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落入畫舫的一扇窗櫺中,屋中的東西皆是擺放齊整,唯一張圓桌上散亂着宣紙狼毫,還有硃砂顏料潑在桌面一角,薄金的日輝映入其中,泛起燦燦的光澤。
“吱呀”,丹橘推門而入,如常將紙筆狼藉的梨木圓桌收拾好,淨過手,前去喚蘇小杏起身。
不知怎麼,四娘罰了瀲灩姐摘牌子一月不說,還答應了沅姐姐讓她繼續住杜鵑閣。只每日裡,總要爲幾位對現場繪春宮有興趣的公子爺作畫。
賞錢不多,好賴能住下來,已是不錯了。
“姐姐——”她一聲才至,見到牀上女子的睡姿,忍不住咯咯樂起來。
只見那女子側身向外,修長的玉腿輕彎,壓在被褥之上,一個勁兒將被角攏在懷裡,烏絲蓬亂,偶有一縷沾在頰側,不小心被抿在紅脣之間,安恬的睡顏顯露出幾分孩子氣。與平日的冷氣森森的模樣大不相同。
不過丹橘認爲,與沅姐姐相處久了,會發現她這人其實不難處,大抵還是寒水傷了臉的緣故。
蘇小杏覺淺,且左腿又受了凍,一聽喚聲便睜開的眼。
流動的琥珀眼珠流露出迷茫的意味,在對上丹橘含嗔帶笑的目光後微微一頓,換上清醒時的表情。
丹橘覺得自己有些呆了,她方纔看沅姐姐那迷糊的樣子,竟覺得十分可愛。不過在一轉眼,又是凍如霜雪的神色,讓她覺得定是自己弄錯了。
“昨兒陳公子可是又爲難姐姐了?”待蘇小杏趿鞋走下來,丹橘邊鋪牀褥邊笑。
小杏揉揉眉心:“總有一天嚇死他。”
她因爲臉上的紅點不褪,每回作畫都覆了紗巾,免得嚇到客人。這一位陳公子卻是個拗脾氣,但凡畫一回,都要歪纏她將紗巾揭下來。
這人決計是話本瞧多了,以爲朧了面紗的就是絕色大美人。
丹橘又是一陣兒笑,複道:“多等個幾天,說不準真能讓他美夢成真了。”沅姐姐的容貌本就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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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才是說笑,樓底下的正廳好似傳來喧譁之聲,旁的倒沒什麼,就是姑娘們嬌鶯兒似的嗓子,愈發拖的悠長了。
“想是來了貴客。”丹橘慣知這架勢,有些心癢的探頭看了一看,回首慫恿道,“姐姐,咱們也去看看?”
小杏想了想,在欄杆邊上瞧熱鬧也不錯,便點了頭。
樓底下的人還在鬧的歡。正中站的那位主兒,玄衣長袍,身姿頎長。如畫精緻的眉目,風姿華美,若端看五官刻畫,比姑娘還要美上幾分。然而他此時眉峰蹙起,一股冷冽之氣散發而出,不免教人乖上幾分。
貴客倒是貴客,且還是位常客——正是逍遙山莊的少莊主,席況。
他多是一來就會去尋水仙閣的雲漪,今兒不知怎麼沒立即去,讓那些欲圖攀龍附鳳的姑娘逮住了空子。
四娘對着這位,膝蓋也要屈上幾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縱然她背後的後臺也不差,在元山城,還得靠着逍遙山莊吃飯。她陪着笑臉兒,娓娓道:“妾身確是不知席公子今兒會來,要說素日雲漪的牌子都留着給公子,絕不會掛上去 。今兒實是遇見個舊主,百八十年的就見上這麼一回,明日就要啓程離了,因而才……”
席況感覺到掩在寬大袍袖裡的手臂上有溼滑的液體滴落,轉瞬又被中衣吸了進去。雖是受了傷,他的面容分毫不露,在擾人的鶯鶯燕燕退離一丈後,神情反是閒適起來。
大內的暗衛名不虛傳,他連日來左躲右藏,一直到了元山城的郊外才仗着熟悉地形把他們甩掉。他原是想着此處離城門更近,纔來找雲漪包紮傷口。沒成想她在接客。雖然有些麻煩,不過——
“那就換個人罷。”他渾不在意地道。
姑娘們當即雙目放光。
長相俊朗,武功高強,又捨得花錢,在姑娘們眼裡,席況就是一座寶山。雲漪自打入了他的眼,就沒空手出過山。
只是讓他看上的人,實在太少了。
四娘卻覺得棘手了。她選了一圈,將一長相清麗的姑娘拉過來,笑着薦道:“您覺着,我們子漱如何?”
席況打量她一刻,又了無趣味的轉開眼:“氣質差了兩分,當不起這名。”子漱靈動的雙眸立刻含淚,盈盈望着他。他不爲所動。
四娘心裡想,果然如此。
她使了個眼色,讓那丫頭退下去,另招手喚來一人。
“那紅沉……”
“蔻丹太豔。”
“還有陶冶……”
“腰肢太粗。”
“織溫……”
“舉止過妖。”
雖他眼光挑剔,許多人仍不死心。不能往他身邊擠惹他心煩,就不住地往四娘身邊靠,好讓媽媽推薦一回。一時人流蜂擁,連長袖善舞的四娘都頗有些頭疼起來。
恰是這時,一道清脆的嗓音在衆人頭上響起,卻是一個身穿橘色比甲的丫鬟倚在欄杆邊,笑吟吟地衝樓下說話。
“席公子,我姐姐想邀您上樓,不知您可賞臉兒一敘?”
席況看向四娘,四娘軟笑與他道:“是妾身這兒的新人,名作沅沅,性子有些偏冷,只不過……”她知道席況喜歡清麗或是偏清冷的姑娘,比如雲漪,介紹起來自然不含糊的直說重點。只是,沅沅眼下容貌還沒恢復。
她有些猶豫。
席況挑了挑眉,和丹橘道:“讓你姐姐下樓,我瞧瞧。”
“姐姐說她性子急,不想下樓耽擱功夫。”小丫鬟卻不給面子,步子不挪,只脆生生地笑道,“姐姐還說,她那兒有冰水,想來公子可以用的上。”
說到冰水,一衆姑娘皆立即想到青樓女子專用的手段——冰火兩重天。她們不屑,料想席公子不是俗人,怎麼會因爲這等人人都會的技巧就應了她?
卻沒想到席況的眸色微深,竟是欣然應道:“你去讓你姐姐準備好,我這就上去和她一敘。”
他不着痕跡地在受傷手臂一側拂過,眉間起了淡淡的摺痕。
四娘被這驟然轉變的局面弄的一頭霧水,好在燙手的山芋有人接,不會再耽誤別的生意。她笑盈盈送了席況上樓,轉而開始趕人:“都散了都散了,席公子瞧上了你們沅妹妹,你們要是努力,早晚也有這一天。”
“哼。”一羣被挑剔了半天的姑娘不高興的跺跺腳,別開臉俱是散了。
不就是冰水麼,她們腳底下踩的都是,要早說出來,她們那兒也有啊。白叫個丫頭片子佔了先,真是氣死個人!
丹橘方纔一席話皆是照着小杏吩咐的來說,她也頗是好奇怎麼席公子就應了。不過這是好事呀,她喜滋滋迎了席況進門,順從小杏的安排闔門退出,連糕點熱茶也不曾上。
席況兩隻腳才站定,就聽到後面的關門聲,他沒多問。只掃視了一眼屋中的環境,尚算整齊,就是各色精緻的小件兒放的太多,讓他不喜。
雲漪的房間倒如她的人一般,淡如月霜,纖塵不染。
面紗掩卻瓊鼻櫻脣,小杏着一襲純白衣裳端着銅盆走出來,她青絲鬆鬆系在背後,說是準備,好似只准備了手裡的冰水一般。全然沒因他的到來而喜不自禁。
她順着席況的視線看過去,琥珀凝光而冷,尾音微勾:“上一任房主佈置的,不好?”
這聲音……
席況怔忪片刻,繼而回過神來。
其實,旁人不知道,他除了愛潔,還喜好聲音好聽的人。倘若那人氣質、容貌乾淨,他通常會多給予幾分寬容。
不過青樓裡幾乎沒有氣質乾淨地,雲漪算是一個特例。
至於眼前的女子,他打量片刻,脣角一翹,尚算滿意。雖然看不見五官,但就感覺來說,雲漪是如月霜一般清冷,而她則是白雪,觸之生寒。也許久之,會一寸一寸凍及人的掌心。
灼人,但——乾淨。
“下回換了。”他直言自己的不喜。
小杏也沒有糾纏,她將銅盆放下,對他道:“公子更衣罷。”
方纔她憑欄而望,因爲視角獨特,且又想多加了解攻略對象,將他全身打量了一遍,不經意地發現了他自袖口滴落到衣襬的血珠。
他受傷,可是她的機會。
要放到尋常時候,和一羣女人相爭不易出挑,即便讓他選中,他也不會高看你一分。倒不如讓他自己因爲疑惑走上來,無形中擡高自己的地位。不會隨時被他拋回到女人堆裡。
他眼角微微上挑,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自然而然地喚她:“沅沅也太心急了。”
“我……奴家剛纔就說了,我性子急。”她畢竟來自現代,用不慣這自稱,原是頗爲冷淡的一句話,因她混亂了一霎,倒有些惹人好笑。
席況覷她一眼,撩袍而坐,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放在旁邊。然後動作乾脆地將外袍褪及腰間,鮮紅的血自純白的中衣裡滲透而出,清晰可見。
“既然沅沅着急,我豈有不應之理。”他身子微斜,話裡雖是調笑,脣邊卻不見笑,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空氣中亦散發出淡淡的血腥之氣,小杏微微屏息,然後上前替他揭開那一層白布,幸而血還未凝,不必用剪刀強行剪開。她先用冰水清洗傷口,然後抽出藥瓶的塞口,把藥粉均勻的撒在傷口之上,期間明顯的看到他肌肉輕微地抽搐起來。
“公子好定力。”
“其實很疼。”席況看着她,“不如沅沅唱一首十八摸,教我不再想着它。”這麼好的聲音,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吐,他可是一點都不滿意。
在青樓裡待久了,自然而然地會被這些唱詞薰染。小杏上藥的手一頓,毫無違和地張口即唱:“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癮人……”
淫靡的唱詞,由這嫵媚的嗓音娓娓拖曳,就像是剔了外肉,只剩下肉中骨,骨中髓,被醉在酒罈子裡,疼的旖旎醉人。
連伸出壇口外一寸都不肯,寧願醉死罷了。
席況狹長地雙眸眯起,手指輕叩,跟着打起節拍,竟是很認真的聽着。
他原是沒想到她看上去冰冷冷的模樣,不加忸怩拒絕地就唱了。而且唱起來竟有這樣的效果,清冷與嫵媚交織,有一剎那形成了矛盾的調和。
感覺很美。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在裡面——”外面的拍門聲驟然響起,打斷了歌聲。
席況聽見這聲音,沉醉於歌聲的眼睛慢慢睜開。他調整了一下狀態,無奈地嘆口氣。幸而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他重新披上外袍,落下一句:“今天的事,不得外傳。”襟口還鬆着,沒再多回頭看一眼,擡步走了出去。
外面兒的人長着一張清秀可愛的臉蛋兒,連帶嬌脆的嗓音,都給人以鄰家妹妹的感覺。
她原是嘟着嘴,滿面的不高興。一見哥哥走出來,便歡喜地上前挽了他的胳膊:“舒妄言說你大概今天能回來,我就找來了。咦,哥哥你怎麼了?”
傷口被壓到了。
不過這沒什麼,他動了動胳膊,調好姿勢。騰出另一隻手摸摸她的腦袋:“在家等我就是了,何必來這裡。”
“人家想你了嘛……”
兄妹二人往樓下去,聲音愈漸輕了。
小杏手扶門框,想起方纔席況的妹妹看來的眼神,不禁若有所思。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本是要關門,不經意間掃見欄杆對面站着一人,表情神態,俱是引人遐想。
“御風,查一下她的身份,若是可疑,即刻上報。”席況當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樣放心,只交代一句就能把她發現自己傷口的事撇過不談。
馬車一停在山莊外,他便淡然啓口。
一道殘影出現在馬車旁邊,他低首領命:“是。”轉瞬又消失不見。
“哥哥要查誰?”席蓓蓓已經下了馬車,聽見這句不禁回頭去問,眼裡閃着好奇的光芒。
“不重要,你不用知道。”席況笑了笑,“先進去,哥哥給你帶了禮物,你一定喜歡。”
“哦。”
席蓓蓓笑吟吟地應了一句。但在席況看不見的角落,她的眉尖有一瞬間蹙起,似有幾分心焦。
她雖只是席家收養的孩子,因爲和席況從小相伴到大,席況非常疼愛自己。然而,既是沒有血緣的束縛,爲什麼她想盡辦法,都無法讓席況愛上自己?
另一個玩家的真正身份是xxx,您,猜對了嗎?
杏杏-v-人家有感情基礎啦,你任重而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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