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歲的孩子,對於當初的記憶完全是一片空白,但卻莫名的感觸。
十八年來,我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又是怎麼被宋瑾言給撿到撿回家的,小時候我自己也問過,宋瑾言只是告訴我他從濱江公園撿了我,然後將我帶回家,那一年我兩歲。
除此之外,其他的我便一概不知。大概是宋瑾言將我照顧的太好,所以我也從沒謀生過要探尋自己來自何處,父母是誰的念頭。
因爲宋瑾言既然能夠辦理領養手續,那就證明當年我的父母並沒有被尋到。
宋瑾言忽然伸出一手,手掌放平,嘴角勾起,“那個時候,你大概就這麼高吧。”宋瑾言看了看,又搖了搖頭,降了降手的位置,“不對,應該只有這麼高。”
“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我也是這樣坐在這裡。”宋瑾言彷彿陷入了回憶,雙眼沒有焦距的看着前方,“絕望的,坐在這裡。”
我忍不住一驚,雖然聽張叔提過當年宏遠的危機,但宋瑾言卻從未真正對我提過,我大概知道他當年的艱辛,但卻不知道他都經歷過一些什麼,當他忽然吐出絕望兩個字的時候,我還是驚住。
手忽然被他拽住,握在手中。
“你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一身都是泥,拉着我的衣袖說,叔叔,我餓。”
這個場景宋瑾言曾經告訴過我,我也曾經在心裡腦補過這個畫面,現在身臨其境,感觸又多了幾分。
“我扭頭看你的時候,你便朝我笑,傻乎乎的要爬到凳子上來,第一次沒有成功,摔在地上也不哭,擡頭繼續朝我笑,試了兩次,才爬到凳子上,在我的身邊坐下來。”
宋瑾言的嘴角帶着一絲笑意,“就像老朋友一樣,你坐在我的身側,我一看你,你就笑,笑完就說,叔叔,我餓。”
叔叔,我餓。
我忍不住在心中重複,那年的我,又是經歷過什麼之後,纔會拉着一個陌生人,彷彿的描述這本能的一句話。
宋瑾言彷彿陷入回憶,抓着我的手也沒有放開的打算,彷彿是下了決心要將所有的過去告訴我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一個兩歲的小孩能夠吃下那麼多的東西。”宋瑾言淡淡的道,眼裡劃過一絲心疼。
“當時看着你,我才覺得一個兩歲的孩子尚且能夠如此堅韌的活着,甚至沒有飯吃也能活的這麼堅韌,我爲什麼要放棄?”
放棄?
我心中一沉,宋瑾言扭頭看我,“對的,放棄,你一定想不到。”
一向堅韌的宋瑾言,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麼?
原來,當年,宋瑾言剛過完20歲生日返校,他的父母便雙雙車禍身亡。
宋瑾言還未到學校便聽到這個噩耗,趕回江城的時候,卻只能匆匆見上雙親的最後一面。對於當時只有20歲的宋瑾言來說,幾乎是整片天都塌了。
父母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他原本幸福的家庭瞬間只剩下他一個人。
不僅如此,當年的宏遠規模還不如現在,但在江城也是小有名氣,資產也算得上雄厚。
當初宋瑾言的父母一出事,公司的高層瞬間就炸開了鍋。
因爲事出突然,大家一時間都亂了方寸,有心懷不軌的人便開始打起了小算盤,而那些原本應該站在宋瑾言身後作爲堅強後對的叔伯,卻一個都沒有選擇幫他。
沒有半點社會經驗和企業經營管理經驗的宋瑾言
被幾個叔伯推上了總裁的位置,什麼都不懂的他感激他們的相助,卻不想他們第一件事情便是讓他重新做股權的分配。
股權的重新分配,讓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動的股東和高層更是人心惶惶。
一時間公司員工紛紛離職,高層和股東也紛紛力求自保,公司經營瞬間亂作一鍋粥,而那些叔伯更是貪婪的竊取公司資金,很快就將公司的流動資金搬空,造成公司資金鍊中斷,幾乎經營不下去。
而那些原本還和善的叔伯頓時翻了臉,讓宋瑾言乾脆宣告公司破產,大家分分財產一拍兩散算了。
到了這個時候宋瑾言纔看清這些叔伯的嘴臉,然而卻已經於事無補。
公司面臨倒閉,父母畢生的心血幾個月便毀在他的手上,而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初戀女友,也在這個時候向他提出分手,甚至連道別都沒有便獨自去了國外。
一時間心灰意冷,宋瑾言覺得自己再也無力承受,恨不得能夠結束這一切。
濱江公園成了他預想的人生最後一站,他坐在長凳上等待天黑,卻在天黑前遇上了我。
說道這裡的時候,宋瑾言忽然就扭頭看向我,“你就像陽光一樣把我照亮了。”
所以,後來他給我取名叫宋陽。
我就那麼坐在宋瑾言的旁邊,沒有離開的打算,他一看我,我便笑,笑完就拽拽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說,叔叔,我餓。
宋瑾言原本並不想理會我,但我卻並不打算離開。
他做不到在一個孩子面前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只得選擇離開,誰知道他剛起身,我便也跟了上去。
“別跟着我!”
宋瑾言失去耐心警告我。
我便站在原地傻呵呵的笑,看他邁步,又趕緊跟了上去。
一個兩歲的孩子,宋瑾言想要擺脫其實是很簡單的,但是他最終還是不忍心,蹲下來問我,“你爸爸媽媽呢。”
我猛搖頭,“沒有爸爸,媽媽走了……”
那個時候的我,本意是媽媽將我帶到這裡之後便走了,卻被宋瑾言理解爲爸爸媽媽,都走了。
惺惺相惜的心情讓宋瑾言對我起了同情之心,將我帶到旁邊的一家蛋糕店。
當時的我大概是真的餓壞了,一個人喝了三杯牛奶,吃了五顆蛋撻,卻依舊不夠,因爲蛋撻沒了,又吃了三塊蛋糕,直到店員說我會撐壞,宋瑾言才趕緊讓我別吃了。
一出蛋糕店,我便撐得難受,哇哇的吐了。
宋瑾言被我的樣子嚇壞,趕緊將我送到醫院,醫生囑咐他,別給孩子吃這麼多東西,又給了些消食的藥片,便讓他帶我回家。
一出醫院,我便趴在他的身上睡着了,終究只是兩歲的孩子,肚子填飽之後便只想睡覺。
我就這樣,被宋瑾言給帶回了家。
而宋瑾言因爲我的出現,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爲多麼懦弱可笑,他決定反擊,因爲他現在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不能倒下,因爲我還要照顧你。因爲當時的我,是你唯一的依靠了。”
宋瑾言望着江面說道。
再後來,宋瑾言找到張叔,當時的張叔只是行政部的一個主管,之所以會找到張叔,是因爲當初公司內部動盪的時候,張叔幾乎是堅持到最後的人,宋瑾言已經沒有人可以找,因爲張叔最後收拾東西離開公司的時候正好在樓下與宋瑾言見過一面。
當初的
張叔抱歉的對宋瑾言鞠了一躬,“小宋總,我實在很抱歉。”
就是這一次見面,讓宋瑾言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去找到張叔,希望他能夠重新回到公司,能夠幫助他了解公司的情況,重新站起來。
張叔猶豫再三,畢竟當時的他,是有孩子有家庭要照顧的人。
最後,張叔在嬸嬸的支持下,答應了宋瑾言的要求,又極力的找到了當時只是財務部會計的肖橋,讓他幫忙一起清理公司賬務,整理公司內部經營。
那個時候,宋瑾言的公司奄奄一息,所有的業務都被中斷,違約賠償一大堆,幾乎已經是資不抵債。
爲了節約成本,張叔一個人肩挑了公司所有的行政人事後勤工作,肖橋則一個人兼任了財務部的全部職責,宋瑾言負責市場,將丟失的客戶一個個的找回來。
最初的幾個月公司業績毫無起色,宋瑾言幾乎要絕望了,張叔便陪着宋瑾言一起去跑市場跑客戶,因爲張叔以前在行政部的時候是主管,和客戶多少有些接觸,說服力也更強一些,竟然慢慢的有客戶願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就這樣,半年後,公司竟然奇蹟般的起死回生。
空閒之餘,宋瑾言也替我尋找過家人,卻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因爲捨不得將我送到孤兒院,最終宋瑾言找了許多的路子,才辦理了我的領養手續。
就這樣,我便名正言順的留在了他的身邊。
當時爲了公司經營,宋瑾言賣掉了家裡的所有能變賣的資產,房子車子,一無所有,最初的時候我都隨他一起住在公司的宿舍,爲了方便照顧我,公司剛有起色的時候,宋瑾言便咬牙買了西巖的房子。
於是,我們便有了自己的家。
再後來的事情,我有記憶。
大概是被拋棄過一次,所以我特別害怕失去,小時候一刻也不願意離開宋瑾言的身邊,每次早上他要去上班的時候,我都緊緊抱着他的大腿不讓他走,每次他都要哄着我,一再承諾很快就回來,我纔會撒手。
宋瑾言說,“其實你每次撒手,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只是怕再鬧下去我會生氣。從小,你就特別懂事。”
他竟然都懂!
“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宋瑾言忽然扭頭來看我,往事的回憶讓他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我看不清的薄霧,我想,那些往事對他的觸動,絕不是他描述的這樣簡單,也不是他所表現的這麼淡定吧,尤其是他一直緊握着我的手,絲毫沒有鬆開。
還有那位在他爲難時刻拋開他的初戀,大概也沒有他所表現的那麼波瀾不驚吧。
我搖搖頭,十八年過去,我又如何能夠猜到他當初的想法。
“我覺得,有了你,我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宋瑾言頓了一陣,“我把你帶回家,把你當女兒一樣,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讓你有個安穩的家。”
女兒!
兩個字讓我的身子忍不住的顫抖起來,宋瑾言抓住我的手緊了緊,“你一定不知道,爲了能夠給你更好的教育,我查了好多資料,定了整套的完美計劃。”
宋瑾言忽然苦澀的一笑,“但是你總有本事將我所有的計劃都打破。”
想想,小時候他希望我學跳舞,我卻偏偏要去畫畫,他讓我選文科,我卻偏偏要選理科……
而最終,他總是以一句“看來陽陽是有自己的想法了,那就按你的想法來。”結束我和他所有的對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