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任一東西都是金貴的,她若是受寵的妃嬪還好說,一個混的不上不下連回侍寢都沒掙上的娘娘,在底下人看來只怕比這些花花草草的都不如。
先前就說了,這個朝代的準則極是簡單,誰是主,得他青眼的人或者物就是最重要的。
其餘身份、地位等諸多外因,都不足以動搖主因。像她們這羣貧家女、農家女甚至商家女,得了聖上寵幸不正體現了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
因此小杏的氣惱倒不是因爲自己受了驚嚇,而是擔心被冠上“破壞公物”的罪名沒好果子吃。
但等她似惱似嗔的轉過臉兒去,入眼卻是一張霜寒縈身,貴氣逼人的臉。他五官如畫般精緻,依稀可見拒人千里的清洌疏離從中透出。似鴉翅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卻幽黑暗芒,靜靜注視時,讓人感覺到驟降的如山壓力。
如果忽略他的身份和所作所爲,還有那揮散不去的戾氣,倒算得上是一個長相俊朗的風流少年。
小杏頓了頓,壓肩盈盈行了一禮,不必苦思冥想,嗓音在撲面的壓力下很自然的調成了最甜軟的狀態。透着一股子討好的意味。
“花朵給九殿下請安。”
她現在的位置尷尬,聖上沒有賜封,衆人便將她算作品級最末等的美人,但實際上,連這美人位也虛的很。她待在上頭,搖搖欲墜。
“聽的很高興?”他沒叫起,話語更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小杏一細想便知道他說的什麼。誰叫自己讓人逮了個正着呢,話說回來,咬舌根的那兩個沒見他動怒,怎麼反和自己一個無關緊要的較起真來了?
她苦惱的皺了皺眉,口中卻不敢不應。
“聽的不高興。”
江霆大概是沒想到她的回答出乎意料,下意識的又重複了一遍:“不高興?”
“嗯。”小杏眼珠轉了轉,一鼓勁,一抽筋,一握拳,義憤填膺的道,“她們怎麼能這樣污衊殿下呢!放宮人出宮,這是多大的恩賜!別的宮殿可是盼都盼不來的好事。她們非但不感激,不崇拜,不大叫‘殿下您真好!’,還在這裡造謠生事,惑亂人心,實在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
秋風拍湖面,掠起一陣涼意。枝頭的樹葉簌簌落下來,在靜謐的空間裡清晰可聞,一歇沉默過後,華貴的少年終是忍不住,從脣齒間泄露出歡愉的笑聲,像是被那一番話取悅了一般。
“那你會嗎?”
“嗯?”
他指骨突顯的手指一動,輕佻的將她下巴擡起,話裡有笑意,還有危險:“你會……大叫‘殿下您真好’嗎?”
……誰會幹這蠢事啊!
終於意識到這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的小杏頓時欲哭無淚,一張小臉兒皺在一起,足像只蒸個半熟的小包子。
江霆見不得人高興,也見不得人因爲他的命令而不高興。臉色一冷正要開口,卻見對面那隻“包子”擺出個正兒八經的模樣,左左右右的尋了一圈,跑到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站定,小肚子一吸,中氣十足。
“殿下您真好——真好——好——”
雖然園子面積大,但因爲將被人廢棄的關係,人跡罕至。再加上心理作用,總好似有迴音加持着小杏二傻二傻的舉動。讓它拖延的更久一些,取悅那鮮有笑意的少年更多一些。
宮裡怎麼會有這麼鮮活靈動的人。
江霆扶在老梅樹邊,彷彿憶起母妃興致勃勃地拿着方尺壓在他頭頂,在這樹幹上記下他的身高,含笑溫然的與他說話的日子。而他總會偷偷踮一踮腳,以爲這樣就能長的更快、更高,讓母妃開心展顏。
雖然她說的話讓人發笑,舉止更是出其不意,性子與母妃截然不同。但同是輕鬆愉悅的氣氛,讓他到底想起了那一段他不敢再想的回憶。
往日總是多想一寸,就多疼一分。
今日卻只是想笑。
“你還真是……”他一時無語,不知該怎麼評價對方傻氣的動作。
他下意識的忽略瞭如果她不按自己的要求去做,一定不會有好下場。反是覺得她的腦袋瓜一定被驢踢過,或者深深拜倒在自己的人格魅力下無法自拔,才肯做出這樣的事。
小杏在此時要是知道他腦子裡的想法,一定會立馬丟棄通關任務,給他牽一頭驢來,踢、死、他!
她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還不是擔心一個不順從,眼珠子不能好好的放在眼睛裡用,要被拿去漬了醋當擺設品!
“殿下還有什麼事嗎?”她乖甜的揚了個笑,好像絲毫沒把剛剛的丟人事當成自己做的,心理調節速度十分之快。
不過經此一事,她深深覺得這關攻略不急於一時,應該從長計議。
但很顯然,計劃沒有變化快……
“你是哪個宮裡的?”
笑過之後,此刻,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偶爾陰戾十足,偶爾又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九殿下。這句問話也似是漫不經心。
“唔……”
“和你主子說,往後你就跟着我做事了。”
“咦!?”她吃驚。
他眉端一挑:“沒聽清楚?”
“聽、聽清楚了,只是……”她支吾了一下,道,“我是聖上新選的美人,來去做不了主。而且……”而且聖上還是你長輩。
哪有小輩向長輩要房中人的。
江霆聽罷,臉色難看起來。他原先全沒注意過,現在倒是記起兩三分印象,這女人,好像確實在選館裡見到過。
這次上供的十個美人,除開皇叔佔的七個,一個被他廢了雙眼,一個被他討去做侍女,還有一個被皇叔選去伺候太子。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比太子多要一個人。
即便底下人皆傳皇叔待他如親子。
“你侍過寢了?”他眸光微暗,手拂在她臉頰邊,後退一分,捏上了她小巧白玉似的耳朵。
她臉頰飛起紅雲,猶如酒醉顏酡,眼睛緊張的眨着,面上卻強自鎮定,看着十分可口。“沒有。我自入宮以來小病不斷,因而……因而……”
怪不得她不稱“妾身”,讓他誤會她是宮人。
皆因身份尷尬之故。
“那很好。”他雙指再一次摩挲了一下那絨絨細滑的耳垂,收回了手,彷彿毫不留戀地道:“回去吧。”
然後與上次從選館離開時一樣,沒有半點預兆,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杏一頭霧水。
她伸手摸了摸耳垂,又摸了摸耳環,心理想:他是什麼意思?
“大概對你有點興趣,又還沒到非要你不可的地步。像上一次看中那個阿慈一樣。”大大沒有進入休眠狀態,很快就傳來回音。
她卻不是真想問它,只是點點頭,“聽話”的先回了自己的宮殿。
二人皆沒看到,他們走後,自假山後頭又轉出一人。他一身銀紫暗紋長袍,華貴非常,舉手投足間透出股精緻流暢的韻味。
他摸了摸下巴,黑眸閃動着興味。
沒想到頭一天來,就看到了這樣一出好戲。
“殿下?”在他身後垂首靜立的宮人等了半天,天人交戰後擔心主子着涼,方進言提醒道:“這時辰眼看着要起風,倘着涼傷了身子就不好了,還是回宮爲佳。可好?”
“太子殿下。”
揚手叫了幾個宮女在外頭候着,眉間本是細蹙着,轉眼卻又像是萬分舒展的模樣。
她笑道:“還請公公予我說個明白。”
那內侍擡了擡下巴,輕飄飄的瞥她一眼,眼珠迴轉時就像丟去個白眼兒似的。甕聲甕氣的說:“咱家也是傳九殿下的旨意。”
意思是,你跟我懂裝不懂沒有用!
“我曉得,自不會爲難公公。只是我方纔確實沒怎麼聽清楚,勞煩公公再說一回。”
“咳咳。”內侍清了清嗓子,道,“九殿下的意思是,橫豎您在這宮裡是沒甚麼貢獻的(原話:想侍寢小身板兒太弱,想爭寵腦袋又不靈光)宮裡也不能白養您一口飯吃。平日閒暇時辰,就到紫宸宮裡給九殿下解解悶兒,也算是一大作爲了。”
“……”
小杏心裡的小人摔了一會兒桌子,萬般可親的笑捋了捋頭髮,鄭重點頭:“還請公公回去轉告九殿下,這是我該做的。”
“嗯——”內侍從鼻腔裡哼出這一句,又打量她幾眼,閒閒道,“還算懂事。”
小杏默唸:打狗也要看主人,打狗也要看主人……
等人一走,她也沒再將宮女叫回來,只軟軟一撲,兜頭蓋臉的趴在了被子裡。
“這算不算是自作孽。”
在宮裡待久了自然煩悶,但她也不想去那些人多的景點,免得磕碰衝撞了哪位“貴人”,滿嘴說不清。這才挑了一個看上去荒蕪了的園子。
偏偏紫宸宮離那園子不遠,九皇子又突然來了興致逛園子,還是身邊不帶一個宮人的“微服私訪”。
讓她措手不及。
“原先是不想做宮婢,就是擔心身份對不上。”畢竟喜歡上長輩的女人是禁忌和刺激,但是喜歡上一個下人就是他們自己最嫌惡的事了。
“現在這樣和原先也沒什麼差別嘛,嗷嗚。”
“誰讓蘇蘇你這回突然犯蠢,說的話連我都不忍直視。”大大模仿那內侍說話的腔調,閒閒的道,“不過蠢有蠢的好處,你如果是個聰明機靈的,他在你面前也許就不會那麼放鬆了。”
“……所以接下去我要扮演的是蠢萌熱血少女嗎?”
“咦,不錯的提議。”
“……”
“好啦,這次的攻略對象確實有點讓人毛骨悚然。我幫你一把,這個東西你收好了,有大作用的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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