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且說洛陽城尚沐浴在淡淡的晨霧之中時,大將軍府門前就已是車馬喧闐,甲士如林,其森嚴的氣勢令早起劈柴擔水的行人都紛紛屏息側目。
張肅一身朝服,整了整衣冠,看着那雄偉的宅邸心中不由有些腹誹。
老實說,外地諸侯朝貢,未見君王卻來先見大將軍多少有些於理不合。
但是如今考慮到大將軍的權勢,張肅對禮官的要求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
就這樣,懷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張肅在侍衛的引領下終於踏入這座象徵着無上權力的府邸。
穿過重重庭院,張肅被引至一處寬闊的廳堂。堂上左右分列文武官員,皆肅穆而立。張肅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邁步上前,對着主座上那位年輕得過分的男子深深一拜:
“益州別駕張肅,拜見大將軍!”
蘇曜微微頷首:“張別駕遠道而來,辛苦了。聽聞益州牧劉焉病重,特請三位公子歸鄉盡孝,可有此事?”
張肅心頭一緊,連忙答道:“回大將軍,確實如此。”
“劉使君年事已高,舊疾纏身,近來更是重兵在牀,無法理事,故特遣下官在今年履行朝貢義務之餘,懇請朝廷放三位公子回家,侍奉湯藥,以盡人子之孝。”
張肅說的情真意切,有鼻子有眼,全然不似作僞,左右文武一時間是議論紛紛。
不過,蘇曜卻沒有被他的這番表態迷惑,他很清楚,劉焉確實會病死,但絕不是這麼早的時候。
於是乎,蘇曜擺了擺手,似笑非笑說:“真是奇了怪了,本將軍可是聽聞劉益州近年在州內是大展拳腳,又是平定叛亂,又是整頓吏治,還打壓豪強幹得好不熱鬧,怎會突然病重,還來的如此之巧,莫不是有所隱情?”
張肅額頭滲出細汗:“大將軍明鑑,劉使君年邁體弱,正是因益州多事操勞,不堪重負,方纔突然暴病”
“哦,這樣說的話,那今年接連他攻殺漢中太守和犍爲太守又是怎麼回事?莫非不是他本人操刀?”
蘇曜目光如炬,直刺張肅內心。
張肅只覺後背冷汗涔涔,連忙俯身叩首:
“大將軍明鑑!漢中蘇固勾結米賊張修,意圖謀反;犍爲任岐更是公然舉兵攻打州治。劉使君身爲州牧,平叛安民乃分內之事啊!”
“是嗎?”
蘇曜冷笑一聲,從案頭抽出一卷竹簡擲於地上:
“那爲何本將軍收到的密報卻說,是劉焉先派張魯截斷斜谷道,又暗中資助米賊作亂?還有這任岐的訴狀,可是明明白白寫着劉焉在益州橫徵暴斂、擅殺良臣!”
竹簡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張肅渾身一顫。他沒想到朝廷對益州內情竟如此瞭解,更沒想到任岐生前還留有奏疏。
不過嘛,這幾天張肅也不是毫無準備,對於朝廷可能的問責他早已想出了推脫之法。
漢中之事那都是張魯的問題。
此人矇蔽君上,借益州兵謀奪漢中,之後便以脫離劉焉掌控,雙方反目。
而犍爲任岐,他單方面的說辭更是根本站不住腳,本質原因乃是劉焉積極推廣朝廷新政,打壓地方豪強,動了他任家的勢力,方纔趁機作亂,劉焉不過是自衛罷了。
“大將軍容稟!”
張肅深吸口氣,叩首拜說:
“張魯狼子野心,實乃意料之外。劉使君派其出征本是爲了穩固漢中,拱衛益州門戶,誰能想到他竟恩將仇報,割據自立。”
“自張魯反叛後,劉使君日夜憂心,多次派人勸誡,卻均遭拒絕,甚至還被張魯污衊構陷。至於任岐,他本是蜀郡豪門出身,對朝廷新政陽奉陰違,劉使君推行新政乃是爲了貫徹朝廷意志,可任岐卻爲一己私利,悍然舉兵偷襲。劉使君平叛,實則是爲朝廷掃清障礙,維護益州穩定啊!”
說罷,張肅又遞上一封奏章,上面是劉焉的請罪以及益州近況的詳細說明。見他這般說辭,堂上衆臣是議論紛紛,袁紹更是冷笑一聲:
“張別駕當真是能言善辯,照你這麼說,朝廷還真是錯怪他了,劉益州可是大大的忠臣啊。”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顯然袁紹是不信張肅這些鬼話的。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他劉焉最早廢史立牧安得是什麼心袁紹能不知道?
就算劉焉腦子抽筋,那他後來聽說益州有天子氣就馬上要求轉封益州也把自己那點小心思暴露的一清二楚了。
不過嘛,就像之前說的,這事兒沒證據,益州又太遠,劉焉現在也還沒搞什麼大造天子車駕的違禁之事,想調查清楚一時間還是非常困難。
張肅也不去和袁紹等人爭辯,直接對蘇曜說:
“大將軍明鑑,劉使君忠心耿耿爲了朝廷,如今病入膏肓,隨時可能撒手人寰,只求見三位公子最後一面。若大將軍能成全此願,益州上下必感念朝廷恩德,永世不忘!”
蘇曜聽完張肅的陳述,手指輕輕敲擊着案几,目光深邃而難以捉摸。廳堂內一時陷入沉默,只有那有節奏的敲擊聲迴盪在衆人耳畔。
顯然,這件事情不能一直就這麼擱置。
在想了片刻後,蘇曜緩緩開口:“國朝以孝治天下,劉益州既然病重如此,朝廷於情於理都不能置之不理。”
“這樣吧,本將軍派太醫院太醫隨你一同返回益州,爲劉益州診治。至於三位公子嘛,就讓劉範代表他弟弟們回去,盡孝侍疾。劉誕和劉璋就留在洛陽,繼續爲朝廷效力。”
張肅聞言,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朝廷派太醫過去,那真病假病不是立馬暴露?
到時候留在京中的兩位公子要怎麼辦?
張肅急的連忙叩首:“大將軍,劉使君病勢沉重,恐時日無多,三位公子皆是他心頭之肉,若不能全部歸家,只怕.”
“只怕什麼?”蘇曜眼神一冷,“難道劉益州還信不過朝廷派去的太醫?還是說,這病重一事另有隱情?”
張肅額頭冷汗直冒,連忙辯解:“不敢不敢!劉使君絕無此意!只是只是父子情深,人之常情啊!”
蘇曜冷哼一聲:“本將軍已經格外開恩,允許長子歸家盡孝。若劉益州真如你所言忠心朝廷,就該明白朝廷的苦心。此事就這麼定了,不必再議!”
張肅知道再爭辯下去只會適得其反,只得叩首謝恩:“下官代劉使君,謝大將軍恩典!”
待張肅退下後,郭嘉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將軍,我觀此人言行,劉焉此舉恐怕有詐。若真放劉範回去”
“無妨。”蘇曜擡手打斷,笑說,“他反了更好,省的磨磨唧唧的耽誤時間。”
“確實。”
賈詡也是微微一笑,捻鬚說:
“區區益州之地,如何能與如今的朝廷相抗?”
“不過大將軍若有意進取,不如趁此時機兵進漢中。”
“他劉焉不是推說張魯已與其反目,不受他轄制嗎?”
“咱們可趁機出兵拿下,屆時益州門戶大開,再加上派荊州兵自東方策應,他劉焉若是真敢有不臣之念,那覆滅不過旦夕之間!”
“文和說得不錯,所以我纔派了劉範跟他回去。”蘇曜哈哈一笑。
“原來如此。”郭嘉恍然大悟,“劉範雖爲長子,但久在朝中爲官,知道我等厲害,大將軍派他回去,若是劉焉真有不臣之心,怕是他們自己就先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