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確實沒有屍僵”
老禮官渾身顫抖,何止是沒有屍僵,他甚至發現蘇曜的肌膚也依然保持着彈性,面色毫無灰敗的死氣,若非沒有呼吸和心跳,簡直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這這不合常理啊!”
老禮官哆哆嗦嗦的,表現一點都不比自己的徒弟好上多少。
要知道,他跟死人打了整整四十年的交道,見過的屍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狀況。
小吏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湊近:“師傅,我聽民間有傳聞,說唐王乃是天將下凡,會不會.會不會是假死?”
“假死?!”
老禮官猛地打了個寒顫,渾濁的眼珠瞪得溜圓。他下意識地伸手探向蘇曜的鼻息,又觸電般縮回——那冰冷的觸感分明是死人才有的溫度。
“不不可能.”老禮官喃喃自語,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但確實確實有古怪.”
師徒二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動作快點!明日就是頭七,務必讓唐王走得體面!”
蔡邕的聲音由遠及近,嚇得師徒二人慌忙站直身子,裝作正在認真工作的模樣。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蔡邕帶着幾位禮部官員走了進來,目光落在蘇曜身上頓了頓,見其面容與生前無二,還道是這兩人工作得力,簡單誇了兩句然後就長嘆一聲,先行弔唁起來。
對於唐王蘇曜,蔡邕非常敬重,從未因他出身與年紀而有所輕慢。
這位年少的將軍不計前嫌,重用自己這個董卓餘黨,還把如科舉等重大工作交給自己來做,讓他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禮部尚書的位置。
甚至,連自己的寶貝女兒都同樣得到重用,負責女學事業,每天都過得充實又快樂,每次回家,蔡邕都能從女兒口中聽到對唐王的讚譽與崇拜。
不得不說,望着女兒那副幾乎冒着星星的眼睛,再想到每次一給她提及女大當嫁的事情,女兒就總是以“公務繁忙”爲由推脫,眼神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唐王府的方向,就讓蔡邕心中不由得懷疑,會不會是唐王偷走了女兒的心?
然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唐王啊唐王”
蔡邕望着蘇曜的遺體,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他弔唁結束,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那老禮官撲通跪地喊住了他:
“蔡尚書,唐王遺容風采依舊實在非下官之功”
“嗯?你這是什麼意思?”
蔡邕眉頭一皺,敏銳地察覺到老禮官話中有話。他揮手示意其他官員退下,待房門緊閉後,嚴肅問道:“唐王遺體究竟有何異常?”
“遺體麼”
老禮官咬了咬牙,終究不敢隱瞞,顫抖着身子將之前他們的發現一一道來,把蔡邕聽的是心驚肉跳。
“下官在這喪葬行當摸爬滾打四十年,別說尋常富貴人家就連真龍天子咱也送走了好幾個了,可從未見過如此蹊蹺之事。”
“下官聞蔡尚書博學廣聞,見識遠非我等可比,還望大人能指點迷津,看看眼下該如何是好。”
蔡邕神色凝重,在房中來回踱步。他摩挲着鬍鬚,腦海中飛速思索着各種可能。
古籍中,確實記載過一些奇人異士死後屍身不腐的傳說。
唐王橫空出世,武藝絕倫,短短三年間便挽天之將傾,重造大漢,民間素有其乃仙人在世或天將下凡的說法。
或許,這等奇人本就不該以常理度之?
不過,蔡邕也不敢擅自判斷,他一邊嚴令兩人不得外傳此事,一邊也不敢立刻打擾女帝陛下,而是先派人去城中醫學院,請來華佗和張仲景,讓他們親自驗屍,查看是否會迴轉餘地。
華佗與張仲景匆匆趕到唐王府,在蔡邕的引領下進入停放遺體的內室。兩位神醫仔細檢查後,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脈象全無,卻肌膚如生.”張仲景輕撫蘇曜的手腕,眉頭緊鎖,“這絕非尋常假死之症。”
華佗則取出銀針,在蘇曜周身要穴試探:“奇哉!經絡雖無生機流動,卻也不見絲毫僵化。”他忽然壓低聲音,“蔡尚書,此事恐怕非醫理可解。”
蔡邕心頭一震:“二位的意思是”
“唐王非常人。”華佗目光炯炯,“老夫行醫數十載,見過西域高僧浴火坐化結丹,也聞南疆巫者假死還陽。但唐王這般倒像是魂魄暫離,肉身猶在等待歸位。”
眼見話題走向玄學,蔡邕一時也是沒了主意。
在這個時代,神鬼、讖緯以及長生求仙之說大行其道,蔡邕雖是儒門子弟,深知子不語怪力亂神,對於這些玄妙之事自然也並非全然不信。
就在幾人商議的時候,顯然他們的小動作沒有瞞過錦衣衛的眼線。
得知蔡邕秘傳兩位神醫到了唐王府後,女帝萬年當即放下了一切手邊事務,匆匆趕來。
“朕聞兩位神醫到了,莫非唐王的事情還有轉機?”
萬年人未到聲先至,隨着內室的大門轟然打開,幾人嚇了一跳,慌忙行禮。
面對女帝的逼問,幾人只能實話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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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年聽過之後眼睛頓時亮起了希望的光芒,立刻就下令停止一切喪葬準備,好生保管蘇曜遺體,在搞清發生什麼前任何人都不接近。
“陛下不可啊!”
蔡邕面露難色,叩首說:
“唐王仙逝的消息已通傳全國,明日便是頭七大祭,若此時貿然中止,不但難以向天下臣民交代,更恐引發朝野動盪。”
“洛陽城中,百姓已自發籌備祭品,各地諸侯與藩屬使臣也日夜兼程趕來弔唁,如今驟然生變,該如何平息衆怒?怕是隻會讓人覺得反覆無常啊。”
“可是——”
萬年激動的握拳:
“難道就爲了這所謂的交代,你們就要讓朕在明知唐王還有一線生機的時候將他活活下葬嗎?!”
“陛下莫急,臣等絕非此意。”
看着萬年那如同要殺人的目光,蔡邕連忙解釋。
蔡邕建議,他們大可以一邊照常舉行頭七祭奠,一邊緊急召于吉和左慈等個各路能人入宮查探,暗中尋找辦法。
如此一來,若是事無轉機,那一切流程都繼續準備,也不至於怠慢了唐王的身後事,若是事有轉機,唐王真能回魂,那麼到時候再昭告天下,這樣不但更加穩妥,而且還更能彰顯唐王的神異之處,讓天下人更加敬畏。
萬年皺眉:“左慈和于吉?”
“沒錯!”
蔡邕連忙解釋:
“此二人乃天下有名的方士,身懷異術奇技。”
“其中左慈精通煉丹之術,明五經六甲,兼通星緯,據傳有役使鬼神之能,而於吉則常年在吳會間周旋,擅符水治病,在民間頗有聲望,傳說他能呼風喚雨,通曉陰陽之變。”
“若唐王真如二位神醫所言是魂魄暫離,或許他們能有辦法解此困局。”
萬年先是一喜,然後又擔心:
“這些方士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事態緊急,如何能尋得他們來?便是那吉若如蔡卿所說也遠在吳會之間,這一來一回,夫君他.”
萬年話音沒落,卻見面前三人露出了笑臉。
不待萬年詢問,蔡邕便抱拳說:“陛下可還記得京師新設的格物院嗎?”
萬年怎麼可能不記得?
那格物院乃是蘇曜在去年征討袁術前就開始籌辦的機構,據說後來大放溢彩的火藥便是格物院的成果。
而在平定了益州後,蘇曜更是每天沒事就往那邊跑,與裡面的人搗鼓些新奇的發明機關等等。
不過萬年政事繁忙,倒從未關注過裡面都是些什麼人在,還以爲都是些不受主流待見的墨家子弟。
“莫非.”
“沒錯,唐王建格物院,廣召天下能人異士,除了擅長機關的墨家子弟外,還有很多研習金石之術的道士和方士等等。那左慈與于吉二人,如今便正在其中任職。”
萬年聞言大喜:“速速宣他們前來!”
格物院既是蘇曜所建,其選址位置就離唐王府頗近,很快兩人便雙雙趕來。
然而,面對蘇曜這個症狀,這兩位大能實在也是束手無策。
誠然,兩人在各自的領域,造詣極深。
但是,通鬼神、修長生、活死人這種事情,外人吹吹也就得了,他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本事嗎?
本來嘛,大漢朝僅三百年的察舉制就讓社會上浮誇吹捧之事成風,沽名釣譽之輩層出不窮。左慈和于吉雖有幾分真才實學,卻也從未真正接觸過這種“魂魄離體”這般玄之又玄的狀況。
但是,皇帝的目光是那麼的急切,誰也不敢在這緊要關頭退縮。
現在你說你不行,讓人家另請高明,你猜皇帝是會覺得你本事不到位,還是會覺得你爲人倨傲,不願意爲皇家分憂?
想到強如侯生跟盧生兩位先秦大能,勤勤懇懇爲皇帝服務,結果攤到個尋找長生仙藥的任務也不得不連夜逃遁,他們二人現在面對這個復活唐王的任務,那真是滿心都是酸楚。
不過還好,二人既然身負盛名,你別管手上本事怎麼樣,那嘴上的功夫首先是絕對過關的。
於是乎,左慈與于吉對視一眼,心中雖無把握,面上卻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只見于吉捻着鬍鬚,朗聲回道:
“陛下勿憂,唐王此症雖罕見,卻也並非無解,首先要搞清楚此事到底是因何緣由,可有先兆與異樣?”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
那日天降異象,只要不是瞎子聾子,是個人都看到了。
問題的關鍵是那個異象究竟代表着什麼意思?
左慈立刻接過話頭:“陛下,貧道觀那日天象,紫電橫空,雲層中隱現異紋,此乃天機大變之兆,若能解得此相,或可尋得唐王魂魄歸位之法。”
萬年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唐王過去曾與朕戲言,他在此間無父無母,乃是自天上而來。民間也傳唐王離世乃是天庭召其歸位,若果真如此,那你們是否還能喚他回來?”
“這”
左慈于吉皆是面色一喜。
沒想到唐王竟然還說出過這樣的話來。
當下他們便順着說道:
“陛下明鑑,這天意難測,我等凡人豈能擅自揣度?倘若唐王真是應天命而來,如今天下太平,他功成身退或許正是天道輪迴。”
“不過,陛下乃是真名天子,若心誠所致,未必不能感天動地,喚唐王返魂。”
萬年猛地站起身,激動道:“你們說的沒錯,朕乃天子,可以上通天意,朕這就即刻在明堂設壇,親自祭天,祈求唐王歸來!”
蔡邕聞言大驚,瞪了眼左慈于吉,連忙說:“這,陛下明日唐王頭七之禮.”
“不礙事,不礙事。”
左慈連忙走上前來,向女帝躬身一禮:
“頭七之日正是死者回魂返家之時,陛下不必勞師動衆去明堂設壇,只要讓我等在這府中設陣,在唐王靈前作法,再配合陛下誠心禱告,或可事半功倍。”
萬年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好!就依道長所言,需要什麼法器、祭品,朕即刻命人準備!”
對此左慈也是毫不客氣,直接找陛下要了三十六盞七星招魂燈和七十二根鎮魂香,更有八十一名童男童女,說是要在唐王府中設下‘九轉招魂大陣’。
見左慈那邊聲勢浩大,于吉這邊也不甘人下,連忙提出自己要求:
“陛下,貧道最後還需唐王生前貼身之物,最好是常佩戴的飾物或兵器,以此作爲引魂之媒。”
萬年略一思索,立刻命人取來蘇曜的佩刀——那把伴隨他征戰天下的陌刀。
“此刀乃唐王最愛,隨他南征北戰,功勳無數。”
于吉接過陌刀,只覺入手沉重,刀身寒光凜冽,隱隱有股肅殺之氣。他心中暗驚,此刀果然非凡物,難怪能助唐王所向披靡。
接下來,頭七祭奠的工作繼續進行,很快第二天羣臣百官便來到了唐王府上參會。
且說頭七祭奠與九轉招魂大陣同時展開,殿外白幡翻飛,哀樂低迴,滿朝文武身着素服,神情悲慼地行叩拜大禮。殿內則燭光搖曳,香菸繚繞,左慈、于吉率領一衆道童,口中唸唸有詞,手持法器穿梭於陣法之間。
他們先是歷數了蘇曜往日功績,然後又是由諸位親近或受其恩惠之人來依次代表,表達對其的哀思之念。
其中,如雲公主和紅兒等蘇曜的女人們哭的尤其激烈,而被他一手提拔的文武官員亦是一個個悲痛不已,輪番哭靈不絕。
就這樣,衆人一番忙活,很快的就日落西山,而理所當然的,唐王躺在大開的棺槨之中,一動也沒有動上一下。
“你們這陣法到底管不管用?”
“總不會你們要說是朕的心還不夠誠吧?”
心誠則靈,這句話可謂是他們這行的萬用靈藥,或者說是免責聲明。
成則功在己身,敗則推諉天意。
但這一套,顯然在皇帝身上自然是不能亂用的。
不過兩人顯然還有後手,言說時辰未至,請陛下爲唐王守靈。
“陛下精誠所至,金石爲開,蒼天已降下吉兆,今日夜裡唐王必會回魂,屆時能否留住唐王,就全看陛下的誠意了。”
萬年聞言沉默片刻,點頭說:
“好,朕這就沐浴更衣,親自爲唐王守靈,倘若唐王回魂爾等必重重有賞,但倘若朕發現你們敢糊弄朕,那必讓爾等知道欺君之罪的下場!”
左慈與于吉額頭滲出冷汗,連忙叩首稱是。
夜色如墨,唐王府內氣氛凝重而又詭異。
萬年女帝沐浴更衣後,身着素白長袍,捧着蘇曜的陌刀,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蘇曜的棺槨旁。
殿內燭光搖曳,三十六盞七星招魂燈散發着幽微的光芒,七十二根鎮魂香菸霧嫋嫋,瀰漫在整個空間,與殿外傳來的隱隱哀樂交織,宛如一幅神秘莫測的畫卷。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也不知是折騰了一日的疲勞還是怎地,萬年只覺得眼前煙霧漸濃,自己的眼皮子卻越來越沉。
她強撐着精神,緊握着陌刀,目光一刻也不敢離開蘇曜的面容。
就在這恍惚之中,她似乎看見了,蘇曜的身體動了一動。
接下來,就在萬年一眨眼的功夫,蘇曜就已來到了她的面前,緊緊的抱住了她。
“夫君.夫君!”
不待萬年詢問,那邊蘇曜已伏身下去,印上了女帝的脣。
兩人緊緊相擁,情意纏綿,很快就不分彼此。
短短七日不見,萬年自己都沒想過,她對這個壞人的思念竟如此之深,很快她沉溺在蘇曜熟悉的氣息裡,瘋狂的所求着彼此,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
“成了嗎?”
“成了成了,陛下已經睡了。”
靈堂上,一片雲山霧繚中,左慈與于吉捂着口鼻,揮開煙霧,看到已熟睡的女帝,心中皆是長出口氣。
回魂?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辦得到呢?
不過是給給陛下一個念想罷了。
左慈盯着那一臉幸福之色的萬年,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所謂九轉招魂大陣,不過是用迷香和幻術編織的騙局,那些童男童女早已在暗中服下特製的安神散,連同殿外的哀嚎聲,都是爲了營造出莊嚴肅穆的假象。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陛下日夜苦思唐王殿下,今日這麼一睡,那兩人必能夢中相會。
“快,趁陛下熟睡,把唐王的屍身運走。”左慈壓低聲音,指揮道,“明日就說唐王已羽化登仙,讓陛下節哀順變。”
這可不是欺騙。
人死不能復生。
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這唐王爲何屍身不腐,栩栩如生,但太醫已經在七日前便下了死亡證明,再讓陛下糾結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只會讓活人徒增煩惱。
唐王死了,那就讓他死的有所價值,有一個羽化登仙的夫君,對於陛下日後的統治那也是大有裨益的。
於是乎,在他們的指揮下,幾個徒弟連忙躡手躡腳的走向蘇曜棺槨,然後就全都愣在了當場。
“怎麼了?動作快點,唐王府的守衛可不是咱們的人,要是被發現了可就難交代了。”
幾個徒弟卻如同見了鬼一般,臉色煞白,手指顫抖地指向棺槨:“師、師父.“
左慈和于吉對視一眼,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他們快步上前,只見棺槨中空空如也,哪裡還有蘇曜的身影?
“這不可能!”于吉失聲叫道,“剛剛明明還”
話音未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你們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