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過那道狹窄的裂縫, 直射下來,卻在半途被黑暗阻擋,只餘一點微光。
在這濃的化不開的黑暗中, 一個全身被黑色覆蓋的人癡癡看着那道光。他緩緩擡起手, 想要觸碰, 卻越發覺得那道光遙不可及。
“父親, 我回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那個黑衣人聞聲,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他有一張格外美豔的臉, 只是此時,那張充滿迫切的臉卻異常的猙獰。
“幾尾。”那個黑衣人緩聲開口,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 和他的樣貌極不相符。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只是體格要比他強裝不少, 面部的輪廓也比他硬朗很多。
那少年看向那黑衣人,語調和那黑衣人一樣不含任何感情,只是要比那黑衣人的平緩得多:“八尾。”
那黑衣人聞言,眼睛驀地一亮,突然控制不住的笑了起來, 他粗嘎的笑聲在黑暗中迴盪着, 充滿了希望, 又充滿了絕望。
“八百年了, 八百年了, 白淵,你看着, 我會一個一個讓那些傷害你的人魂飛魄散,我會讓整個狐族爲你的死付出代價!”那黑衣人字字泣血,他憎恨他當年的無能,若不是爲了護他,白淵不會死。
八百年了,他沒有一天不想報仇,可是他資質有限,一人終究難以實現,好在白淵給了他一個兒子,他天賦比之白淵更勝,在這被三界放逐遺忘之地,他三百歲便已修出五尾,如今不過八百年,便已修出八尾來,可惜此處條件有限,否則,恐怕在此處便能飛昇,屆時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覆滅狐族豈在話下?
“白泠,去吧,去爲你爹報仇,去將整個狐族覆滅。”那黑衣用熾熱的目光看着那個少年,他的眼中充滿了瘋狂的恨意。
“好。”那個叫白泠的少年微微勾起嘴角,八百年,沒有一天他不是活在仇恨中。他轉身向更深的黑暗中走去,走出那裡,他就會脫離黑暗,離開這個他成長了八百年的玄域。
“白泠。”黑衣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記得,離開玄域後,你便不能姓白了。”
“我知道。”白泠低低應了一聲,邁出的步子更加堅定。
白是屬於狐族王室的姓氏,作爲“犯下滔天罪惡”的前任狐王的遺腹子,他和他父親苟且偷生八百年,此去,他一是爲他爹報仇,二是取回他的姓氏,又有誰不渴望光明?又有誰甘心繼續在黑暗中苟且?
只差一步了,白泠定住步子,看着面前的氣牆,他小時候曾偷跑出去過一次,被他父親毒打了一頓,可他並不恨他父親。那時的他還沒有學會斂去身上的氣味,也許他一出去,就會因爲身上沾染了他父親的氣味而被狐族拿下,接着被逼問他父親身在何處。白泠是個硬骨頭,他知道一旦被抓住,他只有死路一條,但好在那次運氣好,沒有惹出什麼禍事來,卻不知是有人幫他禍水東引。
白泠深吸了口氣,擡腳邁出那道氣牆,再一回身,那道氣牆連帶着玄域都在他的身後消失了。
周圍綠意盈盈,處處鳥語花香,白泠微微眯了下眼,瞭望遠方,距此處不足千里便是塗山,是他父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亦是他爹的葬身之處。
八百年來,狐族從未放棄過尋找他父親,他們總是那麼的謹小慎微,生怕仇人在暗處壯大,可惜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不足千里的地方,有一處被整個三界遺忘的地方,也多虧他父親失足落入此處,否則這世上恐怕也不會有他的存在,而他爹、他父親,也只能落個枉死的下場。
白泠深吸了口氣,斂去周身氣息,他幽深的眸子看着塗山的方向,緊緊攥起了拳頭。
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漸近,白泠緩緩鬆開拳頭,循聲望去,不遠處,幾個灰衣人追着一個白衣少年向他的方向跑了過來。那少年步伐匆忙,因爲焦急,臉色通紅,鼻尖滲出細密的汗來。
他的臉上滿是急切,像是怕錯過什麼,卻在看到白泠的剎那,所有的表情斂去,只餘下欣喜。
那少年加急步伐衝到白泠跟前,一點都不怕生的握着白泠手,他聲音清脆婉轉,十分悅耳動聽,眸子也像是盛了水一樣盈盈動人:“哥哥!”
白泠微怔,這少年看起來和他極爲熟悉,可白泠卻對這個少年沒有絲毫印象。
那少年看着白泠的神情,臉上的欣喜頹敗,轉而又振奮起來,他晃了晃白泠的手臂,可憐兮兮道:“哥哥,救救我!”
白泠微微挑眉,那些人包括這個少年的修爲都在他之下,他一眼便看出了他們的原形,追人的不過是幾隻雜毛狐狸,根本不是這少年的對手,而這少年,毛色雪白,身後的七條尾巴泛着瑩白的光,修爲雖不及白泠,可在他這個年齡,有此修爲,也是不可小覷的,只是追着這少年的人明明不是這少年的對手,這少年又爲何要向他求救?
就在白泠想不透的時候,那些人終於追了上來,他們看着那少年停在白泠跟前,也都停下步子。他們累得氣喘吁吁,半晌只能說出一句:“殿下莫要跑了。”
殿下?白泠將目光轉向了那少年。
那少年見白泠不說話,有些緊張地看着白泠,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哥哥……”
白泠若非看穿他的原形,真要被這少年騙了,可如今……白泠微微眯起眼,這個少年的身份,他甘願受此一騙。
白泠伸手攬住那少年的腰身,湊他耳邊輕聲道:“抱緊了。”
說話的空當,白泠已經抱着那少年飛馳而去。
那少年的目光一直放在白泠的臉上,他緊緊環着白泠的腰,滿是期待的看着白泠,直到白泠停下,他的目光都沒有從白泠臉上離開。
白泠被這少年看得有點不自在,皺眉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那少年忙搖頭:“沒有。”
“那你爲何總盯着我看?”
那少年立刻笑逐顏開:“哥哥果然長得好看,和當年一樣!”
“當年?”白泠的眉頭擰起,他和這少年不過初次見面,哪裡來的當年?“你怕是認錯人了。”
那少年聞言,頓時變了臉色,他期期艾艾地看着白泠,泫然若泣,連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自從和哥哥分開後,我時時掛念哥哥,哥哥怎麼能不記得我呢?”話還沒說完,眼淚已經簌簌落了下來,那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滴滴落在白泠的心上,白泠莫名地生出一股歉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