動,許夫人頓時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邊試圖掙開她的手,一邊道:“謝夫人好意,不過不用了,我已上完香,要回去了。”
蕭夫人
拉住她不肯放:“你的臉色都已經這麼難看了,哪還經得住舟車勞頓,還是先去靜室坐會兒再走妥當些。”
在她身旁伺候的那些媽媽、丫鬟們見機也紛紛上前幫她把人攔住:“是啊,許夫人,去坐會兒吧。”
眼看着自家夫人被圍住脫不了身,高媽媽眉頭一緊,快步跟上,使蠻力一手推開一個擋在自己跟前的人,擠到許夫人身旁,挽了她的胳膊,就要強行把人帶走:“夫人,我們走。”
蕭夫人一手繼續拉住許夫人,一手展開攔住她去路,瞪着她,厲聲道:“看你的模樣應該也是你家夫人身邊老人了,怎麼竟是一點兒分寸都不知?看看你家夫人的臉色都差成什麼樣了。都這樣了還是接連趕路回去,你是打算要害死她嗎?”
高媽媽不以爲然。最近因爲錦貴妃娘娘的事,她家夫人確實很心煩,不過身子骨沒什麼問題,要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出來了,也斷沒有暈車那回事兒,不過是糊弄她的而已,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打蛇上棍了。
不過,想歸想,她還是看了許夫人一眼。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可是嚇了她一跳。
只見,剛纔還好好的許夫人,這會兒看着臉色差的嚇人,身子搖來晃去的搖搖欲墜,也不知道什麼就會倒下。
“夫人,夫人你沒事吧?”她害怕的叫着,使勁將人半摟半抱着扶住。
“還不趕快跟我扶人去靜室歇下。”蕭夫人急說。
高媽媽沒再敢反對,點點頭,與蕭夫人一塊兒扶了許夫人去找了知客僧要了一間靜室,暫歇了下來,稍後,又請來一位擅長醫術的師傅看了看,確定只是長途奔波有些疲累,另又受了些微驚嚇,旁的並無什麼大礙,才都鬆了口氣。
果然,在靜室裡的牀上歇了一個時辰,許夫人便緩了過來。
高媽媽見她臉色好了不少,原本半懸着的心總算安了下來:“這下好了,夫人的臉色看着好多了,剛纔真是嚇死奴婢了,”正說着,她便見許夫人起身要下牀來,忙快步過去小心扶住,口中同時繼續說着,“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就……”
許夫人讓高媽媽扶着去桌邊坐下了,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嗓子,陰着臉,說:“還不是都是那姓黎的女人害的。”
蕭夫人姓黎。
“夫人是說蕭夫人?”高媽媽奇怪皺眉,“可是奴婢看她剛纔挺關心夫人……”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許夫人滿口不滿說,“而且,若不是她那邊一幫子人一齊涌過來,擠得我透不過氣來,我也不至真會犯暈。”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高媽媽輕聲問,“她人這會兒還在隔壁的靜室等着呢。”
許夫人眉頭皺得緊緊:“她還沒走。”
“嗯,還沒走,說要等夫人一塊兒。”高媽媽說。
“我纔不要跟她一塊兒。”許夫人一臉緊張說着,倏地便起了身,“我們現在就走,悄悄的,我可不想再跟她虛與委蛇繼續糾纏下去,噁心。”
高媽媽還沒來得及答應,就聽門外響起一串腳步聲,緊接着,又聽有人敲門。
“篤篤……”
“聽說許夫人起了,可好些了?”蕭夫人在外頭問。
許夫人臉上立刻露出好像吃了只蒼蠅般直犯惡心的表情。人都已經堵到門口了,總不好當沒聽見,當不在吧。
“開門吧。”她很不情願的低聲跟高媽媽說。
高媽媽過去開了門。
一進門,蕭夫人便又關切的盯着許夫人的臉看了一會兒,面上露出欣喜之色,說:“歇了一會兒,臉色果然好多了。”
“還要多謝夫人,要不然,這麼一路趕回去,只怕一回到家就要病一陣了。”許夫人強顏歡笑着應酬她。
“看你說的,”蕭夫人嗔她一眼,笑道,“不都是理所應當的嘛,謝什麼,想以前,託皇上的洪福,我們蕭許兩家……”說到以前,她嗓子一哽,紅了眼眶,“都是男人們的事,偏將我們女人也扯上了,想當初……”
“夫人……”似是生怕她說出什麼不當說的,她身後的嬤嬤及時出聲提醒。
蕭夫人住了嘴,沒再繼續往下說,擦着眼睛,笑着看着許夫人,不好意思道:“看我,這都說些什麼呢,盡掃興了。”
許夫人扯扯嘴角,口中沒說什麼,心裡卻忍不住罵起來。裝,再繼續裝。
“對了,你餓不餓?”蕭夫人忽然問她,“要不要叫碗麪?這雞鳴寺的素面可是遠近馳名的。”
“不用了,我不餓。”許夫人搖頭,她現在只想離這虛僞的女人遠遠的,就算要吃麪,也絕不要對着她,要不然,再好吃的面也難以下嚥,“是好不早了,我該……”話沒說完,肚子便不爭氣的咕嚕一聲,聲音雖然不大,可不防他們站得近啊,都聽到了。
蕭夫人忍不住掩嘴笑。
許夫人羞紅了臉,尷尬的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還是吃碗麪再走吧,反正時
候還早。”蕭夫人止了笑,不由她分說,立刻就差了人出去。
“不用了。”許夫人還想拒絕。
蕭夫人板了臉:“不過一碗麪而已,又值不了幾個錢,你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
許夫人頓時不好再說拒絕的話,只好福身謝過:“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蕭夫人當即綻了笑顏:“這纔對嘛。”
雞鳴寺的素面是近兩個月才揚出名的,每天限量供應二十碗,許夫人這還是頭一次嚐到,果然名不虛傳。
一碗熱乎乎的湯麪下肚,許夫人頓覺腹中暖烘烘的,通體舒泰,臉色看着也紅潤了不少。
蕭夫人與她相對而坐,這會兒也吃好了,擱了碗,舉止優雅擦了擦嘴,然後微笑着看向許夫人,問:“怎麼樣?確實不錯吧。”
許夫人面上愜意的表情一滯。方纔吃得歡,都忘了她頂討厭的那個人還坐在對面呢。
“嗯,確實不錯。”她點頭應道。
歇也歇了,面也吃了,這下該可以走了吧?
許夫人剛張了嘴,準備要告辭,可是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又被蕭夫人截住。
“反正時候還早,我們再在這兒多坐一會兒,一起說說私房話如何?”蕭夫人說着,便轉頭吩咐了丫鬟沏茶來。
許夫人不想再繼續坐下去,也實在沒什麼私房話好跟她說的。
“不了,我……”可是,她雖然開了口,蕭夫人卻置若罔聞,自顧自說起來:“錦貴妃娘娘流落在外頭這麼些年,總算安然回來了,你一定也很高興吧?”
許夫人一聽她說起許錦嬛,不自覺的臉色就不好看起來。
蕭夫人一直注意着她的臉色,見狀,眸底很快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
“怎麼?女兒回來了,你一點兒不高興嗎?”她故意問。
“高興,怎麼會不高興呢。流落在外頭這麼多年,總算安然回來了,我當然高興。”許夫人笑說,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覺着彆扭。
蕭夫人若有所思看了她片刻,遲疑的開口:“難道……那傳言是真的?”
“什麼傳言?”許夫人奇怪問。
“關於錦貴妃娘娘的傳言。”蕭夫人說。
許夫人以爲是不是有人已經覺察到許錦嬛那見不得人的身世了,立刻緊張起來,連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什、什麼傳言,娘娘哪、哪有什麼傳言,你、你別聽外頭那些人胡說八道。”
“真的是胡說八道嗎?”蕭夫人看着她,目光幽深了幾分,“可是我聽他們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都說錦貴妃娘娘不是夫人的女兒,是許相大人在外頭養的外室生的……”
許夫人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心頭一鬆。原來她說的是這個,萬幸,萬幸。雖然她很不滿外頭那些人亂說,有損她家老爺的名聲,不過,相比合家上下的性命,這點兒名聲也就只能忍痛舍了,再說,不過謠傳而已,她家老爺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他們,清者自清,時候到了,謠言自然就會不攻自破了。
“都是胡說八道的,”她義正詞嚴說,“我家老爺那樣品行端方的人,怎麼可能在外頭養外室。”
蕭夫人似笑非笑,並不相信:“既然不是,那你剛纔說起話來爲何支支吾吾的?好像很心虛的樣子?”
許夫人知道剛纔過度的反應壞事了,很懊惱,又不免心虛,目光閃爍:“哪、哪有……”
“你看,你這不就支支吾吾起來了嗎?若當真沒有,何必如此?”蕭夫人更加篤定了。是啊,皇后娘年費了那麼大力氣查不出的,怎麼可能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