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赤霞漫天。
將暗未暗的天幕上大片大片的紅色彤雲,像是被濃重的油彩潑染,讓本就炫目的浮圖島充滿了一種瑰麗的異域風情,別樣的神秘之美。
然而這一切,都敵不過後方走下車輦的那個女人!冰肌玉骨,華容月貌,於明霜的攙扶下步履嫋嫋不驚纖塵,那麼一步一步挾着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的得體笑容款款而來,彷彿整個天地都成爲了她的陪襯。
“嘖嘖,這大夫人年輕的,”喬青忍不住吹一聲口哨:“姬明霜站她旁邊兒,跟只剛出爐的燒雞似的。”
“那正好,”囚狼嘴欠地接上:“跟你的叫花雞腿配一對兒。”
“呸,老子這是獨門秘製,只此一家。”她甩着石膏腿就踹了上去,那叫個動作麻溜、身形矯健。這無影腳來勢洶洶,囚狼哇哇叫着躲開,躲的太狼狽還撞了一旁的姬明豔一下。後者猛然驚醒,再看向迎面走來讓宮殿門口的所有侍衛都眼呈迷茫的那一對母女,直出了一身冷汗!
剛 才那一瞬,不,應該說每次大夫人一出現,四下裡永遠都是這樣的寂靜,所有的光環都是她的,所有的視線都被吸引,就像是一個魔咒,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姬明豔霍然扭頭,卻見喬青還在和囚狼嘻嘻哈哈,鳳無絕只望着喬青眉眼含笑,沈天衣牽着鳳小十低聲說着什麼,無紫非杏洛四項七正打賭囚狼要被那石膏腿踹上多 少腳。
這一羣人……
姬明豔低着頭,眸子閃爍着呢喃道:“她們……”
喬青就好像背後長眼,金雞獨立地蹦了過來:“你是想問,老子怎麼沒被那老妖婦給蠱惑?”
老妖婦……
這 叫法真是無比的貼切,姬明豔眉骨一跳,連帶着對大夫人的懼怕都好像消失了一半兒:“那老妖婦的爹你知道了——裘氏二長老,她娘是穆氏一個下等族人,呵,一 夜風流的產物呢……”她的聲音軟綿綿的,透着一股子曖昧勁兒,一邊兒說一邊兒拋着媚眼,那眼神兒真是恨不得化身爲狼吃了喬青。
喬青撩起她額前碎髮,幫她輕輕別在腦後:“我說呢,像是穆氏的瞳術,又欠了那麼一點兒,原來是個雜交貨。”素白的指尖挑起姬明豔尖尖的下巴:“還是七姐這樣的美人兒比較好看。”
近在咫尺的眉眼,真是精緻又妖異的驚人!
姬明豔完全愣住,呆呆望着她,兩腮一點點染上紅霞:“十、十九……”
瞧瞧,都結巴了,囚狼等人哭笑不得地對視一眼,嘖嘖稱奇,這姬明豔單論狐媚也是一把好手,可惜碰上了這混不吝的,一手風流秒殺八到八百歲一切女人!鳳無絕直接讓她氣到腸子疼,招貓逗狗,拈花惹草,這見鬼的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喬青朝他笑眯眯一挑眉,吹着口哨放下了手:“再看下去,老子雞皮疙瘩都要起來。”
話落,轉身就朝宮殿內走。
後頭姬明豔要死地拉她一下:“那是大夫人!”
“誰 不知道呢。”人已經進入了宮殿,至於那她口中的大夫人,除了一開始的打量外,就再也沒多看一眼。鳳無絕等人深以爲然,大步跟了上去。裡面不斷有聽見那一聲 唱喏的人迎出來,公子小姐有之,長老供奉有之,族人更是趨之若鶩誠惶誠恐。而那一行人,就這麼和所有人交錯而過,在一片“見過大夫人”的山呼中,瀟灑恣 意,悠然遠去……
姬明豔的腳步情不自禁地跟了一下,又立刻收了回來,遠遠望着那已經離開的紅衣身影,心裡忽然升起了某種特別的滋味——特別不是滋味。覺得那人就像是在用自己的邪肆隨性,嘲笑着姬氏裡所有心懷不軌卻又不得不屈從俯首的她們……
姬明豔深深吸了口氣,垂下眼睛,片刻重新露出那種軟綿綿的笑容,躬身行禮:“明豔見過大夫人。”
大夫人笑着點點頭:“起吧。”
只是那眼尾餘光,落在和姬明豔同樣的方向,殺機一閃而逝。
“阿嚏!”喬青揉揉鼻子:“肯定是那老妖婦想做掉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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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你也太低估自己了,想做掉你的人從姬氏排隊到殺域,還能再折回來十八圈兒好麼。這句話被衆人吞進肚子裡,打死都不敢說出來。項七東瞅瞅西瞅瞅,讚歎地道:“這宮殿,還真跟個皇宮一樣啊,這都轉了老半天了……”
喬青笑了:“這就要問領路的朋友了。”
前頭領路的侍衛回頭。
她走上去,搭上這人僵硬的肩:“兄弟,你是迷路了還是怎麼的,這臺階我們來回走了兩趟了都。”
這 侍衛長的普普通通沒什麼特色,姬明豔留下給那老妖婆見禮,她進門隨手抓的一個帶路人。結果這麼兜兜轉轉,小半個時辰都過去了,看似是全然不同的方向拐來拐 去,可她這樣的人形記憶機,又怎麼可能沒發現他是在帶着她們兜圈子:“我說兄弟,你去忽悠別人還行,也不打聽打聽爺以前是幹什麼。”
她 說的當然是上輩子,作爲冷夏每次作戰方案的策劃者,再複雜的地形防守再高端的地方,她只要看過一眼,就能將整個地圖全部記在腦中且立刻分析出突破口一二三 四五。喬大爺憶往昔憶的凌雲壯志,結果一扭頭,除了這侍衛臉上冒出了冷汗之外,包括鳳無絕所有人都一頭問號的看着她——幹什麼的?不就是個大夫麼?
好吧,修羅鬼醫說的好聽,還真就是個大夫。
“咳,”喬青果斷避過這個話題,一挑眉,那侍衛張了張嘴,勉強笑道:“哦……十、十九小姐,您初來乍到,對這裡還不熟悉。殿內的臺階大多都是一樣的。”
喬青笑的一臉溫良恭儉讓:“是麼,殿裡的侍衛看着也都差不多,多一個少一個應該也無所謂吧。”
侍衛騰空就想跑。
被囚狼一長槍給敲了下來:“小姐饒命!小姐饒命,是明霜小姐派我……”
他話沒說完,被項七一巴掌拍在頭上:“這種弱智伎倆,當咱們公子和你一個苦逼智商呢。說,到底是誰派你……”他話也沒說完,喬青一個腦瓜崩彈在他腦門上:“這種弱智問題,當老子和你一個苦逼智商呢?”
項七欲哭無淚:“公子,你猜到是誰了?”
喬青翻個白眼兒:“走了走了,再耽擱下去,真遲到了。”
項七蹦着高問:“是誰啊?”
喬青只留給他一個高貴冷豔的背影……
鳳無絕等人一人看他一眼,同時憐憫搖頭,飄然遠去……
項七站在後頭和那侍衛面面相覷,撓頭,呲着小虎牙仰面問青天:“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到底是誰啊……”
等喬青再一次隨手抓了一個人,帶路到了宴會大廳之後,項七也終於知道了到底是誰。他看着這個第一個跳出來掩不住洋洋得意的十公子,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笨,早就該猜到的。這會兒人都已經到齊了,喬青才姍姍來遲,大廳內一瞬間一片靜謐,兩邊坐着的公子小姐長老供奉齊齊靜默不出聲,上首已經落座的姬寒和大夫人一齊看了過來:“青兒,怎麼纔來?”
不待喬青說話。
十公子再一次怒喝出聲:“十九妹,破壞族規的事兒還沒處置,族宴上你又來遲,未免太不將族中的規矩放在眼裡。”
喬青看他一眼:“規矩這種東西,我當然不放在眼裡。”
“大膽!”
“規矩是要放在心裡的。”
“你……你強詞奪理,分明是你罔顧族規,方一回族就接二連三的挑戰氏族威嚴!”十公子轉過身,對姬寒一拱手:“父親,十九妹如此行爲,您當做主。”
姬寒沉默良久:“青兒,你不解釋解釋?”
喬青一聳肩:“沒的解釋。”
嘶——
四下裡響起一片抽氣聲。
衆 人見鬼地看着這個十九小姐,怎麼也想不通她這是什麼意思,找死還是找死還是在找死?當真以爲族長疼愛她,就能如此肆意妄爲麼?廳內漸漸靜了下來,姬寒不出 聲,喬青混不吝,所有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不論各種皆有之,尤其是十公子一臉的幸災樂禍,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然而喬青還是那副愛咋咋地的模樣,甚至還仰頭打了個哈欠。
姬明霜低頭皺眉,像是在想着她這麼做的用意。
姬 寒盯着她老半天,那視線漸漸帶上了威壓,卻怎麼看都看不出一丁點兒除了恃寵而驕之外的意思。他眸子一閃,嘆息道:“都是爹爹不好,雪落她……”他一頓,提 起四夫人,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追憶中,待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旁坐着的大夫人長長的指甲深深扣在掌心裡!姬寒沒注意這些,自顧道:“雪落離了琴族,爹爹沒 給她一個家……待到你出生,爹爹亦是……哎,算了,算了,你剛剛回來,不適應也是應該。以後好好學學族裡的規矩,這方面,你大娘從來是族中典範,若有什麼 不懂的,就去你大娘那裡問……對了,可見過你大娘了?”
四下裡更靜了。
原本就是人人閉嘴緊如蚌殼,這會兒連喘氣聲都儘量地放了低。公子小姐們即便明霜小姐,也是叫大夫人母親,更不用說其他人,盡都是直喚大夫人,族長讓這喬青叫大娘,又是什麼意思?喬青眸色一冷,眼中閃過絲了悟,再擡起頭,什麼痕跡都看不出。
她 這纔開始大喇喇地打量起了大夫人,高高綰起個飛星逐月髻,一支鑲玉墜珠的流蘇金釵便是髮髻上唯一的裝飾,簡單亦不失莊重華貴。鬢角額前沒有一絲碎髮,裙裾 衣襬沒有一點褶皺,繡鞋內外沒有一片塵埃,坐姿如鍾,背脊筆直,面含微笑,即便眼中已經冷到徹骨的冰寒,那微笑依舊大方得體一絲不苟到讓人毛骨悚然!
完美!
猶如一個按圖定做的假人玩偶,完美到全無瑕疵!
這就是喬青和鳳無絕對視一眼後,得到的雙方對她的評價。
喬青頓時笑了起來:“見過大娘,以後族中的規矩,便要大娘多爲費心了。”
真是叫的不能再利索再順口一點兒,衆人齊齊扭頭,狠狠唾棄這沒節操的。兩邊兒的人卻沒鳳無絕他們這麼輕鬆了,幾乎所有人都在暗自猜測,難道這喬青根本就不知道當初的那些恩恩怨怨?大夫人亦是眸子一閃,笑的慈愛可親:“青兒當真如你母親。”
只有八個字,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如你母親,什麼呢?
她卻不說了,話鋒一轉:“今日之事,就算了,青兒方方回族,不瞭解規矩一切無可厚非。”她話音剛落,姬寒忽然開了口,嗓音驟降:“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看向的卻是十公子:“老十,你也不明白姬氏的規矩了麼?!”十公子一個激靈:“父親……”
“族 宴之上,公然叫囂;兄妹之情,全然罔顧。可是我閉關多日,讓你以爲姬氏已經無人可管了?!”他一擺手,打斷十公子張口要說的請罪,直接道:“你退下吧,既 然青兒如此不招你待見,這宴會不參加也罷,便去思過崖好好想想你的錯處,百年後,再來告訴我你哪裡錯了,可知悔悟。”
“父……”
“退下!”十公子一臉的不可置信,還想再說什麼,已經有侍衛上來,將他“請”了下去。直到他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大夫人都一個字沒說,靜靜看着姬寒下令。大廳裡才一瞬間所有人都擡起了頭來,複雜的神色齊齊指向了喬青!
只因爲出言訓斥了這喬青幾句,便被判下了思過崖?
一百年……
想到這個數字,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面色含懼。
姬寒想了一會兒:“至於那第一座吊橋,這百年時間,便交給青兒了……”
“老 爺?”一直沒說話的大夫人,霍然扭頭,忽然又笑了開來:“老爺,青兒對氏族還不甚瞭解,這麼快就開始分給她任務,未免言之尚早了。再說,青兒的手底下也沒 有足夠的人能勝任這個任務,倒不如……”她在殿內看着,那些公子小姐齊齊挺直了腰,聽姬寒又道:“既如此,那就分給青兒一百統領。”
大夫人臉色一變。
姬寒又道:“對了,你叫鳳無絕?”
“是。”
“很好,青兒的眼光不錯。鳳無絕聽封——”
鳳 無絕卻沒動,他站在原地,連聽封的禮數都未見。姬寒的眉頭一瞬間皺了起來,廳內所有人都一瞬間朝着這個男人看了過來,就是他,以一人之力,連闖九關!黑色 的身影站在早已經讓他們驚豔過的喬青身邊,一丁點被掩蓋的感覺都無,連姬寒都心下讚了一聲好,涌上心頭的怒意壓了下去:“鳳無絕?”
他拱手道:“多謝族長厚愛,這封賞,無絕卻不敢當。”
“哦?”
“無絕本非姬氏人,因喬青來此,僅此而已。”
這句話中透露出的意思,太過狂妄!他不是姬氏人,也從沒想過要當姬氏人,來這裡,跟你們姬氏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全因爲一個喬青罷了。不少人霍然起身:“放肆!”
“大膽鳳無絕!”
“好一個本非姬氏人,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無數的聲音此起彼伏,無數的人怒目而視,正低着頭一切事不關己的明霜深深看着殿內的這個男人,再看一邊兒喬青笑的一臉傲然,眼中一抹異色閃過。她嗤笑一聲,重新低下頭去,看不出在打什麼主意。姬寒也看了他良久:“你可知道,我要給你什麼封賞?你又可知,若無姬姓,在姬氏的地位可說低人一等?”
鳳無絕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多謝族長厚愛。”
“好,那你們呢——”他俯視向沈天衣和囚狼。
“多謝族長厚愛。”
整個廳內的人,只覺得腦子不夠用了,再看廳前站着的這一夥人,簡直就如看見了一羣瘋子!什麼時候開始,我姬氏的姓氏這麼不值錢了?什麼時候開始,被賜予姬姓這等無上的榮耀竟然人人避之不及?這羣人腦子讓門板子夾了吧?
不對!
他們一個激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或者,這喬青本就沒準備在姬氏久呆?也或者,他們的心遠遠不止於此,不止於一個小小姬氏!
小小姬氏?開什麼玩笑!
姬寒的臉色一瞬陰鬱,隨即失笑了起來:“好好好,都是一羣心比天高的孩子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強迫你們,此事便作罷吧。衆族人聽令——從此以後,此七人享有等同姬氏族人的身份,歸十九小姐喬青所屬,外人不可擅自調派!就這樣吧,青兒,入席吧……”
這一場晚宴,就在姬寒這意味不明的一句“心比天高”,和深意無限的一個命令之中,開始了。
或者說,從喬青一進這大廳開始,這晚宴上處處透着一種詭異的氣氛,一種不合常理的寵愛,一種身份上一瞬間的水漲船高。接下來的一整個宴席,那氣氛都是踊躍的,所有人的小九九都在飛快地轉動着,目光交流,神色交換,就着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悄悄上演在這一方大廳內。
唯一輕鬆的一方淨土,大概就在喬青的周圍了。
這一羣人真是該吃吃該喝喝,任你狂風驟雨,我自逍遙無敵。
沈天衣和囚狼輪換着抱着小十逗悶子,鳳無絕就致力於給喬青夾菜,這貨眼珠一轉落在哪一道上,下巴一揚,立馬就有一雙筷子長眼神兒的把菜給夾到碗裡來。一小會兒功夫,那碗就高高摞起,小山一樣搖搖欲墜了起來。
喬青笑的見牙不見眼,大爺一樣享受着孩兒他孃的伺候:“唔,不錯不錯,唔,繼續繼續,唔,那個那個……”
直把滿堂族人看的連連翻白眼兒,差點兒眼珠子翻的滿堂亂飛。
某人渾然不覺,間隙處還往另一個方向瞟一瞟,那裡正坐着姬寒的數位夫人,無一不是樣貌過人,花枝招展。只不過明顯在大夫人的“規矩”之下,那些女人被調教到沒了膽氣,顯得有些畏縮。一早就聽說過這爹有九十九個夫人,如今所看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啊……
喬青嘖嘖兩聲。
一轉頭,正看見了那邊首位上,趁着脖子往這邊敲的白鬍子老頭。那大長老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也好像想過來敬敬酒,可以解除到她的目光,立馬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莊嚴持重。喬青翻翻眼睛,嘀咕了句:“神經兮兮的,這姬氏裡有沒有個正常人。”
大長老手一抖,肉疼地捋下一把鬍子。
鳳小十伸出白嫩嫩的青蔥小指,在腦袋上畫了個圈兒——那個爺爺好像缺點兒啥。
“小十。”
這邊輕鬆自成的氣氛,終於被姬寒的一聲喚給打破。他高坐於上方,含笑望着沈天衣腿上眨巴着眼睛的鳳小十:“過來爺爺這邊坐。”
鳳小十看喬青,喬青仰頭望天,再看鳳無絕,他孃親專心給老爹夾菜眼角都沒分出來一個,小朋友立馬憂傷了,手腳並用的從沈天衣的身上爬了下來,笑眯眯地往姬寒那邊去。走到一半,小十眼珠一轉,一下子撲向了另一個方向:“奶奶,我要和你坐!”
正掛着一絲不苟的笑容滿目莫測的大夫人,就這麼被突如其來的鳳小給撲了個滿懷!
咣噹——
她手裡的筷子被甩到地上,滿桌酒菜嘩啦一下子落了滿地。
“奶奶,你真不小心哦。”鳳小十也不管這個“奶奶”有多僵硬,臉色有多難看,就這麼順着她的裙襬爬啊爬,三兩下坐到她懷裡去,還摟住她的一根胳膊笑眯眯撒嬌:“奶奶不喜歡小十麼?”
滿堂皆靜,鴉雀無聲。
大夫人僵直地坐在那,身板挺的跟殭屍一樣,嘴角始終得體了一晚上的笑容終於繃不住。一桌子狼藉,一地殘酒剩菜,怎一個狼狽了得?想想看吧,連衣襬都不能有半分褶皺的人,被鳳小十抓了一身皺皺巴巴……
殺氣!
洶涌磅礴到幾乎透體而出的殺氣!
就連開始來晚宴的時候,明霜攙着她的手都是虛扶,而現在,卻有這麼一個小孩,一個野種,一個她恨不得殺了的孩子,坐在她的腿上胡作非爲!鳳小十搖頭擺尾地晃着小短腿兒,鞋子上的灰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衣襬:“奶奶,大家怎麼都往這邊看,是奶奶不喜歡小十麼?”
大夫人深吸一口氣,笑了起來:“怎麼會——來人,收拾下去。”
立刻有侍女小跑着上了來,低頭收拾,手腳顫抖,誠惶誠恐。
鳳小十點點小腦袋:“那奶奶不抱抱小十麼?”
大夫人把他抱下了地:“你叫鳳小十?”
“嗯!”
“很好,你要知道,既然來了姬氏,不管你是五歲還是六歲,是不是三歲成神,都該懂得姬氏的規矩。”大夫人壓住一把捏斷這孩子脖子的衝動,兩手攥着他單薄的肩,忍不住的一點一點收緊,一點一點用力:“作爲姬氏之人,你該……”
“哇!”鳳小十咧嘴就哭,嗓門之大,幾乎把整個宴會廳的屋頂都掀了開來!
大夫人的話卡在喉嚨裡,看着眼前這小孩兒剛纔還一臉笑眯眯的模樣,眼中一抹狡詐閃過,立刻哭的稀里嘩啦震天響,這變臉速度之快,這演戲技巧之嫺熟,只看滿廳人緊張兮兮恨不能衝上來哄哄這仙童樣的小朋友,就知道他有多成功。
大夫人猛地站了起來,臉色陰寒。
鳳小十“咯”一聲收住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小鼻子紅撲撲的,不住打着哭嗝,抽抽噎噎地不敢再哭:“奶……奶奶……奶奶不生小十的氣……是小十錯了,不懂規矩,不該喜歡奶奶就撲上來……惹的奶奶不高興……”
喬青立馬衝了上去,一把把這孩子抱在懷裡。
鳳無絕也站了起來,面無表情,陰沉如夜。
場面一時失去了控制,幾乎讓人以爲這對夫妻要找欺負了他們兒子的大夫人火拼。然而喬青只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拍着自家可憐巴巴的兒子,笑的冷意森寒:“大娘,喜歡就是喜歡,不喜就是不喜,用不着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披着僞善的假臉在這跟老子裝慈愛,呵,騙誰呢。”
她一把抱起孩子:“走!”
這一家三口,連帶着沈天衣囚狼無紫非杏洛四項七,一個個臉色難看大步走人,就連趴在地上啃小魚乾的貓都朝着那邊兒呲了呲牙,騰空一躍,一根魚骨頭準確無誤地被貓爪一巴掌拍了出去,目標,大夫人!
那魚骨頭在大夫人的一眼之下,化爲粉末,消失在殿內。
喬青已經抱着孩子走出了大殿。
鳳小十趴在她的肩頭上,遠遠的,還淚眼朦朧地眼巴巴瞅着她,一副不被奶奶喜歡的落寞模樣。一滴眼淚,啪嗒就順着白嫩嫩的包子臉流了下來,大夫人眉頭一皺,鳳小十立刻縮了一下,遠遠地摸了摸自己的肩:“奶奶不生氣,小十不疼的……”
人人看向大夫人,目露不滿。
砰——
姬寒丟下手裡的酒盞。
那杯盞落在地上,在大廳內顯得無比響亮。
“我看你這些年是越活越回去了,那思過崖,你也有必要去想一想。”姬寒大步離開。滿廳的“恭送族長”此起彼伏,誰也沒想到,這一場晚宴,最後竟會落得這麼個鬧劇收場,也沒有人看見姬寒走出大廳的一刻,眼中怒意頓消,一抹奇異的光芒,一閃而逝。
晚宴不歡而散。
待人人離開,整個大廳內只還剩下胸口起伏不定的大夫人,和一旁靜靜坐着的姬明霜:“母親,可要回去?”
大夫人一動不動,指甲幾乎將掌心戳了個對穿。
姬明霜淡淡搖頭:“這麼多年了,母親還看不開麼,這次父親也未必是真的寵愛她們……”
“別跟我提她們!”大夫人猛然扭頭,一張精緻的臉孔上一絲絲扭曲了起來,眼中怒意升騰,讓姬明爽沒說完的話全部嚥了下去。聽她一字一頓地問:“她們住在哪裡?”
“聽下人說,父親已在重新修葺四夫……她的院子,這幾日,便讓她暫時居在東邊。”
“東邊?”
“是。”姬明霜苦笑一聲,東洲大陸,東邊爲貴,哪怕知道姬寒也許另有目的,她也忍不住爲這決定心下生怒:“母親,我總覺得父親別有用意,到底他在這喬青身上求什麼?”
“求什麼……呵,”大夫人忽然笑了,她仰着頭,環顧滿堂狼藉,那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好像剛纔還對着姬明霜猙獰不已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血脈覺醒,是哪一日?”“應該是半月後,她初回族,按照規矩,想是會盡快的。”“很好,半月後。”
大夫人眯起眼睛,精緻到只有二九年華的面容,泛着說不出的冷意。她站起身,明霜跟着站起來,虛虛攙扶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外頭走去。兩人的腳步聲在空寂的廳堂裡一下,一下,顯得詭異之極。一聲意味深長的話,從大夫人的牙縫中擠出來,迴盪在了大殿內:“半月後啊……”
半月時間,一晃而過。
整整半個月,十九小姐就彷彿成爲了氏族裡的一個神話。
之 前的那勇闖吊橋就不說了,早已經人盡皆知,傳的沸沸揚揚。後頭那一場晚宴,更是讓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事實——十九小姐,深受族長喜愛,比之曾經的明霜小 姐,更勝一籌!不對,甚至整個晚宴上,族長都沒和明霜小姐說過話,好像在青小姐回來之後,明霜小姐一夜之間被雪藏了起來,成爲了和其他公子千金們一樣的待 遇,那就是——無視。
而這樣的結果,也讓無數的族人夾起尾巴來,深深認識到,得罪什麼人,也不能得罪十九小姐!
沒聽見那天晚宴上,十九小姐最後和大夫人說的話麼?
換了別人,誰敢?
換了別人,誰能?
換了別人,誰在說完了那種話後還一點兒處分都沒有,活蹦亂跳地享受着族中至高無上的小姐地位?
而 也因爲如此,整整半月,喬青都在各個兄弟姐妹的拜訪之中,忙到馬不停蹄。這其中,和她走動最多的,可說是姬明豔了,這個女人想要那個位置的心從來也不掩 飾,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在喬青得到了這樣的地位之後,姬明豔時常來拜訪,以一些族中別人不敢提及的大小秘辛施些小恩小惠。比如說——四夫人曾經的身份, 乃是琴族後裔;再比如說——四夫人在離開姬氏之前,從未生產過;又比如說——四夫人所在的琴族,正是被姬氏和裘氏兩族合作,連根拔起!
姬明豔離開後,喬青便在房中沉默了下來。
如果四夫人從未生產過,那麼比她明顯大了幾歲的忘塵,又怎麼說?
吱呀——
鳳無絕大步走了進來,呼的一聲,吐出一口大氣。
喬青斜眼瞧他:“又讓那小兔崽子纏了?”
太子爺灌下一杯茶水,想起他兒子剛纔那萌賤萌賤的小模樣,心都化成了一灘水。
這 事兒還要從那日晚宴後說起了,那日完全是小朋友自作主張,即便知道這小子一肚子鬼主意鬼點子一般人搞不定他,可眼睜睜看着大夫人那般殺氣升騰,喬青說不擔 心是假的。那個女人看着年輕,實則也近萬歲了,修爲堪至神尊,比之姬寒是差了一些,可朱通天三人都要甘拜下風。
這樣的一個女人,若是發起狠來真的幹出什麼事,喬青甚至不能保證修羅斬的一擊能第一時間把鳳小十給救下來。
於是一回住處就笑眯眯求表揚的小朋友,收貨了自家老爹的冷眼一枚,和冷暴力半個月。小朋友可憐巴巴求幫助,奈何鳳無絕首次和她媳婦在兒子問題上統一了陣線,不管他眼淚汪汪還是撒嬌賣萌,都咬着牙忍痛無視了。
鳳小十努力了半個月之後,終於步了沈天衣的後塵。
一夜無話。
到了翌日一大早,也正是半月過去的這一日,小朋友和沈天衣化爲兩個門神,站在了喬青的門口:“老爹,我有罪。”
房門打開,喬青目不斜視就走過去了:“今天吃什麼呢。”
一大一小無力嘆息。
喬青步子一頓,兩人齊刷刷擡起頭來,聽她仰頭望天:“清蒸一盤兒小白蝦,唔,就這麼幹!”
“老爹!”
“喬青!”
“吆,兩位也在呢?”喬青回過頭去,一臉驚奇:“有話說?”
鳳小十嚴肅點頭。
喬青更驚奇了:“哎呦喂,太陽沒從西邊兒出來啊,兩位這多新鮮哪,一個都快死了也沒見有話跟我說,一個自己送上門去找死招呼都不打一聲。來來來,兩位有什麼指示,小的洗耳恭聽。”
“快死了的”抽了抽嘴角:“我們需要談一談——單獨。”
“送上門找死的”立馬舉起手:“同上。”
“沒了?”喬青一揚下頷。
兩人搖頭。
喬青頓時轉身走了,一邊兒走出院子,一邊兒默默嘀咕着:“這裡不靠海,小白蝦應該不新鮮。要不酒釀蟹?唔,那十八歲的老不休最喜歡這道菜了……”
鳳小十和沈天衣對視一眼,聳肩,攤手,嘆氣。
門口有人飛快跑了過來,正將走出去的喬青攔住了:“屬下見過十九小姐。”
“十三?”
“是,小姐。”
姬十三扯了扯嘴角,笑道:“想必前些日子已經有人知會過了,關於血脈覺醒,就在這幾日。”
“唔,大長老身邊的人來過,今天?”
“不,族長的意思是,小姐什麼時候準備好了,便可以開始。”姬十三說到一半,又提醒道:“容屬下多言,此事非同小可,每一次有族人血脈覺醒,都是全族的大事,小姐初次回族,必定全族中人都會去觀禮。而這一次,共有三十七人和小姐一同,包括明霜小姐在內。”
“繼續。”
若 只是普通的消息,根本就用不着姬十三來傳話,既然他來了,說明有重要的事要提醒她。這是喬青的直覺,對於姬十三,她總覺得這個人和她有點什麼淵源,否則不 會暗地裡一直幫着她。喬青對這人很有好感,聽姬十三接着道:“大多數族人,都只能覺醒一次,少數血脈醇厚天賦奇高者,可覺醒二次,明霜小姐是這一輩百歲之 下中,唯一一個覺醒了三次的人。而越到後面,越是困難,小姐應該也已經第三次了吧,這一次入族內聖地,必定危險重重,若能成功,將會有天大的好處,也必定 能在族中真正的,不靠族長的捧高而站穩腳跟!可一旦失敗……”
姬十三停在這裡。
喬青大概明白,失敗的下場恐怕不止是丟臉那麼簡單。
她抓住了姬十三的一個字眼:“捧高?”姬十三一愣,沒說話,這個表情已經給了她猜測的那個答案。喬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多謝提醒,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小姐?”尾音差點兒破了音。
姬十三瞪着眼睛,鬱悶了好半天。他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讓她多準備幾日,好多有把握,可——今天?合着他說這半天,等於沒說?這暗衛身份的人這輩子還沒試過這麼多的表情,力求以瞪視讓喬青改變主意。
喬青只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頭:“放心,回去傳話吧,就今天!”
姬十三一臉無語地走了。
這個消息,在姬寒收到之後,一瞬間傳遍了整個氏族之中。血脈覺醒的時間,定在正午時分。這才方方用過早膳的時候,聖地的內外已經密密麻麻圍滿了人,沒有人會明白,每一個血脈覺醒的日子,對於姬氏這個古老的氏族來說,有什麼樣的意義!
更何況,這一次要覺醒的人中,還有喬青!
那個在氏族之外,就憑藉自己的力量,足足覺醒了三次之人!
人人雀躍無比,人人面色期待,這一次,她又是否成成功,成爲整個氏族中第一個覺醒超過四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