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的時候,印度的科技繁榮時代似乎還遙遙無期。
但只短短几年過去,計算機風潮就席捲大半個印度。
這時孟買已經出現了幾十傢俬人機構,專爲那些沒能考進工程大學的人開設計算機課程。
這門行當競爭激烈,而且你的培訓費還不能太高,因爲大多數年輕人都沒什麼餘錢。
阿卡什已經回國兩年,他最開始在一家IT公司做外包工作。
不過只大半年時間,他就辭職離開。因爲他現在做的工作,就是在爲以前的自己打下手。
那時候他還在硅谷,帶領一整個小組負責網站開發,平時雞毛蒜皮的零碎小事,都扔給了大洋彼岸的外包人員。
現在你讓他屈降身份,重新撿起以前看不上的工作,很折磨。
他之所以堅持大半年,完全是爲家庭考慮。
阿卡什的兩個兒子不適應孟買的生活,一直生病,包括老婆也是。
他們租的公寓兩萬盧比一個月,摺合四百多美元。
開銷非常大,不去工作的話,說不定孟買都待不下去了。
偏偏他已經辭掉了硅谷的工作,短時間內想回都回不去。
感謝蘇爾先生的公益事業,阿卡什兩個兒子的醫療費用被大筆減免,着實讓他們喘了口氣。
生活趨於穩定,頗具冒險精神的阿卡什,果斷辭掉外包工作,開始辦起了自己的培訓機構。
當初說服他回來的朋友,有句話沒說錯,“印度,遲早是計算機浪潮的一員,躲都躲不掉。”
既然計算機事業大有可爲,那他索性就先做“賣鏟子”的生意。
迫於存款壓力,阿卡什只能把機構地點放在孟買外圍。
很多類似的電腦學校,都坐落在居民區內,裡面的房子不倫不類。
這裡不像那些吃立在公園大街上的高等院校,在那裡可以看到閃爍的霓虹燈、柔軟的地毯以及漂亮的女招待。
但是這並不影響年輕人來參加計算機課,長時間擠公交車和火車,讓他們破舊的衣衫變得皺皺巴巴,穿梭在城市的大街讓他們的拖鞋跟磨損得厚薄不均。
如果以這身打扮出現在高等學院,會使他們覺得很不自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住在破屋裡,這種破屋在孟買郊區到處可見。
另一些住在貧民窟的,越過嘈雜的馬路便是了。顯然,他們不得不艱難地湊齊學費,即便阿卡什收取的學費如此的低廉。
然而,他們得到了足夠的教育,使他們不用再做女僕或者公車售票員。
雖然幾年以後,他們很有可能還會淪落到那步田地。
但是當他們抱着筆記和複印的計算機手冊徘徊時,他們依然是那些夢想着能坐在辦公室裡工作、享受着因此帶來的中產階級生活水平的追夢人。
前來參加培訓的年輕人比想象中的多,阿卡什不得不外聘其他教師。
有的老師並不是那麼靠譜,儘管他們在教室裡站在比學生高一兩個階梯的位置上。
這些教師在享有盛名的計算機學院考到的資格證書花了不少錢,現在他們正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些錢賺同來。
可惜目前沒有太多專門的工作崗位提供給會操作計算機的人,許多計算機專業畢業生很自然地想到通過向其他人傳授知識來賺錢。
這通常要花費很長時間,並且薪水也並不怎麼高。
貧困的學生與不靠譜的教師相結合,意味着即便阿卡什的事業蒸蒸日上,從他學校畢業的學生也很少能找到工作。
他本人的技術水平當然沒得說,但他一人又能教多少學生呢。
經過一番調查後,阿卡什方纔頓然領悟。學生們在面試時不能正常發揮水平的主要原因是不會說英語,而不是計算機技術不夠好。
這個問題就好比學生們沒學會,如何在小便之後拉上褲子的拉鍊。
沒得說,阿卡什是個行動派,他立刻就用兩千盧比的薪資僱傭了一個英語老師。
結果對方沒幹多久就跑了,還提了一大堆的意見。
比如說好的半天兼職工作,漸漸演變成了從早上8點到晚上8點坐着等他,或者偶爾給公司寫寫廣告文案。
另外還要忍受公司裡奇怪的規矩,反對聲最大的是:阿卡什要在員工辦公室跟女教師共進午餐,而男員工就要像解散的士兵一樣在街頭徘徊。
非常印度,哪怕他是個海龜,首先考慮的也是男女之間的事。
聘請的老師已經開始上課,他有着圓乎乎的腦袋,平時笑容可掬。不過一旦進入教室,他就會換上嚴肅的面孔。
他在黑板上寫道: 8bits(位元)=1b(字節),1024b=Ikb;
學生們認真地寫下了這個公式,然而當他在黑板上畫了一個計算機時,很多人立即起鬨。
他們建議去老師去看看真正的計算機,也許那樣會畫的更像。
什麼嘛,那完全就是電視機,甚至他還把“蘇爾”的logo寫上去了。
學生們懷疑老師根本沒碰過電腦,所有的計算機知識都是從書上死記硬背下來的。“不認真學,如果你按錯了鍵怎麼辦?”老師避重就輕,反問道。
這樣的回答,讓學生們對計算機的好奇心銳減,連帶着聽課的興趣都慢慢流失。
正在窗外看着的阿卡什,不禁嘆了口氣。孟買到底還是差了硅谷太多,大部人連電腦都沒見過,老師也一樣。
好在工程師的時代快來了,西方對千年蟲的出現感到日漸恐慌,人們認爲千年蟲會在千禧年到來之時引發巨大災難。
這種恐慌爲擁有計算機技術的人們,提供了工作機會。
從前兩年開始,美國向印度工程師發放了數以萬計的H1B簽證。
在美國於印度設立的辦事處,人們通常要工作到深夜,目的是與美國的工作時間保持一致。
還有半年多時間就是千禧年、新世紀,那種緊張似乎越發的迫切了。
且不說千年蟲到底會不會產生危害,它爲世界帶來了“網絡公司”潮是事實。
這種潮流依然需要計算機技術人員,他的學生們多多少少會享受到一些紅利。
此時人們已經迎來了“班加羅爾化”的後端辦公室工作,換言之,就是美國把任務外包給印度。
運氣好的話,這些學生會們會搖身一變,成爲全世界公認的印度工程師。
這是一種自由職業,一種無論是在印度後端辦公室,還是在西方實體店都隨處可見的職業。
在西方儘管人們不滿意自己的工作被外包出去,偶爾會爆發動亂,但印度工程師依然被視爲典型的少數羣體。
他們被劃分到郊區猶太人的地盤,如新澤西的愛迪生市,並且在大部分社會生活中也很難看到他們的身影。
白人很少會找他們的麻煩,因爲後者沒有威脅,工作效率也相對較高。
阿卡什又想到了自己在美國的那段時光,在進入硅谷之前,他可是有過“苦幹”的經歷。
剛開始學習編程技術時,他去了伊利諾伊的羅克福德城。
他所居住的公里還住着另外7個印度人,他們都在科爾曼公司工作。
羅克福德是伊利諾伊的第三大城市,位於美國中部,工業用機械工廠和傢俱工廠爲羅克福德帶來了繁榮的景象。
然而,和其他工業製造中心一樣,這裡的不少工廠都相繼倒閉了。生產活動逐漸轉移到亞洲,因爲那裡的勞動力相對低廉。
當阿卡什到達羅克福德時,這座城市已經進入了蕭條期。
阿卡什並不知道羅克福德經濟已經蕭條,雖然這裡讓人覺得“無所適從”、”寒氣逼人”而且“地方不大”,但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完美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在這裡他學會了如何在美國談判,也瞭解到美國是一個“低語境文化的國家”。
這和印度恰好相反,在孟買,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很多種方式。
但是在美國,人們交往的基礎是共同利益。
美國人聚在一起總有一個原因,比如工作,人們在互動中關心的是他們爲什麼而在一起,如此而已。
阿卡什在美國的時候請了一個女傭打掃房間,他發現這裡的女傭跟印度的很不一樣。
印度女傭會很期待僱主坐下來跟她聊聊天,但如果在美國這樣做,那個女傭也許不會理他。
這讓阿卡什很彆扭,最後每當她進屋打掃,他就戴上耳機聽隨身聽。
好在他堅持下來學有所成,之後順利去了硅谷。
就是不知道,印度什麼時候會有“網絡公司潮”出現。
不管是做培訓,抑或是做外包,都很難有那種創業激情在。
阿卡什索然無味的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這些工作都不得勁。
窗外的馬路依舊嘈雜、人來人往,這一片都是計算機培訓機構,吸引了很多年輕人。
“如今阿貓阿狗都開起了計算機課。”走在髒亂的巷道間,桑吉夫吐槽道。
“孟買的貧民窟多得是想學計算機編程的年輕人,對這些出身貧寒卻天資聰穎的孩子來說,正如拳擊或籃球之於哈萊姆的黑人少年,計算機是孟買的新一代得以改變命運的媒介。”
卡魯納撥開掛着的“光明計算機課程”招牌,低頭在廊檐下穿過。
他和桑吉夫都是太陽傳媒的高管,負責電視臺業務。
結果這兩天突然接到老闆的指示,要尋找真正懂技術的編程專家。
他們聽說這裡有個從硅谷回來的海龜,於是親自登門拜訪。
當得知消息的阿卡什從辦公室出來時,卡魯納他們只說了一句話。
“你是打算在這鬼地方教一輩子書,還是跟我們去改變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