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兒休沐,許成賢就跟往常一樣約了三兩個好友來福滿樓吃飯喝酒,福滿樓獨家釀造的猴兒酒甘甜可口,後勁足,一直都是他的最愛。
一走進福滿樓的大門,還沒來得及跟迎上來的小二說上兩句話,他就聽到坐在大堂中的不少客人在議論紛紛,都說,奉國公府的蕭小公爺方纔突然氣勢洶洶的跑來找安平公主,也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他當即就驚變了臉色轂。
因爲顧鈺的關係,榮華經常造訪福滿樓,他也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她怎麼這麼快又跟蕭琅鬧上了?她好像今天才剛解了足禁吧?
他很放心。雖然那丫頭惡名在外,可到底不過一個纔剛及笄的小丫頭而已,怎麼鬧騰得過蕭琅那匹餓狼。
不待詢問清楚榮華所在的雅間,他就急急上了二樓,剛巧就聽到了蕭琅在雅間裡的那一聲吼。
“姒榮華……”
於是,也用不着問了,他迫不及待的直接就撞了門進去。
那可是阿嬛的寶貝,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受人欺負呢銓。
……
“舅舅怎麼來了?”榮華一臉詫異看着許成賢,迎上去。
“我……”許成賢看着她那張像極了她母親的嬌豔臉龐,喉頭驀地一緊,一時百感交集。
有十年了吧,自打在她初回王都那天,在碼頭直面見過她一回,之後,他就一直不曾有機會與她像現在這樣面對面站着過。阿嬛一回宮就鬧出了那麼多事情,甚至都沒來得及回家省一次親。阿嬛走後,他們一方在宮裡,一方在宮外,想要好好見上一面,着實難,而且,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兩個小傢伙一直避諱着他們,疏遠着他們,以致後來,榮華出宮建了府,明明比以前在宮中時自在多了,依舊還是沒能好好見上一面。
不過,不管小丫頭是怎麼想的,他總是她的舅舅,就算只是名義上的也一樣,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受人欺負了,特別是蕭家的人。
想到這些,他很快定了心緒,滿眼憐惜看着她,緩聲說道:“哦,今個兒我休沐,就約了幾個好友來福滿樓吃飯,沒想到……”他說着,驀地一頓,冷眼看向蕭琅,聲音跟着一沉道,“一進大門就聽到人說有人想要欺負你,讓我這個做舅舅的怎麼還能忍?蕭琅,你好歹是個男人,爲難一個小姑娘,不覺害臊嗎?”
“我爲難她?”蕭琅看了他,長眉輕揚,冷笑一聲,“許成賢,你這外甥女兒是個什麼德性,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說着,他憤然一指榮華,接着道,“若不是這丫頭先挑事,我會上趕着沒事兒找事兒來尋她麻煩?打了我十幾個鋪子的掌櫃不說,還硬搶了我十多件價格不菲的寶貝物件,那可是六萬多兩銀子呢。這種悶虧,你傻你願意吃,我可不樂意。”
六萬多兩銀子?
許成賢聽了心裡頭也不由一個“咯噔”。還真不少,他一年的俸祿可都沒幾千兩銀子。
不過,雖然十多年不曾跟這外甥女有過接觸,但是她平日裡的所作所爲,他跟父親都還是有些耳聞的。這丫頭看着言行囂張無狀,卻也絕對不是蠻不講理的,除非是別個先惹了她。
許成賢很篤定,肯定是蕭家又做了什麼惹着丫頭,就算沒惹,他作爲舅舅,也沒有幫着外人欺負自家人的道理,更何況,那蕭家還是他們共同的仇家。
理所當然的,他堅定不移的站在了榮華這一邊。
“我的外甥女兒是個什麼性子,我自然清楚。”許成賢微微擡了下巴,一臉驕傲,說道,“她嫉惡如仇、是非分明、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絕不是那等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的卑鄙小人。若是平白無故的,她怎麼回去找你麻煩?肯定是你——你們蕭家先做了什麼事惹了她了。欺負一個小姑娘,也就你們做得出來了。不過區區六萬兩銀子而已,就你們蕭家做的那些齷齪事,就拿了你六萬兩銀子還算是少的了。”說到從前那些事,他面上的神色跟着凝了起來,牙根緊咬。每每想起以前那些事,心裡頭滿滿的都是恨了,都這些年過去了,都讓人始終無法釋懷。他家阿嬛本來不該這麼早就走了。
榮華聽着,眸光跟着一暗,看着蕭琅,目光森森。美人娘以前的事情她也是在美人娘過世很久之後才能琥珀無意中透出的話語中知道的。對着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友,竟然也下得了那種手,蕭家人果然一個個都是卑鄙、無恥、齷齪、下流的,包括那些身體裡同樣流着他們血的,譬如大長公主,哦,現在該改口叫長平郡主了,當然,皇帝哥哥要除外,畢竟是皇上爹爹跟外公強強聯手教養出來的,到底不一樣。
蕭琅面色青白,一時無言以對。都是明白人,讓他想否認都張不開嘴,掩耳盜鈴那種蠢事,他實在做不出來了。
“你們蕭家還做過什麼齷齪事?”顧鈺在一旁興致勃勃的問,一雙眼直勾勾盯着蕭琅,不肯挪開。以前的事,又藏的那麼深,他自然是不知道。
蕭琅終於挨不住,起身甩袖走人了:“你們等着,這事兒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若只是區區六萬兩的事情也就算了,銀子嘛,沒了還能再掙,可是被人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打上門,他們卻還只能忍氣吞聲,這面子裡子可就都丟光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走着瞧。
榮華都沒想到這麼快就把人氣走了,很是意外,笑着給許成賢道了謝:“謝謝舅舅幫忙,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要跟他磨到什麼時候呢。”
許成賢轉頭看了她,不好意思笑:“謝什麼,我是你舅舅,本來就是應該護着你的。”說着,他微微凝了神色,問起她到底跟蕭琅起了什麼衝突。
榮華也沒瞞着,一五一十跟他說了。
許成賢聽着,一臉憤然:“蕭家人簡直欺人太甚。”緊接着,他便更凝重了幾分神情,擔心的看着榮華,道,“不過榮華,蕭琅那人可不是個好惹的茬兒,這回,你讓他當衆丟了大臉,又讓他損失了這麼一大筆,只怕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你以後行事可千萬要小心一點兒,身邊萬不能離了人。”
“是。”榮華笑着點頭應了,“舅舅不必擔心,其實就算我不去惹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不過遲早的事情,我早有準備的。”
“那就好。”許成賢這才稍稍安心,接着便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一時冷場,默了片刻,他轉頭看看一旁桌上才動了一點兒的飯菜,知道她還沒吃完飯,便提出了要告辭,“沒別的事情,舅舅就不打擾你吃飯了,先走了。”說着,轉身便要走。
“等一下,舅舅。”榮華忙拉住了他,笑着道,“舅舅來福滿樓還沒吃上飯不是嗎?若是舅舅不嫌棄,不如就同我一塊兒吧,難道遇上。”
許成賢一臉驚喜看她,自然沒有不樂意的,很快點頭:“好。”
榮華請了他坐下,熱情招待:“舅舅喜歡吃什麼菜?我讓他們再添上幾個。”
“不用了,這些菜就夠了。”許成賢搖頭說。
“再添兩個吧。”榮華執意,叫了跑堂進來,又要了兩個福滿樓的招牌菜,隨後一邊吃着,便一邊跟許成賢閒話起了家常,問起相府中人的近況:“外祖父近來可好?舅媽近來可好?表哥表弟表妹們近來可好?”獨獨缺了許夫人崔氏。
許成賢敏銳覺出異樣,不過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一時亦不好說什麼,只順着她的話頭,說了個人的近況,語畢,他便又沉默了下來,好一陣猶豫後,纔再度擡頭看向榮華,問:“榮華,你是不是怨我們?”
榮華擡了頭,一臉錯愕看他:“舅舅爲什麼會這麼以爲?”
許成賢認真看着她,說:“阿嬛不在了,就算有皇上護着,你跟暮朝還那麼小,一定也都是如履薄冰的吧?可是我們卻一直不聞不問……你跟暮朝還是怨我們的對不對?”
榮華失笑着搖頭:“當然沒有。美人娘雖然不在了,不過有皇上爹爹跟皇帝哥哥護着,誰人能拿我們怎麼樣?倒是外祖父跟舅舅,這些年風風雨雨,出了那麼多事,也都不容易吧?我們在宮裡,外祖父跟舅舅都在宮外,本來就難照顧的到,我跟暮朝都能理解,怎麼會怨外祖父跟舅舅呢。”她是怨那個女人。因爲美人娘臨終的那句話。她直覺,美人孃的死肯定跟她脫不了干係,甚至很有可能是她親自動的手。要不然,美人娘如何會那樣傷心欲絕?所以,她才一直離得丞相府遠遠的,免得見到她,一時控制不住情緒。
“真的不怨?”許成賢看着她,依舊有些將信將疑。
榮華笑着認真點頭:“真的不怨。若是怨,依我的脾氣,這會兒可是怎麼也不會拉着舅舅同桌吃飯的。”
許成賢一想也是,鬆了口氣,傻傻笑起來。
“對了。”他忽然又想起來,一臉期待看着榮華,說,“過一陣就是你外祖父的六十大壽了,這回是整壽,雖然你外祖父依舊不大情願,但我們還是想要好好操辦操辦,到時候,你跟暮朝能不能一塊兒來?要是能見到你們,你外祖父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樣的事情,榮華當然不會拒絕,立刻欣然點頭答應:“好,這麼重要的日子,我跟暮朝當然都會到的。”就當是替美人娘在外祖父跟前盡孝了。她也不能老因着那個女人,就對相府的其他人都視而不見。而且,都十年了,她長大了,暮朝也回來了,或許該一起見個面,做個了斷了。
“那真是太好了。”許成賢撫掌,欣喜不已,“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於是,一吃完飯,他也沒再外頭久耽擱,就興沖沖就立刻回了府,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這好消息告訴許衡,讓他也高興高興。
“爹……”他歡快叫着,像陣風似的衝進了許衡的書房,連門都沒有敲一下。
許衡正站在案邊寫着一幅字,沒留神許成賢突然跑進來,驚了一跳,手一哆嗦,好好一幅字就給毀了。
這都已經寫到最後了。
許衡一臉可惜的看着眼前的字幅,擱了筆,轉頭瞪向已氣喘吁吁跑到他案邊站定的許成賢,板了臉,訓斥道:“你也一把年紀了,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這般毛毛躁躁,咋咋呼呼的?”
若是換了往常,被父親這樣不給面子的訓斥,許成賢早就窘的低垂了腦袋,沮喪的擡不起頭來了,不過,這回,他是一點兒都不在意了,跟心中的歡喜相比,這點兒訓斥實在算不得什麼。
許衡見他一點兒不以爲然,很是詫異,問:“你這是怎麼啦?傻了嗎?”
“不是的,爹。”許成賢看着他,笑了道,“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許衡奇怪問。
“爹你猜我今個兒去福滿樓的時候見着誰了?”許成賢沒立刻言明,反問他。
許衡猜不到,皺了眉,搖頭:“誰?”
“是榮華。”許成賢一臉欣喜說道,“我還跟她一塊兒吃了飯。”
許衡聽着眼睛一亮,有些激動看着他,問:“真的?”
“是。”許成賢認真點頭。
“她……現在可還好?”許衡着急問。
“看着不錯。”許成賢說着,想到方纔在福滿樓發生的事情,面上露出幾分無奈和擔憂來,“就是麻煩還是不少。”
許衡聽着,立刻緊張起來:“她又招惹誰了?”
“其實也不能算是她招惹的。”許成賢思量着說道,“是他們一直都不肯放過她……”
許衡面色一沉,也不用他明說,心中已是明白:“是奉國公府蕭家?”
“嗯。”許成賢點點頭。
“那老匹夫怎麼就不能消停消停呢?”許衡都忍不住氣狠狠罵了一句,眉頭深鎖,很是爲他那雙如今正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外孫和外孫女擔心。
許成賢見狀安慰他:“爹,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榮華和暮朝都跟阿嬛一樣打小就是個聰明的,之前那麼多波折都熬過來了,以後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許衡倒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點點頭,腦海中又不自覺浮現起許多年前遇到的那個有着傾世容顏,聰明絕頂,才華橫溢的男子,那是他的血脈,怎麼可能會是任人宰割的駑鈍、軟弱之輩。
沉默片刻,他囑咐許成賢:“蕭家那邊的人,平日裡你也多注意着些,能攔的就幫他們攔着點兒。”
許成賢認真點頭應下:“知道了,爹放心,我會讓他們都盯緊的。”說着,怕他再爲這事兒勞心傷神,很快扯開話題,說了榮華跟暮朝會來參加他的六十大壽的事。
許衡聽了,果然很高興,立刻笑逐顏開起來,不住點頭:“好好好,這倒確實是個好消息。”說着,便又吩咐他,“你趕快去告訴你娘一聲,既然榮華跟暮朝要來,這次的壽宴辦起來可更得小心謹慎一些了,別再出什麼岔子了。”當年阿嬛的事,一直都是他心中的最痛。
許成賢作爲當事人,心裡頭自然也是門兒清的,一臉鄭重應下:“知道了,爹,我這就去跟娘說。”
……
許府正院。
許夫人已用過午飯,正喝着安神湯,準備一會兒進屋睡會兒午覺。
十年了,如果不喝安神湯,她幾乎覺覺噩夢連連,根本睡不好,不論是晚上,還是歇午的時候。身子也虛,就算平日裡補品補藥連番的吃,也不見好轉。整個人老的飛快,明明還沒到六十時,頭髮灰白,滿臉褶子,看着竟是比許衡還要老上幾歲。
“娘……”許成賢走進來,看到許夫人又在喝着黑乎乎的藥,不由皺了眉,“這又是在喝什麼藥呢?”
“是安神湯。”看到兒子來,許夫人還是很高興的,綻了笑,問:“不是說今個兒要跟人出去吃飯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吃完了,沒別的事,就早些回來了。”許成賢說。
“那就趕緊回去歇着吧。”許夫人道,“難得休沐,你也好好歇歇,別太累了。”
許成賢“嗯”了一聲,卻沒走。
許夫人見了奇怪問:“怎麼,還有事?”
許成賢點點頭:“爹讓我來告訴娘一聲,這次爹的六十大壽,榮華跟暮朝也要來,娘操辦壽宴的時候千萬更小心謹慎些,免得再出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