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用完全不屬於“物質世界”的力量,才能毀滅乃至控制整個世界?
意識還停留在之前震驚中的黑髮巫師,思考着這句話的涵義。
到目前爲止,洛倫所有遇到過的“力量”,無一例外都是在利用“虛空之力”欺騙物質世界——強大到離譜的高階魔咒,邪神們“揮揮手”就能令人灰飛煙滅的力量,都避免不了這一點。
哪怕是哈林梵·阿剎邁大師強到逆天的“輪迴”法則,將誕生自虛空的邪神軀殼轉化成物質世界的生物,也只是在利用物質世界原本的力量。
說的更直白一些,這些“逆天的法術”和世界,是類似於軟件和系統的關係——哪怕是讓水燃燒,讓火焰沸騰,也只是換了個樣貌,還是無法跳出“世界”的圈子。
純粹使用“虛空之力”的例子,洛倫只見過兩個;
首先是“夢境世界”以及弱化版的“精神殿堂”,但這其實是個非常不合適的例子,因爲兩個的作用都是將外界的虛空力量徹底隔斷,有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意思。
再有,就是“黑十字”塞廖爾…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但那種力量絕對是虛空之力無誤。
可是,用虛空之力毀滅乃至控制整個世界……
要怎麼才能做到?
正當黑髮巫師還在陷入沉思狀態的時候,燭光對面的阿斯瑞爾又一次幽幽開口,童稚的嗓音卻低沉的像是從深谷中傳來的:
“但是在做到這一切之前,‘都靈’巫師還必須面對一個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
“什麼問題?”急促詢問的洛倫,甚至忘記了懷疑這些內容是否都是真實的。
“名爲‘都靈’的巫師,他所有的成果,全部都是建立在從物質世界的角度去研究虛空——如果他希望徹底掌控虛空之力,就意味着要拋棄他本身已經擁有的力量。”
猩紅的瞳孔映照着燭光,金髮少年就像是爐邊的說書人般,用輕緩的聲調一點一點將黑髮巫師引入一個純粹虛構的故事:
“於是他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計劃,徹底否定自己對虛空之力的全部理解,拋棄客觀存在的一切…既是,他自己。”
“將名爲‘都靈’的巫師從物質世界抹除,從而‘轉化’爲一個虛空之中的,無法用任何一個物質世界樣貌準確定義的,甚至只能用特定‘名詞’標註的形象。”
洛倫愈發的費解。
徹底拋棄客觀存在的一切,將自己從物質世界抹除……
無法準確定義的樣貌……
只能用特定“名詞”標註的形象……
什麼鬼?
不明就裡的黑髮巫師只能憑着自己的印象,試探着詢問道:“所以按照這個劇情…‘都靈’巫師,將自己轉化成了一個邪神?”
“沒錯,他將自己變成了一個邪神…甚至有可能是第一個邪神。”像是對洛倫的表情早有預料般,阿斯瑞爾的嘴角彎成一個十分優雅的角度:
“親愛的洛倫,你可以盡情的去想象他所用的力量究竟是何等模樣,卻也最好不要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樣子的——那是完全不屬於物質世界的力量,更不是任何客觀存在。”
“因爲只有使用絕對不屬於客觀存在的力量,才能從物質世界無法企及的地方,按照‘都靈’巫師的想法,將它牢牢掌控其中。”
洛倫眉頭緊鎖:“如果他的力量完全不是客觀存在的事物,是徹底…按照你的說法,物質世界無法企及的地方——那‘都靈’巫師甚至都不存在了,又能如何控制整個世界?”
“當然是用物質世界絕對無法反抗的方式。”
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金髮少年微笑着,精緻的臉孔看起來是如此天真而單純:
“從這個世界無法企及的範圍,用它無法反抗的方式,將它摧毀的體無完膚,最後乖乖臣服。”
無法企及的範圍,無法反抗的方式……洛倫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毛:“比如說呢——法則、信仰、新概念、主義…還是說,碰撞出思想的電光?”
“是用信仰徹底奴役所有的生物,讓他們心甘情願的臣服;還是從思想的層面,徹底否定這個世界的存在?”
午夜的月光,透過窗簾透入光線暗淡的房間;未曾照亮黑暗,卻將黑髮巫師的面頰染上了一層銀色。
沒有回答洛倫問題的阿斯瑞爾,帶着意味深長的表情,再一次放緩了自己的語速:
“這個過程絕對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甚至可以稱之爲一波三折——當然,這也是劇情需要,否則通篇的無敵文不就太沒意思了嗎?”
“他要將自己徹底從物質世界抹除,否定自己的存在。”輕輕託着下巴,洛倫謹慎的推測道:“我猜…這段時間的‘都靈’巫師,相當的虛弱?”
“而反抗他的人同樣十分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點…當然,不排除是‘都靈’巫師通過某種方式告訴他們的。”
阿斯瑞爾與黑髮巫師四目對視,繼續講述着:“於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動盪開始了。”
“昔日強大到不可一世的王國,在一夜之間變得虛弱而無力;面對叛亂的人民和巨龍的進攻,顯得十分的軟弱——戰場上是一次接一次的潰敗。”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由誰開始已經無人知曉;甚至就連他們的目的也開始變得十分模糊,從對抗共同的敵人,昔日的王轉變成了利益爭奪,相互之間也開始出現了交戰的狀況。”
“亞蘇爾精靈、雲嶺王國的矮人、大綠海的半人馬、食人魔、巨怪…當然還有人類,薩克蘭人、拜恩人、阿爾勒人、艾勒芒人、波伊人、洛泰爾人……”
“形形色色的族羣、種族、王國、文明、英雄……猶如雨後春筍般,迅速的在巨龍王國的屍體上瘋狂成長,很快佔據了這個奄奄一息國度的大片疆土,然後…就進入了相互征戰,討伐的進程。”
金髮少年的聲音沉穩而冷靜,就像在敘述一個他親眼所見的事實。
但下一秒,洛倫就擡手打斷了他。
“兩個問題。”黑髮巫師死死盯着那雙和鮮血一樣顏色的眼睛:“首先是我瞭解過的,關於矮人和拜恩人的崛起,你剛剛的說法實在是過於模糊不清,甚至有故意誘導的嫌疑。”
“亞速爾精靈,雲嶺的矮人,半人馬還有諸多古王國…他們先後崛起和興盛的時間是完全不同的,有些甚至還是踏着前者的屍體才走向的強盛和統一,並非同時。”
“拜恩民族的出現,是源自矮人的長期壓迫和奴役;換而言之早在巨龍王國時期,矮人就已經進入了全面強盛;”
“薩克蘭王國的崛起是因爲巨龍王國的計劃,在此之前按照布蘭登·德薩利昂的說法,只是一個連巨龍王國奴隸都不如的蕞爾小邦。”
阿斯瑞爾嬉笑着聳聳肩,表情十分的不在意。
“第二,關於巨龍…在龍王高塔我得到過一個完全不同的說法。”
“確實最早的時候,巨龍王國曾經狩獵過巨龍,但隨後它們就已經臣服了——不僅如此,巨龍王國的王室還掌握了與巨龍溝通的秘法,培養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龍騎士。”
“在前往龍王高塔的路上擋在我們前面的,就是其中之一。”
“還有…在戰爭後期下嫁給德薩利昂先祖的巨龍女王布倫希爾德,和她所帶來的十二頭巨龍,又該作何解釋——按照龍王高塔中那個巫師的說法,最後的王室應該是放棄了恢復王國,利用帝國來延續他們的血脈。”
“這一切,和你剛剛所講述的內容可是大相徑庭!”
在洛倫冰冷注視下,阿斯瑞爾不僅沒有立刻反駁,倒是露出了一個十分曖昧的微笑,將腦袋探過餐桌。
就當洛倫還在驚疑的片刻,只聽得少年的輕聲耳語:
“親愛的洛倫,你是從哪一刻開始,將阿斯瑞爾所講述的故事……”
“……當成了真相?”
瞳孔一凝,黑髮巫師的表情不停的變幻。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又如何確信,那位龍王高塔中的守墓人,他所堅信的…就一定是歷史的真相呢?”
“既然那位‘都靈’巫師已經可以洞悉未來,那麼爲什麼這一切不能都是他安排好的?甚至連包括龍王高塔在內關於‘聖十字’的研究,都是他特地編織出來的謊言?”
皺起眉頭的洛倫微微向後靠着椅背,躲開了金髮少年已經探到自己鼻尖的腦袋:“你是說……”
“如果說善良的阿斯瑞爾和其他所有人有任何的區別,那一定是誠實。”金髮少年眨着眼睛,輕抿的嘴角彷彿在訴說他有多“真誠”:
“所有人在撒謊的時候,都在拼命的告訴別人自己有多真誠,甚至連自己也信以爲真——只有阿斯瑞爾,永遠都用最合適的方式告訴自己的聽衆……”
“我所說的一切,無一例外,盡是謊言。”
黑髮巫師呆呆的看着少年,已經爲層出不窮的“真相”徹底震驚了。
“說到謊言,親愛的洛倫。”阿斯瑞爾的表情再度一變,出神的望着洛倫:“你究竟有沒有從阿斯瑞爾完全虛構的故事中,找到那個你所希望的真相呢?”
“你孜孜不倦的追求的,那個你所期望,卻又無法一眼洞穿的真相。”
我所期望的真相?
洛倫沉默着,沉浸在這句話中,思考着其中的涵義。
在這段虛構的故事當中,究竟有什麼是我真正在意,想知道並且希望存在的。
是巨龍王國曆史的真相?
不…阿斯瑞爾的故事已經證明了這個詞的荒謬,哪怕自己找再多的人詢問再多的內容,也只能得到“站在他們立場上”的真相,就像是那位龍王高塔的守墓人。
是“黑十字”塞廖爾的計劃和目的?
也許吧,但其實洛倫並不是很在意——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都一定會對帝國下手,對自己下手,奪走全世界僅存的兩個九芒星聖盃…知道了這一點,他的目的是什麼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是巫師誕生的起源?
艾茵或許會感興趣,但自己不會,理由和第一個問題一樣。
那究竟是什麼?
猶如夢中囈語般的洛倫,帶着不敢相信的口吻,顫巍巍的開口:
“以凡人之身,開啓閥門,成爲邪神的……方法?”
“砰——!”
午夜的冷風吹開了緊閉的窗戶,繃緊了心絃的黑髮巫師幾乎同時將目光轉了過去。
除了冰冷刺骨,“嗚嗚”的寒風,什麼都沒有。
沉默不語的金髮少年沒有立刻回答洛倫的問題,緩緩起身,將墊在腿上的餐巾這點放好,離開了自己的椅子。
輕輕的關上窗戶,阿斯瑞爾背對着黑髮巫師,用略略尖銳了些的嗓音開口道:
“那…最多隻算一半的真相。”
一半的真相?
困惑的洛倫挑挑眉毛,甚至沒有注意到阿斯瑞爾聲音的變化:“另外一半是什麼?”
“另一半嘛……”
金髮少年轉過身來,優雅的步步靠近;在黑髮巫師驚疑的表情和目光中,左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右手張開抵住他的胸口。
胸腔下,是明顯緊張的心跳。
“是更加實際,也更加明顯的某樣存在。”在洛倫不斷變換的表情中,阿斯瑞爾的臉孔靠的越來越近,最後直接將他整個人都壓在了椅子背上:
“只要親愛的洛倫能夠冷靜下來,很快就可以發現的——理智的思考,清醒的頭腦,難道不是一個巫師應有的基本素質嗎?”
“喂…喂喂喂……你、你等等,我說你到底要幹什麼,這應該和剛剛我們聊的沒什麼關係……”
下一刻,黑髮巫師視線一黑。
嘴,好像被什麼給堵住了……
嗯?!
十秒之後,洛倫才重新恢復了視力,隨即瞳孔猛地一縮。
壓在自己身上的“阿斯瑞爾”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頭灰白色的長髮,身材比原本還要嬌小更多。
只有那雙猩紅的眼珠,依舊如昔。
“艾莉兒…從很久之前就想這麼做了。”輕舔脣角,蒼白的少女露出了十分曖昧的微笑:
“讓某個壞蛋,嫉妒到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