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捲起袖口,直至挽到手肘處,這纔打量這春意盎然的後院。
桃花朵朵嬌豔,微風吹拂,總有輕薄的一片,兩片落下。綴在人的身上,裝點出幾分別樣的色彩。禾青拿起小鋤頭,繞着邊角處,葡萄架下是粉的瑞香。廊邊是新種下的小花,纔剛從莊子裡移花接木送過來,小巧的婆婆納,藍的、白的、粉的。
爲此,禾青還在遍地邊角瓜果蔬菜的一側,種了一棵望春花。
院子裡的碩果累累呈在眼下,禾青有些應接不暇,紛紛揚揚又落了花瓣下來,白的粉的摻雜着,禾青眯着眼往天上看,藍的出其。
“怎麼又掉這麼多花?”鏡兒氣鼓鼓的一手叉着腰,說罷轉身就要去那掃帚。
禾青回過神,看着自己的鞋面都撲了桃花,望春花,襯着素淨的鞋面也清雅起來。三兒聽了動靜,側過頭來看,搖頭上前攔住走來的鏡兒,奪了掃帚,“你瞧主子喜歡,掃什麼?反正花瓣掉在地上是好看,掉土裡那也是肥料,你這樣大的力氣,不如給我挑水過來,給花澆水。”
鏡兒悻悻然的又接回了掃帚,見禾青神情愉悅並不理她,自然信了三兒的話,張望着院子一眼,才提桶走開。
“你這又是狐假虎威,也是夠得意的!”禾青莞爾,上前對着三兒戲謔的道。
三兒不以爲然,“這丫頭比秋冬還皮性,奴才不想着法子壓着她還得了?”
禾青點頭,鏡兒在她身邊服侍正經也有幾個月了,想起來還算規矩,尤其私下裡就放肆多了。三兒見禾青承認她的話,自然高興,又開口調侃,“總一副死腦筋,看了花就要掃,跟了主子這樣久。殊不知,咱們主子可就是這樣憐花的風雅之人?”
“你這張嘴這樣利,等我拿了剪子在你嘴上磨一磨!”禾青沒好氣的白了三兒一眼。
三兒得意洋洋的晃着腦袋,特意的繞着禾青身子走左走右的,“沒可能,奴才又不是大罪,犯不着這樣,況且如今也沒人幫主子您了!”
“唐公公還有其手下,羅嬤嬤等人,怎麼不能了?”禾青受不得三兒這幅小模樣,轉身當真拿了剪子,不過是花樹的枝椏罷了。
說道這個,三兒嘟嘟囔囔的念起了蘭英,“主子,你說蘭英真得了女兒,我這乾孃送什麼呢?”
論說女紅,禾青如今也可對三兒指點一二。習字,禾青不少對三兒嚴苛相待。只是三兒前頭十來年都是粗使慣了,誰對她都沒這樣的心思,她費了力氣也不過是讓人能看出她寫了什麼,繡了什麼。無關風骨與精緻之說,這禮多半也不能出自她之手。
三兒滿腦子想着要買什麼,禾青卻是一面撿着枝椏,一面想着,身邊的人是夠了,可底下的奴才多少有些鬆動。自打身下幾個奴才出嫁,鏡兒和底下的一個丫頭提了上來,換了名叫銅兒。鏡兒皮性,銅兒卻是鋸嘴葫蘆,半天蹦不出一句話。禾青不是有什麼要問的,她靜悄悄的站在一側,總會讓禾青忘了有這麼一個人。
前頭蘭英嫁出去後,院子裡的奴才,也讓禾青換了一撥。
如今蘭英做了士官夫人,原來這門婚事,還是禾青當初一巴掌強硬定下的。若不然,蘭英還喊着要嫁給莊家裡管事的。倒不是說不好,只是春夏秋冬拿着多年在宮中所得的私物,嫁的體面風光。蘭英是她的貼身奴才,禾青也不情願嫁去莊家。
最主要的是,莊家那處雖說人老實,蘭英也還能在自己身側,可到底並非蘭英良人。既然要嫁,自然是嫁給蘭英心中,猶如巴圖魯那樣英勇的漢子。若不如,搓了一段錯緣,禾青自己也要悔死了。
蘭英自從身子顯懷,就被夫家拘着,不要太多動作。來看禾青的機會,自然也少了。
“主子,快坐下歇會吧。”春夏端着茶水過來。
禾青點頭,春夏嫁的是禾青名下,京城裁縫鋪的掌櫃。挽着青絲做了婦人的模樣,如今和三兒一般伺候禾青,只是外人前,都叫她一聲姑姑。三兒爲此,總是得意的捧着臉,難得情願的和春夏在外人前行走。彷彿聽了旁人不同的叫喊,自己還當真更年輕似的。
秋冬隨意慣了,如今既然四貝勒肯鬆口讓她們出去,她也當真的是嫁了出去。跟着莊家人出去採買做生意,已有小三月不曾回京了。
“你這樣日日來我這處伺候,你夫家人不說?”掌櫃的不比府裡管事的,即便住所七拐八拐,可好歹關上門都是一處,離得也近。禾青瞧着春夏神色總是淡淡的,難免怕壞了兩夫妻的情分。
本來新婚燕爾,只是掌櫃來府裡交賬時見過幾面,合該多相處培養感情。春夏淺淺一笑,聽着禾青一說,面上驀地染上一層緋紅,“奴才家裡都說主子仁善,幸得鋪子管事,能爲主子盡心盡力。如今又娶了奴才,愈發親近,更要奴才伺候主子服服帖帖的。”
春夏心裡有話,卻很少說。禾青見春夏模樣不似作假,暗含着嬌羞滿足之意,心裡信了,也鬆了口氣,“掌櫃一家子兢兢業業,跟了武家多年,爲了這些錢財耽誤了大事,如今送了你去做一家子親近,也是應該。”
“好了,姑姑你如今和主子親近了,日後大富大貴,可不要忘了小的!”三兒見春夏言辭,好似很打動禾青,不免打趣着上前,總要臊春夏一番。
春夏穩重,倒是受了三兒的戲謔,一本正經的點頭,“這丫頭哪裡來的,這麼以上犯下,看姑姑不打你,往後可要壞了規矩。”
說罷,春夏就捏了三兒的胳膊一下。
三兒一臉吃痛,哎呦呦的高呼着,連忙躲在禾青身後。憤憤的等着春夏,“好你個晉姑姑,如今倚老賣老的功夫深厚,真是了不得了!”
春夏夫家是姓晉,三兒總要拿着姑姑作伐子,禾青看不過眼這小模樣傲的,當下把三兒的手拍開,“你編排鏡兒不管教怕不規矩,你一口姑姑,一口倚老賣老,好不害臊!”
也虧得春夏脾氣溫和,容得下她。不然,若是禾青對着,少不得也要擼起衣袖幹起來了。說着這個,一想起露出來的手臂,還有些涼,禾青順勢把卷起的袖口捋下來。
“是呢,算起來,三兒年紀不小了,還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春夏藉着禾青瞧不見的光色,對三兒暗自挑眉,臉上露出譏諷之色。
三兒聽了禾青不偏她的話,就有些焉了。可看春夏這趾高氣昂的姿態,心胸頓時燃起了怒火,着急的跺了兩腳,就衝了過去。
拖着大半桶水的鏡兒艱難前行,眼見跟前兩人閃過,着急的大喊,“讓開讓開,我提着水呢!”
鏡兒喊着卻不見其效,三兒瞥了一眼,又張牙舞爪的。嚇得鏡兒臉色一白,慌張的躲開在廊角,還未等站穩,就聽到哐噹一聲,水灑滿地。
禾青垂着臉懶得管兩個暗裡爭鬥的奴才,三兒原來就是她的心腹,春夏出嫁後反而近了禾青的身,更得外人稱一聲姑姑。兩人心底沒有小伎倆,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動靜不小,等禾青過去的時候,只看見鏡兒抱着廊柱,小心的瞄着自己。
三兒裙角打溼,春夏正穩着一頭有些凌亂的頭髮,顯然兩人亂鬧着,打翻了水。廊上的木板沁了不少的水,灑的牆角都是。禾青看着牆角帶着水,抹上了一團灰黑的印漬。喧鬧後安靜,顯得格外的沉。
禾青嘴角微彎,“怎麼打了這麼久的水?”
“奴才去了井邊打水,昨日下了雨,落了好些東西在缸子裡,奴才晨起放了水洗了一遍,還未來得及井裡打水過去。”鏡兒小心翼翼,好似怕驚了禾青,輕聲回道。
後院的缸子是和水井相通的,昨日下了雨,風也大,弄了不少東西進去。鏡兒連忙把口堵上,把缸子洗了一遍,還未等清洗乾淨,也難怪聽三兒說挑水之時,那副糾結模樣了。
“行了,我這收拾的也差不多了。”禾青打了衣裳上的灰土,叫了鏡兒過來,“你叫銅兒一起,兩人把東側殿都拾掇一番,兩傢伙也該下學回來了。”
鏡兒低頭行禮,“是。”
說罷,連忙轉身走開。
禾青瞧着有些好笑,擡頭正對上巴巴望着自己的兩雙眼睛,“你們兩個,”
三兒狠狠點頭,“主子有何吩咐?”
春夏一聽,默默地低頭盯着已經不再流淌出水的木桶。禾青撫着燕尾,如今也真的不想再弄院子了,正好偷閒。念此,笑着指了後院,“去把後院都收拾了,再挑十桶水過去,澆了花後餘的就放缸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