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曜連珠炮般的發言如同一道道驚雷,在崇德殿內炸響。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有人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有人則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日月所照,皆爲漢土,江河所至,皆爲漢臣。
這是漢宣帝擊敗匈奴後定胡碑上的名句。
彼時的大漢國力鼎盛,威震四方,西域諸國無不臣服,然而,即便是那時的輝煌,受限於視野問題,大漢也未曾真正將目光投向更遠的西方。
世界,就好像只有中原周邊這麼大點,再遠的地方都不過是些荒蠻之地罷了。
而現在,隨着蘇曜拿出的地圖,他們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世界如此廣闊,大漢不過是其中一角而已。
不得不說,這對於自負天朝上國,視周邊諸族爲蠻夷的漢朝士大夫們還是有很大沖擊的。
其中如徐晃、張遼、典韋、宋憲、侯成等人皆已是雙目發光,摩拳擦掌。
很簡單的道理,大漢重軍功,蘇曜又非常慷慨,但之前平定天下實在是太快。
雖然有很多如呂布、成廉、關羽和太史慈等人因功一步步走向鎮守一方的軍區都督。
但還有很多人,因爲肩負佔領區的守備重任,沒有跟着出征,結果就眼睜睜的看着其他那些比自己晚來的人火箭般躥升,而自己卻失去了機會。
難道是自己技不如人?
非也,憑本事,他們沒人覺得自己差上多少,所欠缺的無非是一個隨戰的機會罷了。
而天下平定,刀槍入庫就意味着自己這些武人將再無用武之地。
可現在,隨着蘇曜的一張地圖,一個遠超封狼居胥的機會在他們眼前緩緩展開。
但凡是一個有所追求的武人,誰能不心動?
甚至,就連之前因冀州戰功升遷入朝的兵部尚書曹孟德,都臉色潮紅的站出來,熱血沸騰的表示甘願捨棄現任官職,隨大將軍西征作一前鋒部將。
不過相比武人們的沸騰,文臣們顯然還是理智許多。
但是深知大將軍爲人的衆人見蘇曜這個樣子,多知道此時恐怕已是多說無用。
只有劉虞這個入朝以後一向以直言敢諫著稱的太常寺卿站出來明言反對:
“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也。”
“唐王殿下,大漢乃禮儀之邦,向來以仁德治天下,豈可爲了利益便大動干戈?”
“昔日孔子周遊列國,宣揚仁愛,方得後世敬仰;孟子亦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我朝爲開疆拓土而強行征伐,雖能得一時之土地,卻失了天下民心,不但與我朝仁義之道背道而馳,更會讓我大漢在世人眼中淪爲貪婪嗜殺的虎狼之國。”
“屆時,憑着一時刀鋒之利,我等或許能收穫些土地和財富,但是不得人心的暴政終究無法長久。”
“到時候,那些恐懼我大漢的國家一定會聯合起來。”
“倘若這天下真如大將軍說得如此之大的話,屆時我大漢在萬里之外,面對諸國圍攻,又該如何自處?”
說着,劉虞向周圍萬年長施一禮:
“陛下,昔日班定遠僅以三十六人便全復我西域之地,靠的正是恩威並施,以德服人。”
“臣聞如今西域諸國知我朝政局穩定,已多遣商團和使節至敦煌與我朝通好,如今正該行懷柔之道,行仁義之政,使其自願歸附。若貿然興兵,恐適得其反啊!”
劉虞的話引起了不少文臣的共鳴,他們紛紛點頭稱是。
“劉太常此言差矣!”
這邊蘇曜還沒說話,曹操就突然噌的一下站了出來,表示反對:
“班定遠能以三十六人平定西域,靠的可不是什麼仁義道德,而是我大漢鐵騎的赫赫威名!”
“若非竇固將軍先破匈奴,班超何來底氣威服西域諸國?”
“若非陳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豪言壯語,西域諸國又怎會對我大漢敬畏有加?”
“沒錯,仁義道德,需以刀劍爲後盾!”
蘇曜點頭接過了曹操的話,大聲說:
“若無強兵震懾,再好的道理也不過是空中樓閣!”
“諸位以爲我大漢使者爲何出使西域,總能得到各國禮遇?爲何匈奴單于要遣子入侍?爲何南越王要上書稱臣?”
“不是因爲我大漢的使者能言善辯,而是因爲我大漢的鐵騎能征善戰!”
“否則,太常閣下要如何解釋近幾十年來西域的降而復叛?”
“難道是因爲我朝德薄,做了什麼對不起西域諸國的事情?”
“狗屁!不過是他們看準了我大漢內憂外患,鮮卑人又趁勢做大的機會,這纔敢反覆無常,背信棄義!”
“現在,他們派出使節和商團與其說是什麼心慕王化,不如說是來打探我虛實,看看我大漢是否還如當年那般強盛!”
蘇曜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振聾發聵。他目光如炬,環視羣臣:
“諸位可還記得,當年匈奴單于致書呂后,言辭何等猖狂?若非文景之治積蓄國力,武帝奮起反擊,今日之漢地,恐怕早已淪爲胡馬牧場!“
“這”劉虞一時語塞,面色漲紅。
蘇曜不給他們繼續反對的機會,直接說:
“此乃大爭之世也。”
“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要爲自己的生存而戰。若我大漢今日不進取,他日必爲他人所制!”
蘇曜將目光轉回地圖,先指向北方的草原:
“倘若我們今日沒有速速完成統一,來日中原混戰不休,草原上餓狼們遲早會利用我們虛弱的機會狠狠出擊,到時候生靈塗炭,屍橫遍野,中原大地必滿是腥羶之氣。”
緊接着,蘇曜的又移向西域:“大月氏人上百年來不斷的蠶食西域諸國,安息人又壟斷着絲綢貿易。若我們繼續固步自封,不出十年,西域商路將盡入他人之手,我中原繁華之物不過是爲他人做的嫁衣!”
最後,蘇曜的手指重重落在羅馬的位置:“而最危險的,是這個正在瘋狂擴張的帝國。他們的軍團所向披靡,他們的野心永無止境。”
“你們知道我爲何會有手上的這份地圖,爲何想要發起西征嗎?”
“那是因爲此乃上天的預示!”
蘇曜看着那些突然一個個瞪大眼睛的人,滿口胡謅說:
“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些來自西方征服者將踏上我大漢的土地,他們的戰船會出現在我們的海岸,他們的鐵蹄會踐踏我們的家園,無數華夏兒女都將在烈火中沉淪。”
“他們將以武力瓜分整個世界,所有人都會在這些西方征服者的統治下顫抖。屆時,我們的信仰,我們的生活,我們的一切都將被改變!”
“這一切不是想象,而是未來某天一定會發生的現實!”
蘇曜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殿中炸響:
“而上天讓我看到這一切,讓我來到這裡,就是爲了粉碎這個未來,爲我等蒼天的子民贏得陽光下生存的權利,無懼後世之憂!”
“故而,西征之事,勢在必行!”
震驚,沉默,所有人都被蘇曜最後的發言驚得說不出話來。偌大的朝堂,針落可聞。
誰能想到呢,最後蘇曜拿出的既不是道理,也不是威脅,而是近乎神諭的發言。
散朝後,三三兩兩的大臣們聚在一起,臉上皆是緊張之色。
劉虞低聲說:“盧太傅,您怎麼看此事?唐王說的這.”
盧植捋着鬍鬚,眉頭緊鎖:“這讖緯之學老夫也多有研習,卻從未見過如此清晰的預言。若真如唐王所言”
“那怎麼可能?”
陳紀搖了搖頭:
“依我看,這八成還是唐王爲西征找的藉口,他就是閒不住想要打仗,還扯什麼上天的預示”
“光祿勳慎言。”
曹操突然從陰影中現身,眯眼笑道:
“唐王死而復生已是神蹟,又獻上這前所未見的世界地圖。若說沒有天意,誰又能解釋這些?”
衆人頓時沉默。
確實,蘇曜本身之前就已經顯現出非常超乎常人的一面了,而這次他更是死而復生,種種不可思議之事已完全超出了常理認知。
而大漢又是一個非常迷信這些玄學的時代,讖緯和神鬼之說大行其道,蘇曜現在如此直白的攤牌,那還真是沒法不信。
劉虞嘆了口氣:“若果真是天帝預示,這西征倒也不無道理,只是這勞師遠征,耗費國力恐怕百姓又要苦上許久了。”
三日後,政事堂。
“什麼?!”
“不耗國力?”
“唐王此言究竟是何意啊?”
且說朝廷西征乃是國之大事,之前大朝會上既已統一思想,今日政事堂上諸公便要與蘇曜詳細擬定接下來的西征對策,做好兵馬調動與後勤保障等各項準備工作。
然而,蘇曜一開口便讓衆人驚掉了下巴:
“此番西征,朝廷既不必徵發各地兵卒,更無需加派賦稅徭役,主要重心還是應當放在國內新政推廣上面,同時再調撥部分資源爲海外開拓做好準備。”
賈詡眉頭緊鎖,想了想說:“唐王莫非是要效仿孫伯符徵日南之例,以少量精銳爲先鋒,讓他們自行開拓?”
“雖不中亦不遠矣。”
蘇曜哈哈一笑,說:
“這次西征我將親自出馬,自籌軍費,以解決西域問題,朝廷這邊就等着數錢便好。”
“這”
衆人當即面面相覷,兵部尚書曹操更是忍不住發問:
“西域與洛陽相隔萬里,便是再少量的兵馬,那沿途消耗也不是個小數,怎能讓您自行籌備?”
“況且,西域諸國現在情況如何朝廷一應不明,您萬金之軀只帶少數人馬,不說墜了朝廷威儀,若有個閃失”
蘇曜嘿嘿一笑,成竹在胸:“諸位放心,本王自有妙計。”
接下來,蘇曜當即解釋。
這次出征,他便是要做一個可持續利用的模板,讓開疆拓土的戰爭不再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情,而是給國民,給朝廷帶來實打實的收益。
爲此,蘇曜提出了一個頗爲新穎的方法。
“西域開發公司?!”
“這又是什麼???”
政事堂內,盧植捻着鬍鬚的手停在半空,整個人完全呆住,其他如賈詡曹操等人表現也不遑多讓。
按說諸人皆是飽讀經書的人物,可唐王說的這詞拆開來每個字他們都認識,合在一起卻讓這些當世才俊們一個個的摸不着頭腦了。
蘇曜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從案几上拿過一份文件,攤開來說:“諸位且看。”
只見那潔白的宣紙上密密麻麻寫着《西域開發公司章程》,第一條便赫然是:”本公司以開拓商路、經營西域爲宗旨,凡出資者皆爲股東,按出資比例分享收益.”
“這”曹操瞪大了眼睛,手掌不自覺地按在了案幾之上,“唐王是要效仿先秦商君,以利驅民?”
“非也。”蘇曜搖頭,“商君變法是以賞罰驅民,本王是要以利聚民。”
蘇曜的手指輕點章程,聲音清朗:“我之所以選擇西域爲方向,便是因此地商路利潤豐厚至極:一匹蜀錦運到安息可換十匹駿馬,一斤茶葉可抵同等重量的黃金。以往這些利潤都被沿途各國和商隊瓜分,朝廷所得不過些許關稅,卻又要承擔沉重的防務負擔,所圖不過是爲了讓西域不倒向匈奴與鮮卑罷了。”
“也正因此,後來朝廷對西域的經營纔會時斷時復,說到底還是因爲不堪重負罷了。”
賈詡微微眯眼:“那現在唐王莫非是準備親自來經營這條商路?”
蘇曜點頭道:“正是如此。孤欲組建一支由精銳將士和商隊組成的遠征軍,兵商一體,沿途設立商站,打通商路,所有參與出資的商賈、世家,乃至普通百姓,只要願意都可以出資參與進來,分享未來的收益。”
“屆時,朝廷將收穫土地、人口和主權,公司則在朝廷的授權下經營當地,賺取利潤。如此一來,開拓疆土不但不會耗費國庫,反而能充盈府庫,豈不美哉?”
沒錯,這就是未來大英帝國能夠統治全球的成爲史上第一個超級大國的絕妙法寶。
除了船堅炮利之外,其先進的殖民體系爲帝國帶來了海外源源不斷的財富,支撐着帝國不斷的擴張。
而這積蓄得來的財富也使得大英帝國完成了農業國到工業國的突破,引領工業時代的變革,締造了維多利亞時代的輝煌。
如今蘇曜既然已瞭解到了這世界一部分的真相,需要儘快西征來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
那麼如何突破時代的桎梏,掙脫統治極限的限制便是他必須要考慮的事情。
因此,蘇曜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一手緊攥着自秦漢傳承來古典軍國主義的軍功制,另一手則直接抓來了後世帝國主義重商主義和殖民擴張的精華,雙管齊下爲古老的大漢帝國打造一套全新的擴張模式。
蘇曜環視衆人,見他們仍有些困惑,便繼續解釋道:
“諸位可曾想過,爲何我大漢經營西域兩百餘年,卻始終難以真正紮根?爲何班超三十六騎能威震西域,卻無法讓西域永爲漢土?”
他頓了頓,聲音鏗鏘有力:“因爲過去的經營方式,只是‘以兵威壓服,以恩義懷柔’的羈縻,從未讓西域成爲我大漢真正的一部分!”
“而這一次,我們要做的,是讓西域的每一座城池、每一條商路,每一個百姓都與我大漢的利益深度綁定!”
“西域開發公司,便是爲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