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三年八月三十,夜半三更。
金城西門突然火光大作,城門在嘎吱聲中緩緩開啓。
早已得信埋伏在城外的漢軍鐵騎見大門打開立刻如潮水般涌入,喊殺聲瞬間響徹全城。
“怎麼回事?!外面發生了什麼?”
韓遂從睡夢中驚醒,一把推開身邊美人,赤腳衝出寢室。
只見西城方向火光沖天,喊殺聲由遠及近,分外駭人。
很快的,派去探查的親兵就帶回了消息:
“不好了將軍!”
“程將軍叛變,引漢軍入城了!”
“什麼?!”
剛穿上鎧甲的韓遂一個激靈,手中佩刀直接“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只覺得天旋地轉。
“狗賊,混賬,安敢叛我!”
怒罵聲中,韓遂當即下令擂鼓集結,召集親兵和守軍準備做最後抵抗。
不過一切已經太晚了。
漢軍入城後即兵分三路:趙雲率部直取東門,切斷退路,徐晃領兵攻佔武庫,而蘇曜則親率精銳,直奔將軍府而來。
金城街道上,涼州兵亂作一團。有人負隅頑抗,有人丟盔棄甲,更多人則是茫然不知所措。
倉促的襲擊讓他們根本無法形成一個有效組織的整體,滿城散兵遊勇如何是蘇曜等精銳的對手?
這就更別提入城的漢軍中還有很多都是之前投降的榆中守軍和程銀的部屬,這些人都穿着涼州軍的衣服,他們一時間根本分不清敵友.
在蘇曜大軍的攻擊下,城中是火光熊熊,哀嚎震天。
就這樣,這座金湯城固的金城,瞬息即破。
“卑鄙!無恥!”
“程銀狗賊,蘇曜小兒,你們不得好死啊!”
韓遂在親兵護衛下且戰且退,氣得渾身發抖,嘴裡不停的嘟囔,來日必要報仇雪恨云云。
要說韓遂今晚的運氣還算不錯,由於他大着膽子衝了出來,正好和殺向官衙的蘇曜錯開,沒有被直接斬首。
但是他的好運也就到此爲止了。
當韓遂在親兵的保護下衝到北門,想要趁機逃跑的時候,卻見城樓上早已豎起“程”字大旗。
那叛將程銀在城門口橫刀立馬,顯然已是在此等候多時:
“韓文約——汝已無路可逃,還不速速投降!”
韓遂氣的七竅生煙,怒斥:“你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馬玩呢?爲何是你在北門?”
馬玩自然是原來的北門守將,同樣也是涼州羣雄之一。
難道說他這麼快就被程銀解決了嗎?
想到這裡,韓遂心底涌上陣陣涼意。
不過嘛.
“韓將軍,大勢已去,還是不要掙扎了吧。”
韓遂擡頭一看,城頭上馬玩正好好的站着,哪有一絲戰鬥過的跡象?
“馬玩?!連你也……”韓遂目眥欲裂,幾乎咬碎鋼牙。
馬玩嘆了口氣:“韓公,識時務者爲俊傑。大將軍天威難測,咱們何必以卵擊石?”
“你個驢日的東西!”韓遂怒極反笑:“汝等中午勸我死守,晚上就翻臉背叛,如此背信棄義,早晚不得好死!”
程銀冷笑一聲,不跟韓遂廢話,揮手下令:“放箭!”
城牆上頓時箭如雨下,韓遂的親兵紛紛中箭倒地,程銀也不失時機的率衆前來迎擊。
亂軍之中,韓遂被打的丟盔棄甲,幾乎喪命。
就這時,後面突然援軍殺來,原來是他女婿閻行趕來匯合。
閻行挺槍衝鋒,當即攔住程銀,大聲叫韓遂先走:
“岳父大人!快去東門,那邊現在還在我軍手中!”
韓遂聞言,如抓住救命稻草,他不敢拖延,含淚揮別閻行,帶領剩餘的殘兵立刻向東門突圍。
一路上,到處都是潰散的殘兵與陣亡友軍的屍體。
韓遂看得心中發苦,踉蹌奔逃至東門,卻見城門處竟已豎起一面“趙”字大旗。
銀甲白袍的趙子龍正在人羣中左衝右突,殺得門口守兵丟盔棄甲,讓他根本沒機會出城。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韓遂面如死灰,仰天長嘆,拔出佩劍就要自刎。
就這時,他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岳父且慢!”
只見閻行率數十騎飛馳而來,馬背上還橫捆着一人——正是程銀!
“這逆賊已被小婿拿下!”閻行將鼻青臉腫的程銀擲於馬下,“請岳父發落!”
程銀敗了,顯然他低估了閻行的武力。
這小子雖然年輕,但一手槍法着實不凡。
就在剛纔,閻行利用程銀輕敵冒進,立功心切的機會,詐敗誘敵,引程銀率數十騎急追,然後一個回馬槍將其挑落馬下。
要不是馬玩還在城頭堅守,他那幾十個人實在沒法輕易搶奪城門,剛剛這一下搞不好還真叫他跑了出去。
“好女婿!”
韓遂面露驚喜,也不囉嗦,直接一刀捅進程銀心窩,對閻行道:
“快,護我一起突圍!”
趙雲所部不過剛殺到北門,仍在混戰之中。
有好女婿閻行的加入,他們從後偷襲,未嘗不能逃出生天。
閻行卻不動彈,反而下馬跪地:“岳父,大勢已去,降了吧。”
“你?!”韓遂瞪大眼睛,握劍的手劇烈顫抖。
閻行擡頭,眼中含淚:“小婿已與韋刺史達成約定,只要岳父投降,他願出面作保,向大將軍求情,保咱們家小性命。”
你.你竟敢.”韓遂氣得渾身發抖,劍尖直指閻行咽喉。
閻行不閃不避,只是叩首:“岳父,涼州已無路可走。您看看四周,還有幾人願爲您效死?咱們就是拋家舍業的跑出去,又能逃到哪呢?難道要跑去投靠那些西域蠻夷嗎?”
韓遂環顧四周,只見殘兵敗將個個面如土色,哪還有半分鬥志?
就這時,不遠處的官道上,一面“蘇”字大旗亦正滾滾而來。
韓遂臉色一變,苦笑說:“這個時候了,你以爲那個老賊還能保咱們性命?”
不得不說,韓遂這時心中感到了濃濃的悔恨。
倘若自己早下決斷,不管是降還是走,顯然都有過不少機會。
但現在,那個天殺的大將軍來的實在太快,自己稍稍的猶豫觀望這麼一下子,竟然就把機會徹底斷送了。
最後,韓遂看了一眼地上已死透的程銀,眼中閃過一絲解脫,他坦然的解下腰間印綬,重重拍在閻行手中:
“拿去,這個給你,一會兒就由你來帶大家向蘇曜請降吧。”
“這,岳父大人那您?”閻行木然接過印信,一臉茫然。
“我?自然是唯一死爾。”話音未落,韓遂突然舉起手中佩刀,狠狠的刨入了自己的心腹之間,然後又猛地拔出。
一時間鮮血噴涌而出,濺了眼前的閻行一臉。
“岳父?!”閻行一把撲了過了過去,卻見韓遂嘴角鮮血滿溢,生機飛速流逝:“您,您這是何必啊!”
韓遂沒有再多解釋,只是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顫抖着將染滿鮮血的利刃交給了閻行,交代道:
“待會兒割下我的人頭向蘇曜請功吧”
“若能活得性命,來日好好待我女兒.”
“這是老夫最後唯一能做的事”
話沒說完,韓遂已在血泊之中失去了最後的生機。
這位縱橫涼州二十餘載的梟雄,最終親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爲他的一生戎馬畫上了句號。
“閻校尉,大將軍要來了,趕快動手吧。”
見閻行抱着韓遂冰冷的屍體發呆,其手下部將急忙催促。
他顫抖着舉起染血的佩刀,卻遲遲無法下手,周圍的殘兵見狀,多紛紛跪地痛哭。
不得不說,韓遂雖然是個反賊,但其本人治軍倒確實是把好手,早在十多年前便聞名西涼還因此得到了大將軍何進的親自接見。
最初,184年羌人北宮伯玉、李文侯反叛,自立爲將軍,殺死護羌校尉泠徵後,便敬韓遂之名,劫持了韓遂和他同郡督軍的從事邊章一起舉二人爲領袖,統領當地軍政,一同作亂隴右。
自那以後,韓遂便操持軍政大權,以誅殺宦官爲名,舉兵十萬叛亂,先後與皇甫嵩、張溫、董卓、孫堅等名將抗衡,引起天下騷動,讓朝廷不得不招安處置。
如今,這些願意跟在他身邊拼死突圍的俱是其忠誠心腹,又怎忍心拿他的人頭去請功?
閻行最終還是沒辦法下手。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眼前戰局也正在不斷的推進。
不但趙雲率部將東門殘敵肅清,其銀槍所指之處,涼州兵紛紛棄械投降,蘇曜本人更是一騎白馬,一馬當先,殺到了他們眼前。
“韓文約死了?”
蘇曜的聲音格外的平靜。
雖然他的姓名板沒有顯示地上死者的名字,但這一把年紀還能讓這麼多人圍着跪着哭哭慼慼的,不用想這裡只有韓遂一個。
閻行深吸一口氣,捧着韓遂官印走上前來,噗通跪地,重重叩首:
“罪將閻行,代我西涼軍向大將軍請降!韓將軍.已自盡謝罪!“
“大將軍,這是韓遂本人沒錯。”
說話的人是涼州刺史韋端。
在韓遂逃跑後,閻行便順手將他放了,剛剛蘇曜殺向官衙時,他已整好衣冠,在那裡率衆歸降。然後他就被蘇曜順手帶上,一路在城中追殺韓遂。
蘇曜接過染血的印綬,冷笑一聲:“這韓遂倒是個聰明人,倒是爾等”
他目光掃過跪滿一地的涼州兵,還未開口,韋端便趕緊靠近蘇曜,小聲的介紹。
“這個閻行就是我方纔給您說的,韓遂的女婿。”
韋端的話讓閻行心中突然一個咯噔。
韓遂的女婿.這個標籤意味着什麼,他心中很是清楚。
也正因此,韓遂最後纔要自裁性命,讓他獻上首級以求切割兩人關係。
但是現在,顯然他的一時猶豫辜負了韓遂最後的苦心
一念及此,閻行咬緊牙關,砰砰叩首:
“罪將願以死謝罪!只求大將軍饒過城中百姓與將士!”
蘇曜將印綬拋給身後的徐晃,緩步上前。他每走一步,跪伏的涼州兵便顫抖一分,有幾個甚至嚇得尿了褲子。
“擡起頭來。”蘇曜用刀尖挑起閻行的下巴。
閻行被迫仰頭,正對上蘇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本以爲會看到憤怒或輕蔑,卻只看到一片平靜——就像獵人在打量一隻落入陷阱的兔子。
“閻行.”蘇曜突然問,“聽說你跟馬孟起打過,還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是是的。”
閻行嚥了口唾沫,沒想到蘇曜竟問起此事。
與馬超的戰鬥,發生在稍早之前。
當時涼州羣雄集會,商議蘇曜西征之事,馬超身爲武都中郎將自然也在此列。
但是會議上,馬超的態度略顯微妙,事後韓遂越想越覺得不靠譜,留着此子恐成禍害,便命閻行率部追殺。
接下來自然就是一場緊張刺激的追逐戰了。
馬超雖非隻身赴會,但身邊親兵也不過百人。
閻行則是奉命領八百精騎追擊,一路攆的馬超等人是抱頭鼠竄。
但是,馬超一個未來打的曹操割須斷袍的名將,雖然現在只是個青春版,但也絕不是這麼容易就被人搞死的。
於是最終,爲了擺脫身後這些跗骨之蛆一樣的追兵,熟悉涼州地形的馬超決定在隴西谷地的某處峽谷路段決定發起一次決定性反擊,徹底擊退閻行。
那個位置非常絕妙,其道路狹窄,最窄處甚至只能容兩騎並肩通行,閻行一方雖人多勢衆在這裡卻也難以展開手腳,戰鬥幾乎是只能一對一的進行。
那時,兩軍狹路相逢,馬超親自斷後,突然一個回馬槍,殺得閻行部先鋒陣腳大亂,一時竟有十數人掉入谷底,直接殞命。
危機時刻,閻行挺身而出,與馬超捉對廝殺,兩人展開一場殊死的騎戰。
在峽谷中兩人你來我往,戰了數十回合竟不分勝負。
最後還是馬超棋高一着,找準時機,利用閻行求勝心切的機會,在閻行出手刺擊自己的時候順手摺斷了其長矛。
在如此險要之地的單挑中失去武器,這是致命的危險。
馬超幾乎都看到自己下一擊將刺入閻行心窩的結果了。
但是誰知,那閻行竟如瘋魔一樣,斷了長矛卻也不管不顧,反手以斷矛擊打馬超脖子,幾乎讓馬超當場殞命。
不過,顯然運氣更多的站在馬超一邊。
那峽谷地形北低南高,閻行雖然奮力一擊,但斷矛到底威力不足,只是在馬超脖頸上留下一道滲人的血痕,沒能割斷他的喉嚨。
不過這一下兩人也都是互相狂冒了一陣冷汗,知道對方實在難搞,各自錯開距離。
趁此機會,馬超當即撥馬遠遁。
斷了矛的閻行也在那最後一擊中幾乎把體力耗盡,放棄了追擊,不再追趕,只是冷冷地看着馬超遠去的背影。
也正是這一戰,閻行雖未能擒殺馬超,卻也展現出了其驚人的武藝和膽識。
事後,韓遂對他更加器重,當即就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招爲女婿。
而他們這段驚險刺激的峽谷巔峰之戰,更是很快就傳遍了涼州大地,爲當地人津津樂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