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三年八月末。
傍晚金城將軍府中,傳來一聲聲破防的咆哮。
“廢物!真是一羣廢物!”
“整整五萬大軍啊!”
“口口聲聲跟我說什麼要把那姓蘇的一舉殲滅,結果竟然被三千騎兵打的一敗塗地!”
“虧我當日還親自給他們擺酒送行,真是瞎了老子的狗眼!”
韓遂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案几上的竹簡掃落在地。
堂下諸人噤若寒蟬。
韓遂本人的直屬部將們不敢開口說話,其他那些盟友諸侯們也是各個臉色難看。
講道理,他們不是沒想過可能會輸,但輸的如此快,如此慘,這就有點過於離譜了。
這時,有一個跟成公英關係不錯的將領成宜看不過去,幫着解釋了兩句:
“羌人雖人多勢衆,但一向紀律不佳。勝則奮勇爭先,敗則一鬨而散,成兄弟這鐵是糟了無妄之災。”
“我聽說前線戰報,榆中還臨敵叛亂,他現今以精兵退守山道險要,必不會讓蘇曜輕易得手。”
“當務之急,咱們還是應該儘快拿出個辦法,速速馳援,以免日久生變。”
成宜與成公英屬於遠房親戚,手裡也有個四五千的部曲。
這對於如今失去了羌人強援,兵力捉襟見肘的韓遂還是非常重要的。
於是,見這位盟友說話,韓遂深吸了口氣,控制住情緒,叫人取來地圖,研究下怎麼亡羊補牢。
不過嘛.
“報——”
“不好了各位將軍!”
“成將軍成公英將軍戰死了呀!”
“你說什麼?!”
一位帶着哭腔的斥候來報把在場所有人全都震在了當場。
明明不到一個時辰前,他們纔剛剛收到成公英報前線劇變,他退守山道請求支援的消息。
結果衆人還沒來及商議,他人就沒了???
這還打個蛋啊!
“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剛剛還硬着脖子替成公英辯解的成宜完全慌了,他一把抓住那斥候的衣領,瞪着血紅的眼睛追問。
“他不是說退守山道了嗎?!”
“據險而守竟然也擋不住那蘇曜?!”
那斥候被抓到幾乎上不來氣,嘶啞着嗓子解釋:
“本來我們在山崖上守的好好的。”
“萬箭齊發,滾木礌石,就是數萬大軍一時也難得存進。”
“但是,那姓蘇的他不是人啊.”
說話間,斥候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顫抖說:
“陡峭崖壁他一路跑着就上來了。”
“箭射不死他,滾石也砸不死他。”
“成將軍是拼命抵抗,結果還是被他一矛穿心.”
“實在太慘了,各位將軍,你們要爲俺們成將軍報仇啊!”
嘶——
聽着斥候淒厲的控訴,大堂內響起了一陣陣吸氣之聲。
報仇?
拿什麼報仇?
一時間諸人臉色難看至極。
當然,好消息也不是沒有。
那個風捲殘雲般一路狂飆突進的大將軍大抵是想到了他們三千輕騎沒什麼攻城手段吧,在突破了馬寒山上成公英的防線後並未直接殺入金城平原,而是原地休整,還給了他們準備的時間。
但是,遺憾的是,這些時間對他們來說卻很難討論個什麼有效的對策出來。
這就是聯軍的缺點了。
韓遂雖然名義上是盟主,但也不過是相對資歷最老,兵力較多的那個,對其他人並不能直接壓服。
乃至於韓遂雖然想要棄城跑路,但城中諸位盟友卻意見極大。
原因也很簡單,蘇曜的兵力實在是太微妙了。
三千輕騎。
固然展現出了超絕的戰鬥力,但是金城中的涼州諸侯聯軍依然還有兩萬餘人。
金城本身又是個主要軍事要塞,當時起名便有寓以金湯城固之意。
放着這樣的堅城不守,冒着被一路追殺的危險逃跑?
這實在是太不明智。
“萬一那姓蘇的就是打的這個主意怎麼辦?”
“他說是在休整,咱們一棄城,他就開始追擊,那豈不是滅頂之災?”
首先說話的乃是武威中郎將程銀,此人乃是河東郡武人出身,曾是董卓留在涼州的舊部,如今也是涼州軍中僅次於金城將軍韓遂的首領。
戰馬乃是稀缺資源,對涼州軍來說也是如此。
以如今的士氣,一旦下令逃跑,再被追擊必然損失慘重。
失去了部衆的軍閥還有個什麼意義?
“就是就是!”
“不是說西域聯軍要來了嗎?”
“現在咱們已經守了快一個月了,最遲再一個月他們應該也就到了吧?”
“天水他們都打了快一個月也沒拿下,想來那什麼天雷破城應是無稽之談。”
“當務之急還是抓緊加強城防,嚴防死守,他三千騎兵難道還能飛進來不成?”
就這樣,衆人議論紛紛,最終還是少數服從多數,做出了堅守金城的決定。
韓遂雖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這個決定,下令加固城防,準備長期堅守。
“糊塗,岳父糊塗!”
下了會議,韓遂的女婿閻行便匆匆趕來,一聽說衆位將軍商議是死守金城,頓時臉色慘白:
“我聞大將軍蘇曜戰無不克,攻無不勝,自幷州出道以來,就沒有任何一座堅城在他面前起過作用。”
“不管是洛陽那樣的大城,還是函谷那樣的險關,都被他一鼓而破。”
“我金城雖然堅固,但比之前那些又有什麼區別?”
閻行的話讓韓遂眉頭緊鎖,他自然是有這個擔心的,所以之前才提議了棄城跑路。
要知道,這金城可是他的老巢,他自己都沒信心守,其他那些諸侯倒是一個個反對,真是豈有此理。
不過,現在更讓他意外的是
“你聞?你哪裡聞來的這些?”韓遂詫異問。
閻行雖然是他的女婿,但到底不過是個不到二十的小將。
因爲一直跟着他打仗,作戰勇猛,他韓遂起了愛才之心方纔將女兒嫁他。
據韓遂所知,這個女婿一直都是深居簡出,不是在軍營就是在家中練武,哪聽來那麼多蘇曜的傳聞?這裡可是涼州,又不是幷州,很多傳聞中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隻有他們這些高層才知道的。
“是韋刺史告訴我的.”
“韋刺史?他不是被軟禁起來了嗎?”
韓遂感到了一絲不妙。
韋刺史,乃是涼州刺史韋端。
此人乃是京兆韋氏出身,不但是關中名門後裔,在士林中也頗有威望。
故而,在涼州前兩年歸降之後,朝廷便派他前往涼州擔任刺史。
這次涼州羣雄猝然發難,韋端便被他們軟禁。
而閻行正是負責看守他的人之一。
韓遂沒想到,這人被關押起來竟然還能給自己的部將洗腦,而且都搞到自己女婿身上來了,當即怒氣衝衝的殺過去興師問罪。
“韓將軍竟然親自來見本官,想來定然是前方戰事不順。”
“我猜猜,莫非是大將軍已兵臨城下,韓將軍走投無路矣?”
韓遂冷哼一聲,大步踏入軟禁韋端的院落。只見韋端正襟危坐於案前,手中捧着一卷竹簡,神色從容,彷彿早已料到他會來。
“老賊!”韓遂怒目而視,“你竟敢蠱惑我女婿,動搖軍心!”
韋端緩緩放下竹簡,擡眼看向韓遂,目光平靜如水:“韓將軍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何必如此粗魯?閻行小將軍不過是來與本官探討天下大勢,何來蠱惑之說?”
“少在這裡裝模作樣!”
韓遂一拍桌案,怒道:
“你告訴他蘇曜戰無不克,攻無不勝,不是動搖我的軍心?”
“我看你活膩歪了,想急着挨刀子了罷。”
“動搖軍心?”
韋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
“韓將軍,本官所言皆是事實。大將軍蘇曜自幷州起兵以來,橫掃草原,底定幽冀,克函谷,誅董卓,平兩袁,滅劉焉,所向披靡,無人能及,不到三年便平定天下。”
“如今他親率精兵前來,將軍以爲,就憑爾等這些各懷鬼胎的涼州諸侯能擋得住?你這金城比其他雄關堅城又有什麼不同?”
韓遂臉色陰沉,咬牙爭辯:“蘇曜小兒不過帶騎三千,我金城不但固若金湯,有三萬大軍坐鎮,還有西域諸國強援正在路上,未嘗不能與他一戰。”
韋端瞳孔微微放大,眼中喜色幾乎都藏不住了。
他被軟禁在此,不知外面情況,如今聽說韓遂十萬大軍只剩三萬,要不是爲人老成,經驗豐富,差點就笑的裂開嘴來。
“將軍何必自欺欺人?”
韋端深吸了口氣,保持風度道:
“大將軍三千前鋒便打的諸將丟盔棄甲,後續十萬大軍一到,汝等必將灰飛煙滅。”
“西域援軍更是遠水難救近火,當務之急還望韓將軍懸崖勒馬,早日歸順保全身家性命,若是執迷不悟.”
“住口!”韓遂厲聲打斷,但聲音已不如先前強硬。他深吸一口氣,冷冷說:
“老賊,你別以爲說這些就能動搖我。韓某我縱橫涼州二十載,什麼風浪沒見過?!”
“我就不信他有那天大的本事,三千騎兵就能破我金城。”
韋端見狀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既如此,本官靜候將軍佳音。”
韓遂拂袖而去,他沒有選擇殺掉韋端,因爲很簡單,他剛纔不過是嘴硬罷了。
一大把年紀的他早沒了年輕時爭強好勝的豪情,聽聞蘇曜如此厲害,現在金城裡最想跑路的恐怕就是他了。
但是,無奈如今的他被衆人架在火上,進退兩難,留着韋端也不過是留條後路
“先防守着觀察觀察,打兩場看看結果再說。”
面對女婿閻行的催促,韓遂如此說道。
而他這一觀察,那可就壞事兒了,因爲.
“好傢伙,這是第幾波人了?”
“大將軍不急於攻城莫非就是爲了這個?”
“這金城裡面莫非都是反骨仔不成?”
當天夜裡,馬寒山上。
正在此休整的漢軍臨時營地中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這些客人並非常人,而是金城內的各路豪強、士族派來的使者。
他們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城門,前來向蘇曜投誠。
“大將軍,我等願爲內應,助您攻破金城!”一位身着錦袍的中年男子跪伏在地,恭敬地說道。
蘇曜微微頷首:“起來說話。你們爲何要背叛韓遂?”
那男子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憤恨:“韓遂暴虐無道,盤剝百姓,勾結羌胡,涼州百姓苦之久矣!如今大將軍天兵降臨,我等自然要順應天意,爲朝廷效力!”
徐晃在一旁冷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韓遂作亂時,你們怎麼不站出來?”
男子面露尷尬,支吾道:“這當時形勢所迫,不得不虛與委蛇.”
蘇曜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辯解:“過去的事不必再提。既然你們有心歸順,本將軍自當接納。不過——”
他目光一凜,聲音陡然轉冷:“若有人敢陽奉陰違,暗中通敵,休怪本將軍刀下無情!”
“不敢!不敢!”使者們連連叩首,額頭都磕出了血印。
既然雙方談好了日後待遇問題,那麼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這些人準備發揮點什麼作用?
要知道,現在金城之中可還有兩萬餘各有統領的大軍,遠不是他們這些個世家豪強能左右的了的。
不過他們既然能出得了城來,顯然還是有關係的。
而當接下來他們報出了一個合作者的名字後,蘇曜還沒怎地,身邊剛剛趕來匯合不久的崔烈則是驚的睜大了眼睛。
“居然程銀將軍?!”
“沒錯,正是武威將軍程銀,他如今負責把守城西防禦”
是的程銀,就是之前那個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韓遂棄城跑路的將軍。
“啊?咱們要降了蘇曜?”
當夜,程銀的手下聽到這位將軍的說法後,一個個也都瞪大了眼睛。
他們萬萬沒想到,之前在會議上據理力爭,要求死守金城的程銀將軍竟然轉頭就說要降蘇曜,還要趁夜開城。
這實在是有些過於痛擊他們樸實的心靈了。
這就是狡猾的中原人嗎?
一邊喊着讓韓遂死守,一邊轉手就給人賣了???
“你們懂個甚。”
程銀臉不紅氣不喘說:
“那大將軍何許人也?咱們這點蝦兵蟹將如何能守得住?”
“韓遂小兒執迷不悟,還想逃走,萬一被追上咱們全待死在亂軍之中。”
“既然如此,還不如咱們先下手爲強,獻城立功!”
說道最後,程銀特意壓低了聲音,雙目中寒光閃爍。
不經他的副將李堪卻略有猶豫說:“可咱們這韓遂畢竟在涼州威望甚高,咱們若是背叛他日後怕是難以在此立足”
“糊塗!”程銀拍案而起,“小命沒了你就不說日後了。”
“還有你們真以爲韓遂能把咱們當自己人?他不過是想讓咱們替他擋刀罷了!如今城中糧草大半掌握在他手中,真要死守,最先餓死的必是咱們這些外系將領!”
帳中諸將面面相覷,終於有人咬牙道:“將軍說得對!與其等死,不如搏個前程!”
程銀滿意地點頭:“傳令下去,今夜三更,舉火爲號,打開西門!”
就這樣,睡夢之中,韓遂的末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