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穿楊站得更直,直的可怕,直的恐怖,直的不可思議。
令誰都會覺得可怕、恐怖、不可思議。
這也本就是一件可怕、恐怖、不可思議的事。
可怕的不是柳穿楊,恐怖的也不是柳穿楊,不可思議的也不是柳穿楊。
是殺死柳穿楊的那根長槍。
那根長槍竟不是游龍銀槍。
出槍的人竟也不是卓超羣。
只見柳穿楊一襲青衣已染成了一身血衣,再看不見絲毫小姑娘的秀氣和書生的斯文。
血衣上的血,雲霧般噴到了他清秀的面容上,遠遠看來,就像是帶上了一張鮮血做成的面具,已完全看不清他那張臉。
更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血。
但無論誰看見,都會只覺比任何表情都要恐怖。
無法形容的恐怖。
因爲他雙眼中由驚怒而生出的血絲夾雜着的怨恨比血還要紅。
他彷彿是已看出將他穿腸破肚的銀槍並非游龍銀槍。
彷彿是在說卓超羣你騙我,你根本就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只可惜這些話他永遠都說不出去了。
他永遠都說不出話了。
他已死。
他身前所有的一切都將在此刻永遠定格,他已永遠成爲江湖上的傳說。
但傳說永遠不會停。
傳說仍在繼續。
我們的故事也還在繼續。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既然取走柳穿楊性命的銀槍不是游龍銀槍,殺死柳穿楊的人也不是卓超羣,那柳穿楊又是死於何人之手?
這個問題柳穿楊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他到死都不會知道。
他到死都想不到牀底下居然藏着一個人。
屋子裡居然還有一個人藏在牀下。
不過他雖然不知道,卓超羣卻一定知道。
沒有人能比卓超羣更清楚了。
因爲這個人本就是卓超羣安排到牀下的。
這個人的出現也本就是爲這一刻而準備的。
只不過這一刻來得太早了,早了足足有三個時辰。
按照卓超羣原先的設想,最早也要等到三個時辰後那個人出現時,他纔會能派上用場,只是沒想到柳穿楊會來。
所以柳穿楊實在不該來的。
更不該死的。
像柳穿楊這樣的英雄少年,驚世英才,本該前途無限,本就不該英年早逝。
可柳穿楊之死也偏偏就是因爲他少年英雄,驚世英才。
像他這樣的人本就不能活的太長,也往往都活不長。
若是活的太長,江湖豈非便會多了太多無聊,便會變得很沒意思。
卓超羣嘆了一口氣。
一口氣嘆完,人也從地上慢慢站起。
不過右腿負傷,有些站立不穩。
但卻還是站了起來。
只要能站起來,就足夠了。
所以他站起來後的身形已沒有了先前坐在太師椅上時那樣筆直,蒼白的臉上更是已無了先前的正直之色。
只有陰冷。
眼中只剩下了陰冷,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這短短的一瞬間,卓超羣就彷彿已變了一個人。
但到底哪裡變了,誰也說不清。
更是誰也不知道卓超羣接下來還會有什麼變化。
接下來卻只聽卓超羣道:“雲兒這一槍至少已有七成火候。”
話音一落的瞬間,柳穿楊挺立在地上的屍體便慢慢往地上倒去。
慢慢現出了站在柳穿楊背後的人。
竟是一個和柳穿楊一樣都是一個不過二十的少年。
少年右手持着長槍,左手捧着鎮魂盒,一身錦衣很是華麗,而一張臉也如身上錦衣那樣華麗好看。
精美的錦衣,精美的臉。
無論是眉毛,眼睛,鼻子,還是嘴巴,都如同美玉那般精緻,幾乎沒有一點不足之處。
你也絕不能只憑眼睛就能找到任何的瑕疵。
因爲他這張臉幾乎已無任何能讓人感覺不到英俊的地方。
若有人說這個英俊的少年是一個常年漂泊在江湖上的人,只怕沒有幾個人會信。
但若要說他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只怕沒有人會不信。
無論誰都會相信他是個出身富貴的少爺。
可這個少爺偏偏就是江湖幫派中人,這個少年也偏偏就是神槍門主卓超羣的公子卓飛雲。
卓飛雲這個名字,江湖上的人知道的很少。
卓飛雲這個人,更是很少有人知道。
但只要是知道的人,無一不是江湖上的掌門幫主。
知道卓飛雲的人都是江湖上名震一方的大人物。
這些人都知道卓飛雲便是神槍門日後的掌門,都知道他的武功和槍法已深得卓超羣七成真傳。
而所有人都知道的是江湖年輕一代弟子中有七人名聲最爲響亮,被稱爲江湖七少俠,卓飛雲正是其中一人。
也有人說柳穿楊也是七少俠之一。
人人都說日後的江湖遲早都是他們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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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七少俠之一的卓飛雲卻殺死了另外一個七少俠之一的柳穿楊。
也許從此以後江湖上便再無七少俠的傳說了。
也許七少俠得改換爲六少俠了。
卓飛雲笑了笑,道:“柳穿楊爲防避父親的游龍銀槍,已將身上所有的功力和注意力全部凝聚於身前,背上自然會露出破綻。”
他快步向卓超羣走去,並接着道:“殺一個必死之人,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言下之意豈非就是說他這一槍並不如何厲害,柳穿楊更不過如此。
將翻倒的椅子扶正,扶着卓超羣慢慢坐下。
卓超羣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卓飛雲捧在手中的鎮魂盒,又看了看柳穿楊的屍體,目光變得更加陰冷了,彷彿眼睛裡藏着兩條毒蛇。
“不錯,從柳穿楊進到這間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所以柳穿楊實在不該進屋的。他本已穩操勝券,絕對可以要挾住我們,令我們不得不乖乖聽他的話。”
卓飛雲又笑了。
他的臉本就如錦衣那般華麗好看,可臉上泛起的笑容卻比他的臉還要好看。
無論哪個少女見到,都會對他一見傾心。
卓超羣也笑了。
只不過卻是在冷笑,冷笑中又帶着幾分譏誚之意。
“因爲他抓住了我們的弱點。我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掌門大俠,絕不能做出任何有違俠義之事。”
卓超羣忽然重重的哼了一聲,又握拳道:“所以我必須得救他們。”
他們指的就是門外那九九八十一名神槍門弟子。
卓飛雲忽然不笑了,冷冷道:“所以一開始我們無論如何都得聽他的話,因爲他手上握着他們的命。”
卓超羣也冷冷道:“我們本該必輸的,他本該必贏的。”
卓飛雲冷笑道:“可結果輸的人反而是他,死的人也是他。”
卓超羣沉聲道:“他若並非只是個不過二十左右的少年,而是一個經驗老道之人,便絕無輸的可能,更絕不會進屋。”
卓飛雲也接着道:“只要不是初涉江湖的少年,都會叫我們出屋,而不是自己進屋。”
卓超羣忽然冷笑道:“他一進屋,便只能乖乖聽我們的話。我們叫他死,他就得死。”
看來柳穿楊也的確很聽他們的話,果然死在了屋內。
柳穿楊的確是死了,可柳穿楊死之前豈非說過他死之後,那八十一名神槍門弟子也會跟着他一起死。
那現在……
現在地上的血已凝固,裡面夾雜着的哀怨、憤恨、惡毒、驚怕都令這些血變得看起來更哀怨更憤恨更驚怕更惡毒。
夜更深。
月當空。
冷風呼嘯,如刀如劍,將天地間驟然充滿肅殺。
只不過無論是凝固的血,還是呼嘯的風,都冷不過人心。
現在還有什麼能冷過卓家父子二人的心。
人當然無法直接感受到人心之冷,幸好人有嘴。
嘴可以說。
可以將人心中的冷說出來。