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白雋的繼任大典如約而至,除了五長老依舊病着,其餘的長老全部都悉數參加。
一月不見, 幾位長老都榮光煥發, 特別是大長老, 原本已經白了的頭髮多了幾縷青絲, 皺紋也似乎少了不少。
白雋有些訝異的看着大長老一眼, 眉頭頓時擰了起來。
若他看的沒錯,大長老如今垂朽的身體根本就承受不住如此迅疾的修行而造成的靈壓。現在看來大長老雖然整個人精神抖擻,修爲在精進, 可實際上卻是在消耗,比以往更快的消耗。
白雋的目光轉向白泠, 白泠正看着大長老, 他對那些玄狐的速度很是滿意。現在受損耗最爲明顯的是大長老, 可只要餘下幾位長老堅持修煉下去,自爆不過是遲早的事。
繼任大典的儀式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白泠除了最開始的時候目光略過大長老之外,餘下的時間全都專注的放在白雋身上。
他看着白雋玉袍加身,權杖入手,看着狐族的百姓俯首齊賀。整個狐族透着一股格外讓人舒服的寧靜和祥和。
白泠微微垂下眼眸,他盯着自己的手心, 想着有朝一日他將會親手摧毀這裡, 心中沒來由難受起來。這裡是養育白雋的地方, 卻又是他爹殞身的地方。因爲白雋, 他愛着這裡, 可因爲他爹,他又對這裡充滿了厭惡。
白泠的心裡充滿的矛盾, 他既不想忤逆他的父親,亦害怕看到白雋看他的眼神變得冰冷。
在玄域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得到,所以什麼也都不想要。如今因爲有了白雋,他竟然變得貪心起來。
白泠自嘲地笑笑,收起了那紛雜的心緒,擡頭看向了高座上的白雋。
此時的白雋沒有在他身邊時的嬌羞模樣,他正襟危坐,緊繃的下顎微微擡起,他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嚴肅而威嚴。
“新王繼任,依照慣例,當大赦。”白雋緩緩開口,聲音傳遍整座塗山,“三日後,我會公佈何人在大赦之列,屆時對於那些人的責罰,將既往不咎!”
狐族的百姓聞言,一小部分人激動起來。狐族的責罰並不輕,是以犯罪的人並不多,可一旦犯罪,輕則修爲連降,重則魂飛魄散。
對於那些百姓而言,修煉何其艱苦?能夠大赦,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幸事。
白泠聽着白雋說完那些話,心中卻沒來由的難受起來。狐王大赦能赦所有人,可他的父親卻未必在此之列。
刺殺狐王這樣的罪名,足以讓他父親死一萬次了,儘管真正的兇手並不是他的父親。
白泠深吸了口氣,轉身離開,這裡的氣氛突然讓他感覺呼吸困難。
白雋看着白泠離開,立刻就想追上去,可如今的位置,卻不是他能任意妄爲的位置。
繼任大典依舊在繼續着,直到深夜才徹底結束。
繼任大典結束後,八位長老再次閉關。白雋急急回到碧華宮,看到最高處那裡的燈亮着,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白雋上去的時候白泠正在房間喝酒,濃烈的酒味從屋內飄出,白雋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
白泠坐在窗邊,夜風拂起他的頭髮和衣襬,月輝灑下,說不出的寂寥。
“玄泠哥哥……”白雋小心靠近白泠。
白泠聞聲看向白雋,嘴角微微勾起,微醺的狀態下,他的眼神說不出的撩人。白泠擡起手中的小酒罈,遙遙向白雋敬了一下:“恭喜你。”
白雋抿抿嘴,走到白泠身邊,拿過一旁未開封的酒罈。他坐在白泠身邊,仰頭小口喝着酒,良久纔開口:“玄泠哥哥,塗山狐族子民一千三百餘人,在蘭姚洞內所關不過五十人,那五十人所犯具是小惡,所以我打算把他們全放了。”
白泠看着白雋溫柔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好。”
白雋看着白泠看着他的溫柔的眼神,抿了抿嘴,鼓足了勇氣才把他真正想要說的話說出來:“除了那五十人,還有一人,我也要赦免。”
白泠聞言,心突地一下,他的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驚訝。
狐族所有犯了錯的人,都關在蘭姚洞,唯有一人出逃,那便是他的父親——凌真。
“他叫凌真。”白雋很快就印證了他的想法。
白雋說罷,避開白泠的眼神,他怕白泠看出他知道什麼。
“他所犯之罪,是刺殺在我父親之前的那一任狐王,那一任狐王,名喚白淵。”白雋徐徐開口,“我無意發現白淵狐王是凌真摯愛之人,他又怎會殺了他?於是我深查下去,發現……”
白泠的呼吸變得輕緩,白雋的話像是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呼吸困難,他有些艱難的吞了口口水:“發現什麼?”
白雋喝了口酒,他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渙散:“發現……”他苦澀的扯了下嘴角,“發現我父親纔是真正的兇手。”
對於白雋來說,那次的發現,是他對白烈親情的第一重毀滅,而後白烈重重惡行,將白雋對他的最後一抹親情給抹去。
“白雋……”白泠沒想到白雋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白雋搖搖頭,收回思緒。他看向白泠,眼神堅定:“所以我父親歷劫失敗,我並不覺得傷心或是惋惜,那是他死有餘辜,他應該對他所犯下的罪行負責,而參與到那件事當中的其他人,也應該負責,所以……”
白雋深吸口氣,一字一字道:“白泠哥哥,待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可不可以放過無辜的人?”
“你叫我什麼?”白泠的眼睛頓時紅了,儘管他知道白雋絕不是一無所知,卻不想白雋竟然能知道這麼多,而知道這麼多的白雋,竟然能做到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父親被他殺死。那時的白雋,心中是承受着怎樣的煎熬?
“白泠哥哥……”白雋看着白泠,這一聲“白泠哥哥”剛叫出口,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你一早就知道?”
白雋輕點了下頭,他放下酒罈,走到白泠身邊,認真的重複剛剛那句話。
白泠沉默着,良久發出一聲嘆息,他到底沒能拒絕白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