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灰白的捲髮,皮質的長袖風衣,還有那一雙好像……太陽耀斑的眼睛。
沒錯,洛倫怎麼可能會忘記這位魯特·因菲尼特先生呢?他記得非常清楚——就算這個上歲數的中年人整了容,換身衣服,再打斷一條腿,扮成街邊隨處可見的瘸子老乞丐……
自己也能一把將他揪出來!
身體猛然繃緊的黑髮巫師,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科羅納——爲什麼,爲什麼他會告訴自己這個情報?
是出於“盟友”之間的示好?
不不不,比起這一點,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緩緩鬆開攥緊的劍柄,前一刻還面露殺意的洛倫放鬆似的靠在身後的椅背上,打量着老人那一成不變的表情:
“關於這個情報…究竟是您查到的,還是說……魯特·因菲尼特閣下親口告訴的您?”
科羅納只是和藹的一笑,彷彿並沒有看到黑髮巫師剛剛的動作:“您反應的很快,洛倫·都靈閣下——沒錯,九芒星巫師塔和守夜人是互惠互利的盟友。”
“我好驚訝啊,科羅納執政官大人。”洛倫冷笑一聲:“要不是您告訴我這些,我還不知道守夜人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援助,才能訓練出這麼多身手過硬,還精通高階魔咒的刺客呢!”
微微頷首的老人甚至沒有半分氣惱,看洛倫的眼神更像在看一個頑皮的孫輩。
“但是,您只說對了一半。”
“一半?”
“巫師塔需要守夜人龐大的消息網和利益網,減緩教會帶來的壓力;守夜人則需要巫師塔的資源,培訓他們的核心成員——藥劑、場所、魔咒、資料甚至是生源和培訓人員,同樣代價不菲。這些纔是我們的合作前提。”
科羅納和藹的看着他:“您能明白其中的意義嗎?”
合作前提?
洛倫微微一頓,試探着開口:“您是想說雙方合作是出於互惠互利,和誰是守夜人的首領並沒有關係?”
“正是如此。那您是否還記得,魯特·因菲尼特閣下讓您來的原因呢?”
是因爲守夜人在埃博登搶奪聖血藥劑的行動失敗,致使整個埃博登的守夜人折損大半,這才……
洛倫怔住了。
“我們和守夜人之間的合作是平等互助的,但那一次魯特·因菲尼特閣下顯然是誤會了。”老人的眼角的冰冷一閃而過:“沒有事先通知,就把爪子伸進了埃博登——對於這種不老實的‘盟友’,當然要小小懲罰一下。”
這麼說守夜人之所以失敗,其實是巫師塔的中途反水?
所以魯特·因菲尼特纔不敢調派新的守夜人來埃博登,而是找了自己這個“不是守夜人”的守夜人嗎……
“守夜人是直屬於皇室的組織,即便作爲盟友,我們能對他們產生的影響也十分有限。”科羅納目光深邃,語氣謙和:“但如果您認爲有機會在不影響大局的前提下,‘換一個’新的守夜人首領上臺……
我保證,巫師塔會不遺餘力的支持您冒一次險!”
老人的淡然,彷彿只是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彷彿已經篤定自己成爲布蘭登的巫師顧問,就是爲了殺死魯特·因菲尼特一樣。
當然,這確實是一部分原因……
“這麼相信我?”洛倫輕笑一聲聳聳肩:“您好像忘了,我也是一個‘守夜人’來着。”
“這纔是最完美的地方,您也是一個守夜人,但同時又是我們的‘自己人’。”科羅納不可置否的說道:“即便您這樣的外人沒有機會,推舉一個您信得過,並且樂於合作的候選人,對巫師塔也同樣有利。”
還真是信心十足……
“不論爲何,魯特·因菲尼特會親自跑一趟,就證明絕對有什麼重要的情報只能由他出面,很可能和布蘭登殿下有關——這對您而言既是危險,更是機遇。”
老人緩緩開口道:“作爲皇子殿下身邊的巫師顧問,對別的巫師而言可謂是一生的巔峰和終點,但對您來說只能是跳板;抓住您能抓住的,攥緊您可以攥緊的——卑鄙歹毒也好,光明正大也好,方式並不重要,結果纔是最重要的!”
“恕我直言,您不會是在慫恿我吧?”黑髮巫師打趣道:“攥取聲望,然後向上爬之類的……”
“但這正是您所需要的,也是我們需要的。”科羅納不吝讚賞的注視着洛倫:“面對危險的敵人和勢力,您除了力量之外同樣需要足以令人敬畏的地位;而巫師塔也需要一個足夠身份的盟友,爲我們分擔教會的壓力。”
“我記得您說過巫師是未來,而過去註定是要爲未來讓路?”
“沒錯,但未來也是要我們親手去爭取的。”拂拭着蒼老而滿是褶皺的雙手,老人默默的睜開眼睛:
“爲了註定會降臨的未來,更應該竭盡所能,確保萬無一失!”
…………………………
漫步在巷子裡,目送馬車離去的黑髮巫師盯着垂在天邊的夕陽和火燒雲般的晚霞,安靜的欣賞着這並非每天都能有的景色。
街道周圍沒有人,最近的巡邏隊也要半刻鐘之後才能發現自己。在他們來之前,自己還有充足的景色,享受着難得的一人時光。
纔怪……
“還不準備出來嗎?”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洛倫輕聲開口道:
“還是說…打算等到我站在你面前爲止?”
巷子裡依舊空蕩蕩,站在原地的洛倫彷彿在自言自語。
下一刻,原本灑滿夕陽的小巷裡多出了第二個影子,黑髮巫師微微勾起嘴角:“你是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愛德華的表情很難看,緊抿着嘴死死盯着洛倫的背影,眼神中彷彿還在掙扎。
“只是一個意外。”冷漠的守夜人喃喃低語,聲音從洛倫的背後隱隱傳來:“本來應該直接返回巫師塔,但中途突然想來找你一趟,結果……”
“出乎意料,對吧?”黑髮巫師輕笑一聲,愛德華的表情更難看了。
“是啊,出乎意料……”
守夜人發現除了這個之外,自己根本無話可說。
洛倫·都靈並不是真正的守夜人,自己也沒有資格用守夜人的標準要求他;而同樣的,他也沒有將所有事情都告訴自己的必要。
雙方雖然勉強算得上是朋友,但這份友誼還沒有堅固到可以敞露心扉的地步——更何況即便是真正的“朋友”,相互欺騙隱瞞的事情難道還少嗎?
即使是彼得·法沙,也有從未告訴過他們的秘密;相對的,愛德華自己同樣並不萬泉河他說的那樣,只是一個陰溝巷出身的小混混。
最起碼,一個陰溝巷的小混混,又怎麼可能會使用刺劍這種昂貴的武器呢?
洛倫只是笑了笑,側過臉看向冷漠的守夜人,表情淡然:“能不能告訴我,你都發現了什麼呢?”
漫長的沉默,時間正在慢慢流逝,巡邏隊隨時都會過來。
“……我什麼都沒有看見。”愛德華緩緩開口道:“只是在回去的路上,無意中碰到你了,僅此而已。”
不做多餘的事情,辦到分內事就好,儘量照顧朋友和信得過的傢伙——這就是愛德華的“生存秘訣”,也是他從一個小混混變成守夜人的方法。
但如果爲了幫助朋友,不得不以身犯險呢?
如果機會就在擺在面前,只需要自己做一點點多餘的事情,多一點點“野心”呢?
“在我們回去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小小的問題,愛德華?”洛倫轉過身,輕笑着開口道:“事先聲明,這只是一個假設,假設…我能夠提供這樣的機會,讓你頂替掉魯特·因菲尼特,成爲守夜人的首領……
你,會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