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祭酒方佳氏之女,玉錄玳。與佛爾袞同年,虛歲六歲。其母鈕鈷祿氏在其牙牙學語時,聽玉錄玳聲色清越恍似天外黃鶯,顧取其名。朝曦往日機靈古怪的,總有玉錄玳在身後爲其收拾攤子。
才進宮上學時,玉錄玳一個姑娘,也是爲了朝曦打了幾回手板。朝曦過意不去,企圖鬧騰過幾次,反而還是玉錄玳受其連累。朝曦爲此帶着玉錄玳在府裡同吃同住一段日子,還一面抹藥一面哭着,內疚的義正言辭,決不讓玉錄玳再受體罰。
到底玉錄玳也是家裡嬌貴的小姐,禾青也對其關懷幾分。玉錄玳初始忍不住落了淚,漸漸地又和朝曦好的一個人似得。這些日子,玉錄玳更是住在了府裡,比着誰都親近。
兩人來的時候,四貝勒正讓弘昫和佛爾袞對對子。索性也懶得再起題,揮了手讓四人座下,不拘格式題目,只讓做一對摸個底子。
朝曦當下沮喪,可憐巴巴的瞧着禾青,卻讓玉錄玳拉到一側案桌前坐下,苦思冥想。
恍似見了當年上族學時那般光景,人人伏在案桌之上,那樣好學又懵懂的,若是遇着難處又無可奈何的,便是禾青,也曾抓耳撈腮,把自己氣得不行。禾青好笑的瞧着朝曦漲紅着一張臉,這孩子與她一般,不愛這樣規矩的讀書習字。師傅給的作業,都是規規矩矩,無多錯處,亦無甚出挑。
四貝勒負手身後,老夫子一般四周環顧,眼下猶如一把利刀,便是朝曦不情願也是提起筆墨,在紙張上努力的對對子。無題無要求,讓朝曦這樣的人反而愈發沒了主意。禾青啜了一口茶,四貝勒點了頭,便出去了。
禾青先是看了弘昫和朝曦的大字,又看了佛爾袞和玉錄玳的,才準備回頭座下優哉遊哉,卻見四貝勒立在門前。身穿束袖短衣,腳下一雙墨色布鞋,腰間繫着一根布條,十足農家老翁一般。全副裝備太過齊全周正,禾青怔愣着,竟不知做什麼反應。
四貝勒眸子帶笑,又走了進來,“作了對子,再做師傅的功課。”
四人起身行禮,卻見四貝勒這幅打扮,朝曦啞然失色,張了嘴半天又顧忌兩個陪讀,終是沒有說什麼。她雖小時見過四貝勒幫着捯飭後院,但還未曾見過四貝勒這樣主動的收拾妥當,還不忌諱旁人見了的坦蕩。
這哪裡像烙煎餅一樣冷着臉的阿瑪啊!
懶散隨意慣的人,偶爾欣賞,也情願希冀自己也能如此作爲,圖個新鮮。禾青肯定一個人的作風,卻不併代表自己的爲人處世。禾青說上一句,但還沒想過說做就做。
四貝勒無謂這些,只這麼看着禾青,“還不走?”
“走?走哪?”禾青心裡一突,她如今養了幾日,身子骨好似得病似得總沒有力氣,說罷手臂更是無力支撐,半躺着還抱上了軟枕。
四貝勒不以爲然,輕挑眉頭,“你荒置數月,若不開墾,屆時還能種什麼?”
禾青如臨大敵的姿態,很有一副唬像。這個實幹派,好不容易等到朝曦回來,轉頭就換了一身衣裳,分明就是等不及了。禾青心頭哭嚎,她又沒說她今日,還要和四貝勒親手墾荒。只是四貝勒言辭有理,又身在幾個孩子跟前,不得不繃着臉站起身,笑盈盈的走向前,“四爺想的妥當。”
“快去換一身吧。”四貝勒見禾青走近來,眸子掃了一眼幾個孩子,示意禾青快去。
四貝勒這一身衣裳,還是照着那些農家人做的。布料也不比以往精緻舒適,只是穿在身上,勝在一身輕巧,新鮮恍似又一種難得的意境。禾青的衣裳,四貝勒也早有準備,挑好了放着。因私下裡圖個舒服,禾青的衣裳還有些襦裙一類,寬袖薄紗輕便,都不適合做農活。反而四貝勒留心,照着模樣給禾青弄了一身,不過是水綠花紋的裙衫,不至於累贅,卻不必手託長袖做活。
這倒是體貼入微。
禾青任由三兒伺候,幫着幾下換了衣裳。一臉沉色下,卻是嘀咕了數遍。好似四貝勒自從挽起衣袖碰了農活後,這兩年做這些總比她勤快。只是這些日子,正巧年下才盡,四貝勒穩如泰山,反而是她自己耐不住嘴饞,又開口勾着人幾下做了主意。
就四貝勒較真的性子,禾青心頭叫苦連天,連連打氣。這一忙活,想來又是一段日子了。
好在今日禾青才定了要種什麼,莊家來不及送秧苗種子一類過來,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四貝勒興致沖沖的繞着院子打量了一番,見缸子裡通着水井,只是在面上吹着,水是微涼。
禾青換上深色的布鞋,一過去就見着四貝勒提着水桶,要先給花樹澆水。禾青看着四貝勒提着一路的水漬,腿褲也有些,“等明兒,你叫人瞧瞧,村裡總有些家境好的,若是有什麼靴子,做了送來。還有這身衣裳也是,打溼了可還了得?”
她一個女人家還罷了,可四貝勒因爲一個小破院子幾根菜苗打溼衣裳受了風寒,便是李氏又該跳出來鬧騰不休,莫不說四福晉,還有宮裡的貴主子們。
三兒一一點頭,應下了。
禾青拿着小鋤頭站在不大的土上,從裡頭開始挖了個大致。鋤頭小,除了那些奴才半懂不懂的,她也是時而過來弄弄,再好的土也都虧了。因而禾青格外耐心,鬆了面上的,又蹲下身子細細的每一塊都刨鬆,反覆又加深的。幾回見了土裡的爬蟲,禾青總會眼皮一跳,狀似不見的撥來一塊土埋上去,再刨鬆。
她實在是不喜愛軟乎乎肥膩膩,瞧不出模樣的爬蟲。
另一頭還剩了小塊的種植存着,綠藤下藏着兩根苦瓜。四貝勒扒開一看,手下捏了捏,長得倒是好的。個頭不大,見着是還要長些。這自然吃不得,只是如今當真是一塊荒地,四貝勒撇着苦瓜旁焉黃的幾根菜葉,頓了頓,卻想不出這是什麼。
四貝勒觸了眉頭,往日裡見了院裡繁茂,故而禾青說還要種的多,就怕糟了害蟲。卻不想,這一塊當真是荒土,絲毫不見謙虛客氣話的味道。
禾青自腰間扯了繡帕,摸了額上細細密密,蓄勢待發的汗,低着頭吭哧吭哧很是認真的勞作,倒不見來時的推脫沮喪。四貝勒鬆鬆手腕,招了手,竟是有奴才拿了個大的鋤頭,氣勢了得的上了土地上,猛的開荒了。
四貝勒平日裡都有強身,每一下都挖的極深,力道十足。禾青甚至淋了一頭的泥土雨,驚的連忙讓開,又見鋤頭刀口鋒利,還未化乾白雪的天地竟是添了一份冷冽。四貝勒到底是門外漢,偶爾說起來,動手也是像模像樣的,但是往深了一處想,四貝勒也不過是憑着以往所看而行。
禾青小心的挪到了四貝勒身後好幾步,“四爺且留下土間的長道。”
四貝勒一怔,禾青走了前面,四貝勒已經大致的翻了一遍,壓了一個冬日雪水的土地,很是肥沃。禾青蹲下身,笑嘻嘻的忙了起來。四貝勒好似等着禾青一般,不慌不忙的把自己弄亂的土道挖了出來,又把土邊翻起來,大塊的都拿鋤頭瞧着,等禾青翻着細緻的活兒,也不至於太過長累。
禾青幾回起身,忍着腿麻,一面瞧着四貝勒。若是四貝勒汗多了,禾青便上前幫着擦一擦,四貝勒也情願這樣,幾次停下來見禾青蹲了許久,又喚着禾青走到跟前,擦擦汗。只是來回幾次,禾青手上沾了汗,順着也在四貝勒的臉上塗畫了起來,甚是好看。
“四爺都快成花貓了。”禾青也不怕四貝勒生氣,貧嘴笑了四貝勒,又讓三兒給自己腰間的繡帕換一張。只是她手不乾淨,手一摸上,不仔細還是塗得一臉土。
四貝勒睨着禾青臉上幾條長長的土印,心頭好笑的搖頭,“可是難看?”
禾青搖頭,卻見四貝勒從三兒那處拿了繡帕,手指纏着捲了卷,在禾青的臉上力道不輕不重的擦拭。禾青也知曉自己臉上沾了,靠着泥土近,現聞着什麼都是那股子味兒。知曉四貝勒善待她,也不矯情揚了揚下巴,“四爺身姿如仙翁,生相亦俊朗,不過是添上一絲風雅。”
禾青嘴上忙着說話,臉上抹了抹,卻是帶着細汗一同,幾條土印竟是糊成了一團。一張臉一面白嫩一面土黃,偏偏這姑娘還嘴上溜得很,顧不得自己,讚的人聞之大喜。
四貝勒微怔,定眼看着那面土黃,“仙翁?”
“農家仙翁,可不是這樣的?”禾青嗔怪的道,她如今又怨起了四貝勒早有準備,說風就是雨的把她拉來勞作。
四貝勒卻是莞爾,伸手掐了禾青的臉,“面朝黃土也好似抹了蜂蜜似的。”
禾青眉飛色舞,只當四貝勒就是誇她,勾着一面白嫩上的幾隻手指印,分外彰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